23、足间寻觅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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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邱绎时，是许久以后，碧落已全然换了心情。
“你怎的这么久不来见我？”碧落取笑他，“把我忘了？
“我怎么会忘了你？”邱绎似乎能察觉到她的亲近，声音都是温柔的。他侧过头，瞧着碧落。她刚从见斋楼回到后院，额边还挂着一滴汗，映在她洁白的肌肤上，晶莹剔透。
邱绎静静地望了半晌，道：“我这些日子忙，没来探你，你心中可挂念我？”
他一贯君子之风、坦坦荡荡，从来没说过这样烧人耳朵的话。
碧落侧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有些想吃南城那家的馄饨，可我怕太远了，走累了可没人背我。”
她总是避着邱绎，口中兄妹之谊冠冕堂皇，也从来不说这样会叫人误会的话。
邱绎凝视着她，心头似明未明，情潮如江水涌动。
可碧落说出口便后悔了。她厌恶自己如今这满怀的心灰意冷，叫她不思进却思退，又令邱绎误会。她很是懊恼，又不能反口，只好寻了件旁的事情来问他：“我要去探良材，你去么？”
邱绎自是同意，碧落转身正要走，他却伸手握住了她。他的手掌坚实厚重，又格外温暖。碧落深深吸了口气，只装作毫不在意，笑盈盈地同他插科打诨：“怎么了？怕不认得路，我将你卖了？”
邱绎笑得坦然：“若不趁机抓住你，只怕你眨眼便逃走了。”
碧落一时无备，瞪大了眼，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径自紧紧地握着碧落的手，大步流星地迈出房门。碧落心中又慌又怕，却没有一点点欢喜，被他牵着手，几次想要挣脱，又敌不过邱绎的力气，只有努力叫自己的身子离开他远些。
邱绎走的快，她便慢，邱绎走的慢，她便更慢，两人的步调总是无法一致，中间更像是隔了一条宽宽的河。邱绎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碧落趁机赶紧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邱绎脸上满是失落之意，轻声说道：“你若……”
话还未说出口，听见有人骤然一声：“站住，捉住那个贼！”
两人掉头去看，见得西边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年轻男子，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他后面追着一个妇人，正是她一路叫着：“抓住那个贼，他偷了我的东西。”两旁铺子里有几人本想要上前拦住那年轻人，被他一拳打开，其他人见他有些功夫在身，都闪到一旁，不愿上前多事。
眼见那年轻男子要跑到两人面前，邱绎站在街中，不闪不避，猛地横起一腿，撞到那男子的腹部，男子一下子被撞倒躺在地上。邱绎再一脚踩住他的胸口，喝问他：“你偷了人什么东西？”
那妇人赶上来，她穿着一条青布裙，年约四旬，面如满月，长相十分素丽。她追了这一程，只是微微喘气，脚下不停也踩在了那男子的脸上。
男子被两人踩住，几乎不能呼吸，只得大声地求饶。邱绎松开脚，那妇女立刻伸手在他怀里摸了摸，找到了一个小油纸包。她打开仔细翻了一遍，大约是没少了东西，才松了口气。她收好小包，对邱绎笑道：“小兄弟，我的东西寻回来了，这人你爱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碧落听她说得大方，不由得好笑：“他偷了你的东西，不是我们处置，是要送官去的。
妇人笑了笑，说：“那你们便自己送去吧。”扭头便要走。碧落急忙拉住她：“你是苦主，需得同去，做个见证。”
妇人头也不回，扬声回复她：“我生不入公门，呸呸呸。”碧落想要上前拦她，那男子趁着这机会，一骨碌爬起来跑了。邱绎也不急，先同碧落嘱咐：“我去揪他，再送去衙门。等下自会去魏大哥家寻你。”这才追了上去。
那妇人又从街角转回来，见着邱绎和那男子一前一后追远了，才慢腾腾走到碧落面前：“你这朋友做事很是较真，他是做什么的？”
碧落怕她又跑了，先是揪住了她的腰带，才笑着说：“他是御林军校尉。在皇帝身边做事，稍有差池，便是大罪。怎么能不顶真一些？”她哪里知道邱绎成日里忙什么，只是忍不住要替邱绎吹嘘一番。邱绎有了面子，便是她自己有面子。
“皇帝身边做事……”妇人若有所思，垂头喃喃念了几句，抬起头来，很是和颜悦色，“小妹子，你们帮了我的忙，我请你去喝茶！”
碧落皱起眉头：“你不去衙门？”
妇人连连摆手：“衙门那种污糟地方，去了可多晦气。”
这样的说辞，碧落从前在缙南的官衙，是常听的。她没有推辞：“那咱们去见斋楼？”妇人摇头笑道：“小妹子，见斋楼我可请不起，还是绕了我吧！”
碧落在见斋楼干活，一听说喝茶，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自然是见斋楼，倒没嫌贫爱富的意思。听妇人这样说，她不免有些赧然，于是挽着妇人的胳膊，就在西街近处寻了一家小茶社，坐在门口的铺子里饮茶。
妇人穿着虽然普通，又说自己身无长物，可点起茶水糕点来，却颇是讲究，倒像是很有些见识的。碧落抿了口茶，问她高姓大名。妇人说自己夫家姓孟，让碧落唤她孟大娘。
孟大娘说自己和丈夫是做马贩子的，女儿几年前离了家，她和丈夫一直四处寻找。可东西南北都寻遍了，就是不见人。她丈夫先寻到安靖来，她有事迟了几日才到.
她言辞坦诚，碧落也没什么隐瞒的，将自己的情形和盘托出。孟大娘听到她说自己是缙南人，并不怎么惊讶：“你这口音，确实是缙南那边的。”
“呀，”碧落反觉得惊奇，“怎么你们都识我们缙南的口音？”
“你们？还有谁？”
“便是上回，有位安靖的老先生，也是一听便晓得我是缙南人。”
孟大娘笑道：“你们缙南女子讲话，又软又糯，尾音拉得老长，便是跟人吵架，都是甜蜜蜜的。你说对不对？”
她说得既准确又生动，碧落听得好笑，不住地点头。孟大娘说话的音调，虽然有些五湖四海混杂，底子却是安靖的口音，她便问孟大娘：“那你是安靖人么？”
“我长在安靖，后来跟了孟大哥，便随他四海漂泊了。”孟大娘道。碧落又好奇问：“你们只有一个女儿么？她为何要离家？”
孟大娘神色黯了下来，思索了许久，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晓得她为何要走。那日我们带她去拜祭我二姐，下山的时候她只叫我们先走，她脾气一向拗，我们不想委屈她，只好在山下等，直到夜深，她也没有下来。我担心她，便又上山去。她手里提着盏灯笼，坐在我二姐的故居门口，见到我们，就同我们吵了起来。没过几日，她便留书出走了。后来我想想，那日她在山上甫见到我们回来时，脸上是欢喜的，随即又红了眼，好似她想见的，并不是我们。只是我平日太粗心，也想不到她究竟要等谁？”
碧落想起自己也是和爹爹吵了两句离家出走，虽然留书相告，可料想自己那一手鬼画符，爹爹必定是看不懂的，多亏了邱绎照看。眼下见到孟大娘神情黯然，想到母兄早逝，爹爹孤身在缙南，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挂念。她好言好语地安慰孟大娘：“你女儿当初是年少不懂事，如今一人在外头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头，她心中一定知道错了，说不定她也在寻你们。”
孟大娘帮碧落捋起额边的碎发，就像对着自己女儿一般：“我们寻了她五年了，也不是没有她的消息，只是她……她总是避着我们……”她轻轻叹了口气：“她自小对人对事便十分冷淡，谁也不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她眼中露出又怜又痛的神色。碧落想起自己的娘亲，愈发地难受，一时心热，说道：“你女儿长什么样子，我也帮你留意着，若见到她便先来偷偷告诉你，不叫她知道。”
孟大娘道：“她是鹅蛋脸，眼睛大，长得标志的，像我大姐。唉……我也不晓得她如今变成什么样子，她离家的时候才十七，就同你如今一般大。”
“你女儿是鹅蛋脸，不像你，倒像你二姐，”碧落好奇道，“人家说外甥像舅，莫非你女儿是外甥女像姨母么？”
孟大娘微微一谔，哑然失笑，伸手在碧落的头上温柔地抚了抚，反问道：“你方才说你那朋友是御林军，可是真的么？”
碧落点头：“是真的。我们两家是世交，我见过他身上的御林军腰牌。”
孟大娘微笑道：“那你……可见过皇帝？”
碧落瞪大了眼睛，嗔笑不已：“你瞧瞧我，不过是个见斋楼的丫头，我怎么能见到皇帝？不过我爹爹说过，邱绎在皇上身边做事，皇上很是看重他的。”
孟大娘“哦”了一声，一只手探到怀里似乎想拿什么东西，可摸来摸去，终究是把手抽了回来，轻描淡写地道：“若是我实在找不到女儿，也不知可否请你这位姓邱的朋友帮忙？”
原来孟大娘也不过是为了找自家女儿，才来结识自己。这世上，是不是只有邱绎，才会那样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对待自己？
这念头只在心中微微一转，便被碧落甩出脑去。她想了想，一口应承了下来：“只怕是他身不由己，未必帮得上手。但我一定会帮你的。”也不知怎么的，她竟然也晓得替邱绎留一条退路，没有将话说死，这可同她平日里的为人不太一样。连碧落自己，都不免有些惊诧，暗中赞自己一句善解人意。
她顿了顿，说：“你若找我，就去见斋楼的后院，我在那里做事。”
“见斋楼……”孟大娘有些迟疑，“仍是在睿王府的西面？”
“我从未听说什么睿王府。”碧落摇头。
孟大娘笑着拍了拍碧落的手，起了身：“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趟三镜湖，咱们就此别过了。”
“你去三镜湖做什么？”
孟大娘望着东面，有些出神：“我二姐从前很喜欢三镜湖，我去瞧一瞧，下次去拜祭她时便可同她多说一说了。”
她话里屡次提到她的大姐二姐，姐妹三人这样情深意重，实在叫碧落羡慕极了。转念一想，自己有邱绎、又有珞如，还有一个又古怪又帮过她的章清，这么说起来其实也不算差。
她脸上一时晴一时阴，又由阴转晴，孟大娘看在眼里，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沉不住气，淡淡一笑，将茶钱往桌上一丢便走了。
碧落来不及同她推辞，也来不及道别，更忘了问一句她的落脚处，心中存了点别扭，嘟囔着道：“这个安靖城，人人都有些古怪。”
可安靖城里，还有那一人，蓝衫短箫，风采翩翩与众不同。只是这安靖人万万千，到哪里去寻？
若真的只是她的一个梦，又该如何是好？
碧落不敢深想，转身便朝魏知兴家跑去。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足间寻觅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