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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雾落心茫然 ...

  •   碧落觉得那日赠乔桓的一句“以和为贵”似乎被转赠给了自己。
      她居然没有同章清翻脸,也没给章清使绊子,章清舞剑时,她依然老老实实地当个丫头,听她的吩咐。
      只有等章清一曲舞毕时,碧落才会悄悄地朝楼梯口望去。只是等了许久,也没见到再有人上楼。
      章清瞥了她一眼,冷声道:“你在想什么?”
      碧落回敬道:“我想什么,与你何干?”
      章清嗤笑她:“那是与连翘枝有干?”
      “你……”碧落连日来强压下去的怒火,顿时蹿了上来。她咬着嘴唇,瞪着章清,而章清面上始终就是那样半讥半讽的神情。碧落再也忍耐不住,侧肘朝她怼了过去。章清不料她竟会动手,怔然道:“你做什么?”连剑带鞘一格,将碧落推了出去两步。
      碧落正想着如何反击,一名白衣婢女不知从哪里出来,到了碧落面前,低声道:“襄王请碧落姑娘。”
      三人皆是一怔。珞如站到碧落身前,轻声道:“别去。”
      章清却冷声而笑:“你管她做什么?”
      碧落着实烦透了章清这冷嘲热讽的样子,心里憋着一股火气,冷眼觑着章清:“不劳章清姑娘费心。”眼下便是有十头牛拦着她,她也非要走这一趟了。
      楼外候着的仍是那日的马车,碧落伸手一拂珠帘,冰冰凉凉的,怒火平了几分,可心底却又添了几分迷惘。
      也仍是那夜的凉亭,一样的炉火,一样的宫灯,地上却未铺着丝绸,也未围着轻纱帷布。乔桓一人站在湖边,手持一管玉箫,朝她微微而笑。
      碧落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能感觉的到自己心中那一丝窃喜,但更多的是失落。
      乔桓笑着问她:“你见着那连翘花儿了么?”
      碧落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见到了,你从哪里寻来的?”
      “若有心,这又有何难?”乔桓陪着她,在湖边慢慢地走着,语声很轻柔,“我说过下次见你,便为你吹奏一曲?”
      碧落碧落轻轻地“嗯”了一声,却又拒绝了:“我并不喜欢《凤求凰》。”
      乔桓笑了,将自己玉箫递给她:“那你可会吹么?”
      碧落伸手接过,这箫白玉制成,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瑕疵,不知这箫好不好,这玉却是极品。她跟着魏知兴久了,多少也学了些,对着箫轻轻一吹,立刻便有低哑的箫声流出。
      她臊红了脸,心中却是得意的,把玉箫递还给了乔桓。
      乔桓没有接,笑着说:“不是这样,我教你。”走到她身侧,伸手一环,从后面按住了玉箫,却顺势将碧落拢到了怀里。
      碧落急忙躲开,手臂还是被他的袖子擦过,似火一般滚烫。
      她整个人都僵了。
      乔桓曲起手指,在箫孔上轻按示意:“你再试试?”
      碧落绷着身体,再吹一口气,箫声却全哑了。乔桓笑着摇了摇头,让开了身子。碧落顿觉松了一口气,唇间气息微吐,便有清音飘出。
      “我学不会的,”碧落低低地说,“不如你为我再吹一次白云谣可好?”
      “你喜欢那曲子?”
      “是,”碧落犹豫了一下,心中陡然生起了破釜沉舟之念,脱口而出,“那首白云谣,我梦里听了无数回。襄王,你可晓得……。”
      “我吹首别的,你定然也一样喜欢。”乔桓笑着打断了她。
      两人说话竟是南辕北辙,全不合契。
      碧落默然良久,才又问道:“那……你这箫,是如何吹得满城都听得到的?”
      乔桓微微一笑:“怎么,考教我?”
      “我只是好奇,上次魏大哥也说……”
      什么魏大哥、魏小哥?乔桓顿时兴致全无,袖起了手:“改日再吹给你听,今日我还有些事情,就此罢了。”
      他今夜摆出的阵仗并不算小,可他同碧落说不了几句,就急着送她回去,好像就只为了折腾碧落这一趟。
      碧落满脑子都是想怎么叫他再吹一遍那首白云谣,直到坐进了马车,才发现乔桓也跟了进来。他贴的近,一路摇摇晃晃,时不时便和碧落两肩相贴,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
      可碧落心中却一丝欣喜都没有,莫名不安,甚至还觉得厌烦。
      她心想:“怎的他与我亲近,我却偏偏不识趣?”朝一旁挪了挪,低着头,自顾自闷了一路,竟连半分心思也没放在身边这位襄王身上。
      到了见斋楼,碧落径自跳下马车,闷声对乔桓道:“多谢襄王,我回去了。”转身要走,却被乔桓叫住:“我送你进去。”
      碧落心里失落,想要谢绝又觉得自己不该不识抬举,却见到旁边巷口有人影闪动,她提了声音问:“是谁在那里?”
      人影仍在,却无人应答。
      乔桓也觉得有些不对,示意碧落跟着他,再走近些。那巷口有一男一女,正在拉拉扯扯。男的身形高大,声音刻意压低了,有些沙哑:“这是烟花之地,你不能留在这里,跟我回去。”
      那女的身材长挑窈窕,声音清浅:“我不走,你别管我。”
      那男的又说:“姓乔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呆在这里,我怎么能放心?”
      女子说:“你别说了,要走你自己走,我是不会走的。你快走吧,可别给香姨招来麻烦。”
      碧落奇道:“怎么这声音这么熟悉,好像是……”她一抬头,看见乔桓目光冰冷面色铁青,她愣道:“襄王,你这是……怎么了?”
      乔桓没睬她,回身从车上取下一盏宫灯,疾步走到那两人面前,沉声道:“阿清!”
      碧落一愣,跟上前来:“是章清么?”
      那两人闻声转起头来,灯火明亮,确实是章清和一名男子。那男子年约四旬,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衫,可身姿挺拔 ,双目有神,整个人显得十分干练,只是面上似乎带着几道伤痕。
      章清向前一闪,将自己拦在那男子身前,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瞧着碧落和乔桓。
      乔桓重哼了一声,声音含着怒气:“阿清,他是什么人?”
      章清冷笑道:“他是什么人,同你有什么干系?”她偏过头,对那名男子说道:“你先走,这里我来应付。”那男子在章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章清微微点头,男子纵身越过墙头,便不见了踪影。
      章清斜眼睨着乔桓和碧落,笑道:“我要回去休息了,两位请便。”
      乔桓想要同她说些什么,章清随手一隔,便将他推开一旁。
      “阿清!”乔桓竟也不生气,只是无可奈何低唤了一声。
      碧落静静地立在一旁,心中竟全然无悲无喜,只是就这么看着他们。她眼看着章清掉头进了见斋楼,乔桓呆立良久,而她自己只有从心底生出的一股落寞,渐渐地弥漫到了四肢百骸。
      她朝着乔桓福了一福,也进了见斋楼。

      ※※※※※

      院里梧桐叶子几乎已落尽,可还有几片残叶尚存枝头,偶尔飘落下来。
      碧落就坐在梧桐树下,抬头望着冷月枯枝。
      房门从里面打开,珞如从房内走出,站在楼边。两人目光一对,齐齐微笑。
      珞如抱着她的琴下来。她坐在碧落旁边,将琴放下:“我弹曲子给你听?”
      “夜深人寂,旁人还好,若是吵到了阿清,我可麻烦了。”碧落笑道。
      “阿清不在。”
      这两日,章清夜伏昼出,几乎见不到人影儿。
      珞如轻抚琴弦,琴声深挚缠绵,与她在见斋楼曾奏过的都不相同。碧落仔细听着,好似十分熟稔,仿佛是那夜乔桓吹过的。
      一曲抚完,珞如扶着琴身,似心有所感。
      “这是凤求凰么?”碧落问。珞如这才回过神来,道:“正是。”
      “为何叫凤求凰?”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这是前人以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谱成的曲子,因此叫做《凤求凰》。”
      碧落忽然笑道:“我听过这个故事,可是我真不相信,卓文君只听司马相如弹唱了一曲,便会和他私奔么?”
      “私奔又算得了什么?”珞如轻哼,说道,“我从前也不信,卓文君怎么就如此冲动。可后来我才知道,许多事情心不由人,这世上也真有一曲误终身的事情。”
      “一曲误终身?”碧落怔怔地望着珞如,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将自己的头埋在了珞如的肩上。珞如一愣,也抱住了碧落,轻轻地拍了拍她道:“襄王?”
      碧落不敢摇头,亦不敢点头,她只将自己靠在珞如的肩上,良久才静静地道:“我这七年来,一心一意,只想亲眼见一见他,亲耳听一次他为我吹奏那首白云谣。可如今,我却觉得,它真的只是南柯一梦。我不想勉强了,却又舍不得这个梦。珞如,我总是下不了决心……”
      珞如抱着碧落,默默不语。
      她不晓得碧落从前是怎么同乔桓相识的,可她觉得也不必晓得。
      碧落在珞如的怀里,伸手去摸她的琴,触手之处又粗又糙。碧落轻声问:“你的琴,好似焦了。”
      “千仞之峰上,有桐树被雷电所焯,其根半生半死,后来有人取来制成这琴,其音至悲。所以这琴就叫做半死琴。”
      “半生半死?”碧落喃喃道,“这桐树多无辜,无端端被雷电劈得半生半死。老天爷要折腾人,便连一颗桐树也不放过么?”
      “其根虽半死,其心却难死,”珞如冷冷一笑,“由得他这手翻云覆雨,也难夺人心志。”
      “其心不死?”碧落怔愣半晌,忽然伸手将琴弦一勾一放,道,“可我如今却觉得命数这东西真是乖戾。倒不如,就此罢了……”
      “曾有人同我说过,叫我安时处顺,可我……”珞如再没说下去,只对着碧落微微一笑,忽地叹声道:“我同你相识不过短短几月,却同你说了这么许多。可见我们是真的有缘。”
      碧落哑然失笑,将头靠在珞如的肩上。隐隐听见院门外传来一男一女的争执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阿清回来了?”珞如蹙眉。碧落低声道:“还有襄王。”
      两人对视一眼,珞如抱起琴,同碧落躲在了楼梯下的漆黑之处。
      章清从外面进来,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声音压抑:“我只问你,你为何要欺辱他?”
      乔桓跟在她后面:“你说什么人?”
      “你装什么糊涂?”章清发了怒,“你派了那么多人将他抓去,盘问来盘问去的,是不是还要上刑?堂堂一个王爷,做这么下作的事情。”
      乔桓嗤声道:“他是你什么人?你何必这样着急?”
      “我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管?你不要再动他,若他有个万一,我决不会放过你。”
      “阿清!”乔桓语声已是十分不快,“这两年来你在见斋楼,我对你如何,你心中清楚。可你总是对我这样不冷不热。以前你尚且对我好言好语,如今愈发冷淡。今日更为了一个下三滥的男人,竟然要威胁我。”
      “我什么都不清楚,”章清冷声道,“我只晓得,碧落是个好姑娘,你可别欺侮了她。”
      “你……你是……”乔桓又惊又喜,“你吃她的飞醋?”
      章清默然不答。乔桓立刻柔声安慰她:“她怎可同你相比?她一个丫鬟,我不过逢场作戏,想瞧一瞧你对我的心意如何罢了。我对你一心一意,我怎会喜欢她?”
      碧落的手猛地拽紧了裙子,珞如揽住了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我懒得理会你,我只要他无事便好。你若敢动手,我自然有办法收拾你,”章清哼声道,“这见斋楼的后院,是女眷所在,你跟进来做什么,给我出去。”
      她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乔桓见她态度坚决,自己向来不能勉强她半分,只有叹着气,转身悻悻而去。
      章清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忽然高声道:“你们还不出来么?”
      两人从黑暗处缓缓地走了出来。珞如唤她:“阿清。”
      章清冷笑了两声,只对碧落说道:“适才他的话,你可都听明白了?”
      碧落盯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听见了。”过了半晌,又轻声道:“阿清,多谢你。”
      章清本还等着碧落对自己反唇相讥,没料到她居然开口道谢,愣了一愣,居然不晓得怎么回应,好一会儿了,才缓缓点了点头。
      珞如埋怨道:“你适才何必那样对待襄王?他是皇子,得罪了他终归是不好。”
      章清听到这话,浑身便似被火点着了一样,怒声道:“你可晓得他做了什么事情?他派人寻我家人的麻烦,二十多人去捉他一个。”
      章清恨恨地在柱子上一拍:“我对他客气,他尚且这么阴险毒辣。我又何必再同他敷衍?”
      “襄王向来谦恭有礼,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珞如沉吟道,“可是你弄错了?”
      “谦恭有礼?”章清哼道,“那不过都是他装出来的样子罢了,你瞧雍王怎么对他便晓得了。”
      珞如淡淡笑了笑:“是了,你说得对。”话音未落,章清早已蹭蹭上楼去了。
      这一夜北风呼啸,时不时便把窗户吹开。碧落躺在床上,由着窗户大开,欲眠难眠,脑子里胡思乱想,又不知要想些什么。
      冷风从窗户里灌入,直冲她鼻尖。她鼻子酸楚,硬是忍了住,只瞪大了眼睛,望着外面天地一片漆黑,浑浑噩噩地睡着。
      梦里那人仍是吹着那首白云谣,愈行愈远。她心中着急,伸手去拽那少年的衣裳,另一手去夺他手中的箫。
      碧落看见自己又哭又笑:“你这箫又黑又黄,一点都不好看。”
      那少年悄然不答,只是静静地瞧着碧落微微而笑。
      碧落着急:“你怎么不说话?”
      少年笑得落寞,转身便走,碧落怎么都抓不住他,惊坐了起来。
      “你这箫又黑又黄,一点都不好看,”碧落喃喃自语,忽然心口重重一跳,“乔桓用的箫是白玉做的,并不是又黑又黄。”
      她身上冷汗涔涔而出,却又觉得如释重负:“不是他,原来不是他。”
      若不是他,为何他和那梦中少年这般相似?
      碧落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梧桐枯枝。月华冰冷,嵌在梧桐的枝丫之间,正似这无助的清绪揪住了她的心。
      “你究竟是谁?莫非真的都只是我自己的一个梦么?”
      若真只是梦,她何必执着了这么多年。
      不如罢了,罢了。
      她不知自己对那少年思念入骨,一心到梦里再见,可梦里只有黑暗无边无际。除却天边月,再无人知她的心事。
      便连她自己,都是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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