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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风惊落叶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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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绎和碧落对视一眼,忙伸手又扣住常玉的喉咙。常玉闷哼了一声,不耐烦地应道:“你又来做什么?”
洪亮的声音这次却十分温柔,说话亦是轻轻地:“我适才听你……你第一次未和我发脾气,你可是想通了?”
常玉拔高了声音:“你将我相公还给我,我便想通了。”
“阿玉……”那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软,“你何必总想着翟子方,他……”
“我是子方三书六礼娶的娘子,我不想着他,莫非还想着你这个杀人越货的山贼头子胡林么?”
“我是个山贼不假,可我……”那个叫胡林的山贼头子喟然长叹,“你便真的一点都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谁要明白你的心意?”常玉突然伸手用力一推。邱绎正在凝神细听这其中的关节,一时未留意,竟然被她推开了扣在脖子上的手。常玉站起来,叫道:“你装什么好心?你若要对我好,便把子方还给我,让我们回郢州好好过日子。”
“你抓了子方,却逼我在这里给你干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我心中好苦……”常玉扑到铺榻上,右肩撞到床角,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侧着身子滑坐到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邱绎先扣着碧落带到自己身边,一手握了刀指着常玉:“别哭了。”声音却比方才温和许多。就听着外面胡林大叫道:“阿玉,你怎么了?阿玉,你没事吧?”常玉也不顾邱绎的威胁,只是高声地痛哭。
邱绎正有些踌躇。“哐”一声,胡林踢了门冲进来,口中嚷着:“阿玉,你……”他穿了一身蓝衫,身上搭着半片虎皮,身后挂着一把大刀。眼小鼻大,两片嘴唇翻出,满脸胡须,十分丑陋。
胡林冲进来,见到邱绎拿着刀对着常玉,心中着急,大喝一声:“阿玉,你别怕。”一抽刀,便往邱绎身上砍来。邱绎轻轻将碧落一带,推着她坐到了远处,自己侧身一跳,躲开了刀。
胡林转过身,刀势一快,带起一阵风便朝邱绎左右劈来。邱绎提刀去挡,却没料到这胡林力气极大,硬生生将他手中的刀砍掉了一半。邱绎扔掉断刀,双手一推一送迎向胡林。两人瞬间便过了十几招,碧落和阿玉分别躲在屋里的一角,看见两人掌刀过招,将屋内的桌椅几乎都毁成了碎片。
毕竟双掌难敌大刀,那胡林又蛮横,在邱绎的左臂上划了一道,涔涔地流出血来。碧落惊叫了一声,左右环顾,伸手从地上抓起了一条桌腿,使了劲朝胡林扔去。
她这掷物伤敌的本事便像是天生神奇一般,百发百中,当初在花艳楼连中顾铭胜两元,此刻信手一扔,竟然就砸中了胡林的头顶。
胡林被这天外飞腿砸中,脑袋上一痛,不由得愣了一下。邱绎趁这当口,轻轻一跃,翻身、探手,已抄住胡林衣襟,微微用力,便将胡林扔到床脚边上。
胡林低吼一声,爬起来,见到常玉就坐在自己身边,不顾邱绎,反而转身对常玉安慰道:“阿玉,你别怕,我马上杀了这两人给你出气。”常玉僵着脸,冷冷地看着地面,一手背在身后,压根不去理睬他。
他举起刀,本要朝邱绎冲来,可忽然大叫一声,竟然扑到在地上。邱绎跃到碧落身边,顺手揽护住碧落,这才去看地上的动静。原来适才两人相斗的时候,常玉已经悄悄地将剔骨刀摸在手里,就趁着胡林背着她,狠狠一刀扎在了胡林的背上,只留了小小的一截刀柄在外头。
胡林滚了几滚,失了力气,只得躺在地上,嘶吼着常玉的名字:“阿玉,阿玉……”
邱绎踢走了胡林手里的刀,点了他穴道制住了他。胡林不能动弹,声音渐渐发颤:“阿玉,阿玉,你怎么要杀我?”
常玉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却躲到了邱绎的后面,手里扯住他的衣裳,轻笑道:“我就是要杀你!反正你不肯放了我们夫妻,这样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索性我们几个同归于尽好了。”
胡林躺在地上,喘了好半晌的气,才开口道:“阿玉,我是骗了你,我没有抓了翟子方……”
“你说什么?”常玉又惊又喜,从邱绎身后闪了出来,跪坐到了胡林跟前,抓住他的肩膀道,“那子方在哪里?”
胡林粗声喘气,细声呻吟,却不回答她。
碧落听他们说话,已经渐渐明白了些其中的关节,对胡林愈发不忿,怒声骂道:“你行凶作恶,逼阿玉为你做事,如此缺德。如今还不快些说出人家相公的下落……”
碧落越骂得响,胡林反倒开心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双眼紧紧地盯着常玉,半晌才低声说:“阿玉,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你便穿着这条杏红的裙子,和一群人站在阆华山那颗桃树下面。你笑啊笑,那么多人,只有你笑得最好看。满树桃花开了,却都比不上你的笑。”他说半句,便要停一句喘气,时而疼痛扯动,面上十分狰狞,却说着这样柔情的话。碧落和邱绎两人见了,感觉十分怪异,皱了眉头对视一眼,退到了一旁。
常玉听的发怔,也似出了神:“那天我见到了子方,他笑嘻嘻地看着我,伸手便折了一枝桃花送给我,他的笑便像是清风一样,叫桃花都开了。”
胡林叹着气:“我那时便站在翟子方旁边,可你眼里却从来都没见着过我。”
常玉恨恨地掴了他一耳光:“子方说你是个山贼,那日哄着他和你做了朋友,后来又将他家劫了。”
“我是个山贼,嘿嘿嘿……”胡林笑了几声,忽然提高了声音,“可你不知道翟子方也是个山贼。当年我不过是二当家,他才是我们寨子的头把交椅。”
碧落和邱绎齐齐一愣。常玉伸手又要去掴胡林:“你胡说些什么?”她嚷道:“你胡说,子方只是一个米贩子,在郢州城做些小生意。”
她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肩伤,站起来,转了两个圈,双手胡乱比划着:“他若是山贼,怎么会被你抓走?”
“我……我没抓翟子方……”胡林一口接着一口地喘着大气,身下渐渐流出血来,慢慢地将他衣衫都沁湿了。
碧落见他出气多入气少,忍不住问邱绎:“不如帮他把刀拔出来,敷了伤口?”
邱绎摇头:“刀子拔出,他便活不成了。”他上前连点了几个大穴封住伤口,又伸手往胡林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胡林精神一振。他看着常玉,眼里全是柔情,缓缓道:“那日是我和他下山到城里逛,他见到你,听你唱了那首歌,便动了心思……阿玉,你那歌唱的真好听。”
“后来他胡乱安排了人,用三书六礼骗你成了婚。可没过几日,他便玩厌了你,便准备抛下你回山寨去。我……我一时气不过,便和他争执了起来。”
常玉瞪大了双眼,拼命摇头:“我不信,子方不会骗我,他怎么会骗我。我……”她眼珠转来转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背过身来,目光对上碧落,便连忙转过头去:“我不信的,不信的……”
“你这么好的一个女子,他却要对不住你……我越想越气,随手拿了刀子便捅了上去,他没防备,把他便捅死了,我才顺势做了老大。”
“你杀了他?”常玉身子僵住,半晌了,才回身摇晃着胡林,“那你为何要骗我?说他抓了他,要我为你做事?”邱绎一手压住她的肩头,缓声说:“且让他留一口气。”
“嘿嘿……”胡林裂开了嘴,狰狞的脸上却满是温柔,“阿玉,你对他那么痴心,我不忍心叫你知道真相。你若知道他死了,肯定也活不了了。我……我……给你留一点念想,好让你也能活着陪我,就算是日日咒我恨我,我也认了……”
碧落听得目瞪口呆,转头去看常玉。常玉跌落在地,嘴里喃喃念道:“翟子方死了……子方死了……”
胡林喘了口气,对着邱绎哀求:“这位兄弟,我瞧你们俩是好人。我求……求……你们一件事。”
邱绎默了一默,问道:“什么事情?”
“我怀里有面……旗子,是我们黑旗寨的当家……信物。你拿了它,一路上没人会为难你……我……我只求你,帮我……帮我……把阿玉送到她郢州父母的家里,也好……”胡林奄奄一息,张了张口,却没了声音,只眼巴巴地望着邱绎。
邱绎沉吟着不应,碧落上前一步,轻轻扯了扯邱绎的袖子,又点了点头。邱绎叹了口气,说:“我……”忽听常玉尖叫一声,伸手摸过一旁的断刀,又在他身上狠狠地戳了下去。
邱绎和碧落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胡林连中数刀,身上鲜血喷出。他倒在地上,睁大了眼望着常玉,丑陋的脸上却微微笑着,挣扎着说了一句:“阿玉,你唱的歌真好……”
常玉仍是疯了一样,不住地在胡林的尸体上落刀。邱绎看不下去,上前在她的手腕上轻劈了一下,她手一抖,手里的刀便掉了下去。常玉怔怔地看了一眼咽了气的胡林,又见到自己满身是血,突然又吓得缩了缩,躲到了门后。
碧落见她神态有些不对,软下声,对常玉说道:“阿玉,你别怕,他已经死了。我们送你回家。”碧落朝着常玉伸出手来,常玉缩在角落,不住地打颤。碧落的手将将碰到她,她却用力一甩,推开了碧落,自己咯咯地笑道:“我不回家,我就在这里,我要等翟子方回来。”
碧落有些不知所措,目光望向邱绎,向他求助。邱绎站到碧落面前,用自己的身体遮住她的目光,沉声道:“常玉,翟子方和胡林都已经死了。你家在郢州哪里?我送你回家。”
常玉嘻嘻笑道:“我家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等子方回来。他说我歌唱的好听,我便唱歌给他听。”说着,她哼着歌,晃晃悠悠地开了门,走到大树旁,靠在了树上。
邱绎从胡林的怀里摸出了那面黑旗,拉了碧落出门,解开马的缰绳:“趁山贼不知道他们老大已死,我们尽快赶到郢州去。”
碧落指了指常玉,轻声道:“不管她了么?”
邱绎瞥了眼常玉,她仍靠在树上,一时痴笑,一时哼歌,那布裙犹似嫁时衣。他低声摇头道:“她心志已乱,便是带回去只怕也找不到父母。留在这里,那些山贼说不定还会看胡林的面子。事有轻重缓急,咱们先离开要紧,我再设法安置她……”他拉了碧落分别上马,一喝声便催马急奔而去。
碧落随着他策马疾奔,却又忍不住回头看着常玉。常玉睬也不睬他们两个,只是靠在树上,眼里含情,面上带笑,唱着他俩最初听到的那首山歌:
“山上有桃花哟,水中有月亮,
那么娇艳却难摘哟,摘不到手多可惜,
哥哥喜欢那桃花哟,摘不到手多枉然……”
这歌声却再不似刚才那般尖利,只是凄柔哀怨,在山林间飘飘荡荡,若隐若现。马越跑越远,碧落再也见不到常玉的身影,可那歌声却始终在碧落的耳边缠绕着,一丝丝钻入她的脑子里。
碧落知道常玉长得好看,她倚树而歌,更是风情无限。可人间再有良辰好景万千,与常玉而言,终究如虚设,不过一场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