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高歌度远楹 ...
-
第二日傍晚,马车到了郢州和缙南相交地界的驿站。车夫说这条路是近两年新开的,前面没有驿站,又山贼横行,便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只叫两人下车,自己赶了马车回了缙南。
邱绎若只是一人,本也计划要在这里改换快马,可如今带了一个碧落,虽然她会骑马,可毕竟不如邱绎艺高人胆大,行动也不方便,只能准备了干粮和水,隔日天亮了才小心谨慎地陪着她慢行。
这么多年,碧落总算是第一次孤身出了门,处处新鲜,又有邱绎作陪,慢腾腾地四处观望风景,好不有兴致。邱绎见她开心,不忍心催她,两人便骑着马在山路嘻嘻哈哈地打趣。
隐约听见前面林间好似有人高歌,似乎是名女子,时断时续地唱道:
“山上有桃花哟,水中有月亮,
那么娇艳却难摘哟,摘不到手多可惜。
哥哥喜欢那桃花哟,摘不到手多枉然。
……”
碧落凝神听了一会,上前同邱绎道:“是个姑娘在唱山歌。”邱绎点头,碧落又说:“你听,她声音好尖利,一点都不好听,好像在哭丧似的。”
邱绎侧耳又听了听,叮嘱道:“这条路听说山贼多,咱们要小心点。”
碧落笑道:“不就是一个女子唱歌么?你从安靖来的时候没经过这条路么?”
“我来时走广湖的老路。本来要赶时间才冒险走了这条路,”邱绎微微苦笑,“如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安靖,皇上那边……”碧落听他说得为难,腆着脸笑了笑,心中稍微升起些歉意。可女子的歌声实在抓耳,勾得她又去听:“这歌不是缙南的歌,听口音倒像是郢州那边的。”
邱绎没有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盯着两边树林。走了几步,邱绎转身对碧落道:“你看……”
前面的山边林间,有一间小茅屋,屋旁不远处有一颗大树。一名容貌秀丽的女子,媚眼如丝,穿了一件杏红色裙子,头上别了一朵粉色的花,倚在树上。她面朝着山下,面上满是幽思,正是她在唱着山歌。
她听到后面的马蹄声,转过身来,见到是碧落和邱绎骑马过来,伸手摘下了耳边的粉花,托在手上,轻轻一吹,吹到了半空中,随风飘去。她笑着走上前,扬手叫道:“两位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啊?”
邱绎目不斜视,低声道:“别理她,跟着我走。”
碧落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跳下马,到那女子面前,对女子道:“适才是你在唱歌么?”
女子笑着点了点头:“小妹子,是我唱的歌,我唱的可好听么?”
“好听,”碧落随口一答,又问道,“我穿成这样,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女子上前拉住了碧落的马缰,将身子靠在马身上,笑道:“你这装扮,粗人是看不出来,可我是女子,自然能从你的言行举止瞧出你是个姑娘家。”她又笑道:“前面也没什么人家了,小妹子到我家里喝口水吧?”
碧落在车马上吃了几天的干粮,实在是厌烦了这赶路的滋味,一听女子相邀,立刻笑道:“好,我也累了。”
她叫道:“邱绎,我累了,咱们在这姐姐家休息片刻。”
邱绎头也不回,只回道:“还是继续赶路,莫要耽误时间。”
碧落一怔,不愿违逆邱绎之意,转头对那女子说:“谢谢姐姐的美意,只是我们要赶路,还是算了。”
“不妨事。”那女子松开了缰绳,退后两步,忽然“哎哟”一声,俯身抚住了脚踝。
“你怎么了?”碧落连忙问道。
“一不小心崴了脚,”那女子勉强笑道,“有些疼。”
“我扶你回房子里去,”碧落心热,扶住女子,对邱绎叫道,“邱绎,你等我一下,我送这姐姐回去。”
邱绎皱紧了眉头,半晌才调转了马头,到了碧落身边。那女子趁着碧落拴马的空档,在她的耳边悄问道:“他是你的情郎么?”
“姐姐你莫胡说,”碧落解释道:“他是我的……。”她回头看着邱绎骑在马上,沉毅英伟,那股旧时的信任亲昵之感又涌上了心间,好似有他在,万事皆无需担忧。她笑了笑,淡淡地道:“他只是我的兄长。”
那女子听了碧落解释,也不多言,只又笑着对邱绎说:“你莫在外面杵着,也到我屋里歇一歇。”邱绎闷不做声,自己跳下马,将马拴好。
那女子丝毫不在意邱绎对她的态度,靠在碧落身上一瘸一拐地进了房去。
这虽是山边的茅屋,却被这女子收拾得十分干净体面,里面的被褥窗帘皆是红色,便像是刚刚成亲的闺房。碧落虽觉得有些奇怪,倒也没多问。那女子指了指地上的两张板凳,叫两人坐。又从一边放的两个桶中舀了水,给一人盛了一杯水。
碧落恰好口渴,抬手便喝了一口,转头才看见邱绎伸手,似要阻拦她。她笑道:“这水好甜,你干嘛不让我喝。”
她举起另一个杯子,递给邱绎。邱绎接过来,在手上晃了晃,皱着眉头抿了一口。碧落笑着说:“邱绎,你怎么这样斯文?”她还待再说,一阵头昏目眩,连人带杯子一下子便栽倒了下去。
邱绎忙去探她的气息,忽然自己打了一个颤,也栽倒在了碧落的旁边。
那女子咯咯地笑:“小妹子,你这情郎虽然谨慎聪明,也惜也是被你连累了。”转身便从枕头下面抽出了一把亮晶晶地剔骨刀。
她将刀在邱绎的衣服上来回蹭了几下,瞧着两人,喃喃道:“这世上为何还要有能一起相守的情侣,我杀了一对便少一双,省得见着心烦。”刀面在碧落的脸上拍了两下,她高高地举起,正待一刀扎下。
可这刀无论如何用力也落不下来,她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才看见有一只手托在自己的手肘处。她未及反应,邱绎已抓住了她的右手,顺势一扭,那女子的右臂一脱力,剔骨刀掉到了地上。
邱绎从地上抓起刀,右手随意在女子肩上一拍,便将这女子拍倒在地,听到“咯”一声,那女子尖叫着捂住了自己的右肩。
邱绎上前在女子的右肩上微微一探,原来她的肩骨已然被拍伤。邱绎皱眉道:“你不会功夫么?怎么还在这荒郊野岭,做这杀人越货的事情?”
那女子抱着右肩,头上的汗珠一颗颗地滴落下来,可仍是仰起头强笑道:“怎么没放倒你?”
邱绎冷哼了一声:“你一人住在这荒郊野岭,便已经叫人生疑了。你那两个桶,一个桶里放了勺子,只有半桶水,分明是你常喝的水。可你不用,反而新拿了勺子在另一个桶里勺水,这便告诉我这桶水里有鬼。我又怎么会上你的当?”
他伸手点了女子肩上的穴道,随意在屋子里搜了搜,翻出一条绳子,将她绑了起来。从那半桶水里勺了水,用手蘸了甩到碧落的脸上。
碧落骤然觉得一股寒意,打了一个寒颤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桌上放了一把刀,那女子被绑着缩在房子的一角。碧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邱绎沉声道:“刚才那水里有迷药,这女子是这里的山贼。”
那女子听到“山贼”两个字,尖叫道:“谁是山贼?哪个是山贼?”
碧落仍是有些迷糊着,瞧着邱绎说不出话来。邱绎哼道:“你迷倒我们,又要杀我们,不是山贼是什么?”
那女子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有些呆呆地,忽然垂泪:“我相公被山贼捉了,关在山上,我怎么会做山贼?我都是被他们逼得,是那些天杀的山贼逼我在这里下钩子。”
邱绎冷哼一声,根本不予睬她。
碧落挣扎着想坐起来,又轻声问她:“你相公被山贼捉了,却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她只是做可怜样,求我们放过她而已,你何必同她讲这么多?”邱绎扶着碧落,“咱们快走,若她有同伙在,便麻烦了。”
“我和我相公才刚刚成亲半个月,他便被这里的山贼头子胡林抓走了。他同我说,若要保住我相公的性命,便要替他们做事。我没办法,这才呆在这里……”女子也没呼救,只是怔怔地垂泪,自言自语,一会又哼唱起刚才那首山歌来。
碧落撞了撞邱绎,悄声说:“好似真的很可怜。”
邱绎冷笑摇头:“你刚刚被骗了一次,吃不了教训么?”
碧落讪讪地扯了扯嘴角,无言以对。她全身无力,只好靠在邱绎身上,两人相扶着正准备离去。
忽然外面有个沙哑嗓子叫道:“老大,有两匹马。”又有一个人声音洪亮:“没什么动静,想必人已经被制住了。”
邱绎扶着碧落坐下,蹿到那女子身边,伸手扣住了女子的脖子:“外面的人是你的同伙?”女子面上还流着泪,却轻笑道:“你放心,他们不会进来……”
外面那个沙哑嗓子再叫:“常玉,今天杀了几头猪?”
邱绎立刻手下一紧。常玉疼得吸了口气,回道:“没逮到猪,叫猪走了。”
沙哑嗓子又说:“我和老大给你送了些米肉来,就放在外面。我们把马牵走了。”
邱绎忙低声道:“把马留下。”常玉白了一眼邱绎,才又懒洋洋地说道:“我喜欢这两匹马儿,你给我留下来。”
外面嘀咕了几声,沙哑嗓子喊道:“那我们走了,你自己小心些。”
邱绎凝神倾听,外面再无动静。他到了窗边,从缝隙里仔细观察了许久,才对碧落说:“已经走了,咱们得快些走。”碧落指着常玉:“那她怎么办?”
“你听她和两个山贼的对话,那两个贼子对她还毕恭毕敬的,只怕她不大不小还是个头目。”邱绎伸手,想再封常玉的穴道。常玉身体一晃,躲了开:“胡林对我好,只不过想骗我做他的压寨夫人。”她又嘤嘤地哭起来:“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不是山贼,我是被逼得。”
碧落听她哭得凄切,扶着墙慢慢走到邱绎身边,拉了拉他:“或许她真的是被逼得。”
邱绎叹气道:“你怎得还相信她?山贼若要谁做压寨夫人,抢上山去便是了,何必这样好米好肉伺候着;这世上美貌女子多的是,何必抓了他的相公来逼她干这事?”
碧落哑口无言。常玉却似楞了一下,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外面又传来适才那个洪亮的声音:“阿玉,是我,现在只我一个人。”原来他去而复返,却不知为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