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真相是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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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紫禁城里，皇帝高坐在龙椅上，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龙椅下本来是站着文武百官的地方，现在只站着两个人，一个人皓衣秀丽，一个人靛衣挺拔。一个人嘴角含笑，一个人四条眉毛。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花满楼和陆小凤。
此刻，二人正看着高坐上的皇帝，不卑不亢。
整个金銮大殿没有第三个人，每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每个人都在等着别人先开口。
陆小凤沉得住气，因为他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事，是什么人，他必须沉住气。
至于皇帝，这个世界上应该没人比他更沉得住气了。
花满楼当然也沉得住气，但是花满楼是个温柔的人，所以他先开口了。
“我们查到的关于云乐公主的结果，不知道陛下是否满意？”花满楼“看着”龙椅上的皇帝道。
“满意？”皇帝往后仰了仰，说道：“你们查出了什么，就想让朕满意？”
“我们查出了什么并不重要”陆小凤答道：“但我们大张旗鼓查的这一圈，很重要。”
皇帝看着下方的年轻人说道：“你觉得这是朕做的局？”
“是，也不是。”陆小凤答道：“这应该，是陛下和云乐公主一起做的局。”
皇帝倾了倾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陆小凤，仿佛兴趣很浓厚的样子，道：“那你倒是说说，朕是怎么做的这个局，做这个局的原因和目的又是什么？”
陆小凤笑道：“君要民讲，民不得不讲，只不过讲前，还想和陛下讨一件东西。”
皇帝愣了一下，声音威严：“陆小凤，你可知道你是第一个敢和朕做买卖的人？”
闻言，陆小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回道：“草民不敢，但草民知道，和陛下做买卖的，草民应该不是第一个。”
“那你说第一个是谁？”
“想必是云乐公主。”
“大胆！”皇帝突然大喝一声，“你陆小凤不过是个孤魂野鬼，也敢把自己和云乐公主相提并论？”
皇帝的声音还在金銮殿回荡，陆小凤跪在殿下纹丝不动，一样不动的，还有站在他身边的花满楼。
花满楼摸到腰间的一块儿玉佩，反复摩挲。
陆小凤和花满楼感到了威压。那是上位者生杀予夺的威压。
陆小凤不在乎生死，但是他不能不在乎花满楼的生死。
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就算今天冲杀出金銮殿去，江湖之大，总有他陆小凤逍遥的地方。但是花满楼不一样。他可以带走花满楼，他带不走江南花家。
所以他跪的很干脆。
在金銮殿里的话音都逐渐飘落在地上的时候，皇帝突然抚掌大笑道：“好啊，陆小凤，你很有胆识。”
陆小凤跪着回道：“草民不敢。”
皇帝笑道：“说吧，做什么买卖？”
陆小凤回话道：“君要民讲，民不得不讲，只不过接下来讲的，还请陛下，恕我和花满楼无罪。”
皇帝抿着嘴，脸上还是笑着的，但是笑意却未达眼底，说道：“说吧你，恕你和花满楼无罪。”
陆小凤答了一声“谢陛下隆恩”，清了清嗓子接着道：“陛下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女真。”
“现如今我朝外患主要是蒙古三部和东南的倭寇。倭寇一面，江南花家富庶，人人忠君爱国，花满楼又与云乐公主有着姻亲关系，花家多次给于朝廷支持，江湖庙堂齐心，倭寇难成大器。然北方游牧，多为蛮夷。牧民靠牛羊，牛羊靠天。可无论是气候还是水源，北方都远不如中原，更不比江南。现如今，虽然蒙古不和，一分为三，但若遇到天灾冬害，生计窘迫之时，难保不孤注一掷，大举进犯。故而我朝现在首要之事，就是平北方，定东南。”
“至于辽东女真，本是小小部落，还未能入到陛下眼中。不过因为鹬蚌相争，女真小族现在竟有崛起之势，此时不打之压之，难道要放任其逐渐羽翼丰满，成为心腹大患？陛下不愿，可女真素来乖顺，陛下又没有什么发兵的理由。适逢女真求娶公主和亲，陛下便安排云乐公主，表面心仪女真王子，引得女真猖狂求娶。使臣来后，又后借云乐公主之手在朝内铲除异己，之后将云乐公主踩入泥中，下嫁女真，好先杀女真威风。”
“而后，皇上哄骗公主，说的是派人截杀云乐，让影子替死，好给女真扣上对公主保护不当的帽子。但若公主死了，世上又哪来公主？所以，影子一死，尸体回京，陛下便下旨做掉云乐公主，坐实女真未能保护好公主的罪名。以此为由，歼灭女真。”
陆小凤一字一句地高坐上的皇帝阴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而跪在下面的陆小凤一字一句地说着，仿佛陈述事实，没有语气波澜。
但是花满楼注意到了，陆小凤在最后说起云乐的时候，并没有再加上“公主”二字。
花满楼还在摩挲手里的玉佩。
“你说朕杀了自己最疼爱的亲妹妹？”皇帝开口，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不错。”陆小凤的话语，掷地有声，“但是陛下也应该想到了，云乐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活下去的可能性很大。”
皇帝看着陆小凤，没有打断，示意他说下去。
“更何况，云乐离开之前，江湖人士相送之时，民心一事已是做足。陛下又找到我何花满楼查询云乐下落。这样一来，民心，圣心，又将公主抬到不可侵犯的高度。公主死了，追查势在必行。”
皇帝突然笑了一下，说道：“陆小凤，你是不是忘了，朕当时可不是让你去查凶手，朕是让你，去查云乐的下落。”
“不错。”陆小凤笑道：“这正是陛下的高明之处。”
“哦？”皇帝疑道。
“陛下想到用影子，难道女真就会想不到么？公主又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死的，再像的人也是不一样的，何况是一具无名无姓的尸体？陛下可以说这是云乐公主，女真便可以说这不是云乐公主。可若是西门吹雪，老实和尚，叶孤城这些人，都见证了天下无双的陆小凤找不到云乐公主的下落，那死去的，不是云乐，也是云乐。”
皇帝冷笑道：“你觉得你的话比朕更有说服力？”
“不，”陆小凤突然抬起头，看着高坐上的皇帝，目光炯炯地道：“是百姓的话，比陛下的话，更有说服力。”
没错，若是江湖人人都见到了陆小凤寻找公主下落。
若是江湖人人都知道了陆小凤寻不着公主下落。
那么死去的“公主”，就是真的“公主”。
悠悠众口一致，假的也是真的。
皇帝看着陆小凤，话语从口中碾磨而出。
“陆小凤，你可知道，仰面视君，是个什么罪名？”
陆小凤答道：“仰面视君，按我朝律，当斩立决。”
皇帝笑道：“很好。”
花满楼本来摩挲着玉佩的手，突然一滞，双指一翻，玉佩已经被他的夹在食指和无名指中。
陆小凤又道：“草民方才，并未面视陛下。”
皇帝微笑着问道：“那你在看什么？”
陆小凤回答：“草民在看陛下背后的那块儿屏风。”
皇帝把身体微微前倾，“那你倒说说，看出了什么？”
陆小凤跪着，却不知为何有一种霁月风光的模样，“草民觉得，那屏风华美，孤城万仞山，远上白云间。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屏风。”
陆小凤此言一出，有少女轻笑从龙椅后面飘出来，声音小小的，几不可闻。若是寻常人，定是听不到这一声的。
但是金銮殿下站着的都不是寻常人，是江湖顶尖高手。
几乎同一时间，花满楼的玉佩从指尖滑落。玉佩本被系在腰间，又被花满楼握在手里，现下落回原来的位置，在花满楼腰间微微晃动。
皇帝还是看不清表情。挥了挥手，殷羡不知从何处出来，走到陆小凤面前一作揖，虚扶了一下陆小凤道：“陆大侠，花大侠，请。”
陆小凤笑了笑，一下子站起来，伸手就搂在了花满楼肩上，边走边说：“花兄啊，我们去喝酒？”
花满楼感受到重量，暗暗用力支撑着陆小凤，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可惜出去就会被西门吹雪刮掉你的两条眉毛。”
陆小凤耸了耸肩，装作无辜的道：“那咱们还是去大殿门口等着吧，一会儿西门吹雪等不住了，大抵就杀进来了。”
他二人这厢随着殷羡出去，那高高在上的龙椅背后便走出来了一位穿着黑色兜帽披风的女子，女子步态轻盈，走到皇帝身侧，看着远处渐渐消失在视野的陆花二人笑道：“陛下您看，这陆小凤是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陆小凤？”
皇帝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此事，可成。”
女子笑着，走到皇帝面前作揖道：“那草民就祝陛下，马到功成。”
皇帝未言语，看着面前并没有起身的女孩子，眼睛里面情绪复杂。
殿外。
陆花二人行至金銮殿外，在门口站定时，殷羡才沉不住气地开口问道：“西门吹雪当真在门外？”
陆小凤不理殷羡，却问花满楼道：“花兄，若是有人杀你妻子，你待如何？”
花满楼眼角含笑，“看”着陆小凤道：“定是天涯海角，必杀之。”
陆小凤似乎是没有意料到花满楼会这样说，倒吸了一口气，惊奇地看着花满楼。
殷羡低声道：“我没有杀孙秀青！”
陆小凤回呛道：“可她人呢？”
殷羡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道：“在白云城。”
陆小凤看着殷羡半晌，突然道：“殷羡大人，魏大侠走了之后，这紫禁城内，非您莫属了吧？”
殷羡看着陆小凤。他不知道陆小凤为什么突然问这样一句话，所以他没有答话。
他不回答，是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陆小凤太聪明了，害怕他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更害怕他知道一些自己知道的事情，尤其令他害怕的是，陆小凤会知道一些自己以为他不会知道的事情。
所以，他不知道陆小凤这句话里暗藏着什么，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让陆小凤抓了把柄。于是索性缄默不言。
陆小凤看着紧闭双唇的殷羡，目光如炬，仿佛看穿了殷羡。然后他弯了弯他的眼睛，突
随着一起笑的，还有花满楼。
殷羡心里莫名就慌了，于是他问道：“你们笑什么？”
陆小凤笑道：“笑你是个蠢蛋。”
殷羡还没有接着问，陆小凤便搭着花满楼大声道：“走了走了，花兄，我们去白云城喝酒！”
他声音洪亮，仿佛是说给什么人听的一样。
花满楼笑答：“好。”
说完便揽着陆小凤的腰，两人突然运起轻功，霎时便已经飘出数丈之外。
殷羡不是真的蠢蛋，在陆，花二人未飘出他的视线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他们笑的原因。但是，为时已晚。
陆小凤问的，不过是魏明走了以后，大内第一高手是不是只有他一人了。而他，因为心思不纯，所以顾虑太多。那一下子的沉默，其实已经暴露了太多的事情。
可是，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殷大人何必想那么多。”
殷羡闻声回头，却发现一黑衣女子站在自己身边。他心中暗惊，却被人看穿心中所想，打断思绪——
那女子道：“以我的武功，倒还不至于能近大人如此不让大人察觉。只不过大人熟知我气息，并且沉思于方才的事情罢了。”
殷羡低头道：“您说的是。”
女子回头看着背后高高的金銮殿，方才殿中发生的，历历在目——
她笑着，从龙椅后面走出来，走到皇帝面前，同他说：“草民就祝陛下，马到功成。”
皇帝未言语。她能感觉到皇帝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所以她没有动，只是保持着低头弯腰作揖的姿势。
目光看着脚尖，丝毫不敢游移。
她想象的到，现在的皇帝是以什么样的目光在看着她。
他们彼此都没有四目相对的勇气。
于是在她听见了那一句“免礼”之后，她的目光，也还是落在脚尖，未曾有半分游移。
她说了一句“草民告退。”
退了几步便迅速转身向外走去。
却在要跨出门的一瞬间被人叫住。
喊她的人，正是高坐上的皇帝。
那掌握着天下生杀予夺的皇帝，声音微哑，他喊——
“云乐。”
那是她的名字。
没错，她便是已经“死去”的云乐公主。
她被这两个字拦住了脚步，第一次知道“名字”对于一个人来说有着怎样的力量。
“你恨朕吗？”他问。
“不恨。”云乐回答，她回答的很快，因为她确实不恨。
高坐上的人仿佛想要叹出一口气，却听见云乐接着说：“可说不怨，是假的。”
那一口气，如鲠在喉。
“我知道陛下要杀我的，因为若我是陛下，我也会这样做。”云乐说道：“我也知道陛下之所以能狠下心杀我，是因为相信我的本事，相信我能跑出去。”
皇帝不语，她说的一点没错。那是他的亲妹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可，”云乐叹息道：“我多希望陛下，狠不下这个心。”
高坐上的皇帝身形一震。
是的，他杀她是因为这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他相信她能跑出去，她江湖上有那么多朋友，她总有办法跑出去。
但是无论如何，他终归是狠心杀她了。
那是他亲妹妹，是这个皇宫中他唯一无条件信任的人。
“云乐......”话语自皇帝口中碾磨而出。
“罢了，陛下不必说些什么。”云乐说道，语音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叹息，“云乐说过，云乐为了皇兄，可以苟生，可以赴死。草民也是一样。”
云乐说完，便匆匆抬步离开。
金銮殿内，北风萧瑟，龙椅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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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羡看着眼前回首旧事的女子，知道她心里千百过往，现在却都埋于黄土，寂静之地，不再扬尘。
云乐转过头，徜徉而去。走前只撂下一句“把我的小马，帮我送去白云城吧。”
殷羡低头称是。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真相是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