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灵犀花满楼》宗木

15、唐家小少

　　陆小凤道：“偷了？谁偷的？”

　　唐天华突然伸手一指坐在角落里的司空摘星道：“他！”

　　司空摘星愣了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

　　唐天华道：“除了你，还有谁能偷走我的毒蒺藜！”

　　司空摘星看了一眼唐天华，冷笑一声道：“你那毒蒺藜是什么宝贝，你以为值得我去偷？就是你爹唐硕，怕是也没有我能看上眼的东西。”

　　唐天华又想说什么，却被陆小凤打断道：“司空摘星若是说没有偷，便是没有偷。”

　　司空摘星又冷笑一声，道：“我看你真的换金九龄的脑子而不是心。”

　　司空摘星说完便起身一跃，人已再无踪迹。

　　陆小凤习以为常，好像根本没有不在乎一样继续问道：“你那枚毒蒺藜是什么模样？”

　　唐天华本想还嘴但是司空摘星已经走了他还能说什么呢，所以他此刻只能为了自己的面子佯装镇定地道：“就是普通毒蒺藜模样，只不过比平常的大些。”

　　陆小凤又道：“可是链在剑后面的？”

　　唐天华点点头，又奇怪道：“我的毒蒺藜是链在剑后面的，有点像反过来的流星锤。你见过我的毒蒺藜？”

　　陆小凤道：“应该见过。”

　　唐天华又道：“何时见到的？”

　　陆小凤道：“大约两个月以前。”

　　唐天华摇摇头道：“那便不是我的毒蒺藜。”

　　陆小凤问道：“为何？”

　　唐天华道：“因为我的毒蒺藜是在昨前丢的。”

　　陆小凤惊道：“昨天！”

　　唐天华道：“你以为我今日为何去找你？”

　　陆小凤道：“难道就是为了个毒蒺藜？”

　　唐天华冷哼道：“陆大侠或许看不上，但那当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毒蒺藜。”

　　陆小凤撇了撇嘴，并没有说话，看了一眼花满楼耸了耸肩，有一种不与孩子一般见识的模样。

　　年轻人做出些什么总是想让世界都知道的，觉得自己举世无双。何况是唐天华这种从小就被认为是天才的少年。他做了一个毒蒺藜，确实是无双暗器。但是他年龄尚幼，又自幼身体不好未曾在江湖闯荡。现在虽然着金九龄的样貌看起来像个中年人，内心却依旧是少年模样。所以他不知道江湖之大，不知道江湖能人异事之多，所以在他看来他的毒蒺藜天下无双，要是被人偷去那也该是天下第一神偷偷的。

　　少年便是如此，骄傲，自信，却也总会过了头。

　　花满楼一直不喜欢打击年轻人的自信心，他的心里一直都充满阳光，所以他开口问道：“唐小公子的毒蒺藜是如何让活人死的我们方才听到了，可是是如何让死人活的呢？”

　　他还记得唐天华说的，他的毒蒺藜可以在炸伤皮肤之后，让毒随血液进入，但最重要的是让伤口上的皮肉恢复如初。

　　唐天华的眼睛亮了，又展现出那种少年狂的骄傲，他说：“是因为炸开之后的毒药和毒死人的是两种药。”

　　陆小凤听到这个来了兴趣，问道：“此话怎讲？”

　　唐天华道：“毒蒺藜如何杀人的你们都知道了，但是杀人之后，一种生肌的药会从随火药炸出，方才被炸伤的地方就会逐渐长好，那么即使这个人死了，尸体也会比平常多留存很多时日。”

　　陆小凤听到这句话眼睛都亮了，急忙追问道：“也就是说，这个药可以保持尸体长久不腐坏？”

　　唐天华道：“不仅不腐坏，还能让尸体，遍体生香。”

　　陆小凤突然道：“唐小公子可听过隐门？”

　　唐天华一听“隐门”二字，仿佛恨得不行，扭头道：“自然听过，是我唐门败类。”
　　陆小凤道：“和你唐门有和关系？”

　　唐天华刚想开口，就听见外面有人痛呼一声：“大公子！”

　　于是三个人忙起身出去看。

　　唐家大公子唐天仪，在唐门掌暗器，一招暴雨梨花针不输唐硕，是武林后辈中的佼佼者。而现在，却被一卷白布盖着，躺在唐家院中。

　　唐天华看见大哥尸体，伏地痛哭。

　　陆小凤心里纵有千般疑惑，现下也只能暂时不问，于是和花满楼说了一声节哀，便告辞离开了唐门。

　　走的时候隐约听见了叶孤城的名字。

　　陆，花二人回到花楼的时候，已经是夜晚的时候了。

　　花楼虽然名叫花楼却不是青楼，而是一个处处有花的酒楼。

　　所以现在的陆小凤正端着一壶好酒，坐在花满楼的房间里唱歌喝酒。

　　他唱——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花满楼一直听着，他与陆小凤正好相反，他一向听的多，说的少。而陆小凤却喜欢一直说话。陆小凤曾经说过花满楼要是一个人怕是整日要闷死。花满楼笑着答有陆小凤，他这辈子恐怕是闷不死。

　　也许有人会奇怪，为什么两个相反的人会成为这样的好朋友；也许有人会说一般性格相反的两个人才能成为很好的朋友。这些说法都是对的，人的性格再怎么相反也是有成为好朋友的可能的——只要他们有一个很相同的特点就好了。

　　比如陆小凤和花满楼，他们无论是说的多，还是听的多，他们俩人都很喜欢思考。

　　比如现在，明月流光，地上白霜。他们二人都在屋子里思考。

　　陆小凤的歌声不怎么悦耳，起初花满楼并不觉得如何，直到真的夜深人静的时候，花满楼才出声制止道：“夜深了，不要打扰旁人休息。”
　　陆小凤把手上的酒杯往花满楼面前一推：“你不喜欢我唱歌，你怎么不唱歌？”

　　陆小凤有些醉了。

　　他说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花满楼听了出来，于是道：“好，我唱歌。”

　　他唱的比陆小凤温柔很多，声音也小很多，他唱——

　　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陆小凤看着花满楼，突然便笑了，端起花满楼已经给他添好的酒一饮而尽，说道：“花兄，你今日见到金九龄的时候为什么不惊讶？”

　　花满楼道：“因为我从没有见过金九龄。”

　　陆小凤愣了愣，笑道：“是了是了，原来我也是个呆子。”

　　花满楼又道：“你为什么不惊讶？”

　　陆小凤歪了歪头闭着眼笑道：“因为是我杀了金九龄。”

　　陆小凤闭着眼，又好像有些呓语地道：“我忘记了他的死，可能是想要忘记那一件事情，也可能是想要放过自己，所以我忘记了，我忘了金九龄死了很久，我只觉得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今日再见他，仿佛恍若隔世，好像很久没见，又见到了，于是我就忘了他是死了，现在又活了。但是我记得薛冰，她总是我见到她就忘了别人，见到别人就忘了她，她说的没有错，所以我真的知道薛冰死了。但是我不常见金九龄，所以他对于我来说只是个很久不见的人，但是薛冰......”

　　陆小凤就这样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花满楼坐在旁边，闭了闭眼睛。叹了一口气。

　　他很少叹气，因为花满楼本就不是唉声叹气之人，他心里一直充满阳光，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神伤的，但是现在他却叹了一口气。

　　花满楼把眼睛睁开，缓缓说道：“叶城主既然来了，便进来坐吧。”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袭白衣的叶孤城。

　　花满楼“看”着叶孤城说道：“是叶城主让老实和尚传话？”

　　叶孤城点头道：“不是。”

　　花满楼道：“叶城主为何不自己来与陆小凤说呢？”

　　叶孤城看了看伏在桌子上的陆小凤，淡淡地道：“因为我不骗朋友。”

　　花满楼道：“不知道花某能否有幸成为叶城主的朋友。”

　　叶孤城道：“这取决于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花满楼笑了笑道：“花某只是想成为叶城主的朋友。”

　　叶孤城道：“所以你要听真话。”

　　花满楼笑着不说话。

　　陆小凤趴在桌子上，逐渐呼吸变沉。

　　喝醉酒的人睡起来，感觉格外的香。

　　叶孤城又道：“陆小凤醉了?”

　　花满楼道：“我想是的。”

　　叶孤城皱了皱眉道：“他不是容易醉的人。”

　　花满楼道：“也可能是他想醉了。”

　　叶孤城看了看花满楼道：“陆小凤是我唯一的朋友。”

　　花满楼道：“我知道。”

　　叶孤城道：“他信你。”

　　花满楼道：“应该是吧。”

　　叶孤城摇了摇头，非常肯定地说道：“他信你。”

　　花满楼又笑了，没有回答。

　　陆小凤当然信他，如果不信又怎么能放任自己喝醉？陆小凤不仅相信花满楼不会害他，他还相信有花满楼在，没人可以害他。

　　所以他放心地喝醉了。
　　叶孤城道：“既然如此，你便是我的第二个朋友。”

　　花满楼“看”着叶孤城开心地道：“谢谢。”

　　不卑不亢。

　　他不认为结交叶孤城是个值得骄傲的事情，也不认为叶孤城结交他是个值得自豪的事情。

　　花满楼只是多了一个朋友。

　　多了一个朋友总是让人开心的事情。

　　叶孤城也是。

　　所以叶孤城说道：“你是我朋友，我不骗你。”

　　花满楼点头表示感谢。

　　叶孤城说道：“几天前我的确是见到了云乐公主，也是我救了她。”

　　花满楼表情还是很平静，但是能看出来他听的很认真，能看出来他很在乎。

　　叶孤城继续道：“但是老实和尚来找她之后，第二天我就只看到了她给我留的信件。然后我就把她弄丢了。”

　　花满楼注意到了叶孤城的用词，但是他没有问，他不喜欢打断别人。

　　“所以她让老实和尚给我带话？”

　　陆小凤不知道何时已经醒了，拿着一杯酒，一边喝一边问道。

　　花满楼不喜欢打断别人，但是陆小凤不是，陆小凤不仅不在乎打断别人，他还只问自己想问的事情。

　　叶孤城点点头说道：“她让老实和尚给你带话。”

　　陆小凤道：“说什么？”

　　叶孤城道：“孙秀青在殷羡手里。”

　　陆小凤等了半晌，疑道：“就这样？”

　　叶孤城道：“就这样。”

　　陆小凤跳了起来，说道：“殷羡？大内四大高手之一，一招‘玉女穿梭’出神入化的殷羡？”

　　叶孤城点头。

　　花满楼问道：“没别的了？”

　　叶孤城仿佛没有听见，背起剑就走了。

　　他的话已经说完了。

　　叶孤城临走的时候看了一眼花满楼，花满楼感受到他的目光便点了点头，叶孤城还是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陆小凤看着花满楼，花满楼便转头“看着”他。

　　陆小凤突然想到一件事，想到那日他在街上遇见云乐的时候，他把她从叶孤城的剑下救下来。她说：“你不救我也不会死。”而今日，老实和尚跟他传话，老实和尚说“不救，便不会死。不救，便都会死。”

　　陆小凤不相信这是巧合。

　　他最初以为老实和尚是替金九龄传话，金九龄的背后是朝廷。

　　后来他发现金九龄不是金九龄而是唐天容，他就知道朝廷不过是利用唐天容拥有的皮相来找花满楼要回经营。

　　现在叶孤城来了，说老实和尚是替云乐传话。陆小凤觉得顺理成章，毕竟老实和尚的前半句就是云乐说过的话。但是叶孤城却说，老实和尚传的，并不是云乐说的话。

　　陆小凤相信叶孤城不会骗他，他也相信老实和尚是天底下最老实的和尚。

　　但是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一个人在说谎。

　　陆小凤看着花满楼苦笑道：“天底下居然有人能够让老实和尚不老实。”

　　花满楼道：“我倒不这么认为。”

　　陆小凤皱眉道：“为什么这么说。”

　　花满楼道:“叶孤城说你是他的朋友，所以他不想骗你。”

　　陆小凤道：“所以我才相信叶孤城。”

　　花满楼道：“可是老实和尚也是你的朋友，你也应该相信他不会骗你。”

　　陆小凤道：“我没有说老实和尚骗我。我只是说他不老实。”

　　花满楼听明白了陆小凤的意思，立刻笑了起来。

　　老实和尚要帮人传话，可是没有人说是什么时候传话。老实和尚没有编造云乐的话，他只是先传了别人的话。所以他并没有骗陆小凤。

　　叶孤城曾经救了云乐，却有人威胁他骗陆小凤没有救云乐，可是天下人都知道叶孤城不骗朋友，所以为了不骗朋友又不说实情，他只能选择不告诉陆小凤。

　　因为天下人都知道叶孤城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陆小凤。

　　可是，从来没有人规定叶孤城只能交陆小凤一个朋友。

　　所以他选择了再交一个朋友，把事情告诉花满楼。

　　想到这里，陆小凤的眉眼都冷了下来，眼睛里不似往常那般总是含着浪子的洒脱忧郁和柔情。

　　陆小凤的声音仿佛是夜里最冷最刺骨的一道风，一下子划破了这个夜空。

　　——“这个世界上能同时危胁西门吹雪，叶孤城，老实和尚和唐家的人，还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