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有心栽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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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有心栽花
陈玉徽要扶，被来人用力拂开，十分不情愿叫人看见自己势弱似的，手杖也不用，两脚不丁不八岔开站了，说话用喊的，声量与气势一齐到位。
“你干什么请他来？”来人还生气，“我是不是说过，我活一天，便不许那姓谈的进我陈氏门！不是缩在昆仑不出头么？不是养尊处优么？谁希得他来！”
陈玉徽被当面责骂一通，面上也没显出羞恼，只淡淡应了，眼神垂着，辨不出内里心思。
平地忽生一股气旋。莫问心啪一下打开门，背着镇海剑一步踏出，气势外放，门外一瞬间陷入绝对的安静。
“扰了二位清静。”陈玉徽先一步道歉，“是某思虑不周了。”
“你道什么歉？”来人对着陈玉徽吹胡子瞪眼，正是陈玉徽的父亲，陈寿。“莫小友，我也不与你为难，你让那姓谈的出来。”
镇海剑在剑鞘中轻震。谈星尘适时上前，将莫问心挡在身后，面对陈寿一脸的怒容，跟陈玉徽一样首先选择了道歉。
陈寿自然不可能轻易被寥寥数语就安抚住，谈星尘与陈玉徽对视一眼，两位家主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无奈。
照理说先辈的恩怨不该世代传递，但既然当年那段纠葛到如今尚有人知、尚有人怨，总不可能拦着不让人怨怼。清远陈氏既在大泽南岸，少不得与东南的锦烟楼互有来往，当年的陈寿与锦烟楼一名内门弟子熟识，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尔后一个去了锦烟楼拜师入道，一个留在陈氏预备继任家主。那时候陈氏的聘书都已经下给了锦烟楼，偏偏半路杀出一个谈楚暮、也就是谈星尘的祖父，统共也没跟锦烟楼那位接触过几次，不知怎么的就把人接去了昆仑，没过多久便即大婚。
陈寿知晓此事后一怒之下只身闯上昆仑，被昆仑的守山神兽开明兽挡在山门外，据说谈楚暮是亲自下山与他说过几句话的，直说得后者铩羽而归，悻悻到如今。
“……那桩事，阿爷同我说过一些。”谈星尘为陈寿倒了杯茶，“只是斯人已逝，我连祖父的面都未曾见过，老先生这样恼火，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陈寿被他好声好气请进门来，又是倒茶又是道歉的，见他姿态那样低，心里的火气早消了大半。倒是进门前一念之差想动手，有莫问心那一尊化神境在旁坐镇，再想动手也不得不平和下来。
“你祖母什么时候离开的昆仑？”
“祖父驾鹤之后祖母独自去了昆仑雪原游历闭关，后来再也没有听到消息，大概……大概是坐化了。”
“……”
陈寿捏着手中茶盏，沉默了很久。
他几乎就要记不起年少时与他所恋慕之人鲜衣怒马扬鞭同游的情景。那时候多么好啊，有多好呢？竟也无法说得更分明了。只记得是好，好得不得了，凤三很信任他，他会帮凤三安排好一切，哪里都不用凤三操心，于是一切都那样顺畅地进行着，他们会定亲然后成婚，携手共度一生……多好。
可昆仑三峰下，谈楚暮对他说果真如此吗？你说的这些事，有没有替凤三想过呢？
……不需要。
是吗？那你与他的第一次相见，救他于歹人刀下，那些被你杀死的歹人们一定不会想到，明明是说好的事情，你却会翻脸不认人吧？
很久之后再回想，陈寿依然不觉得凤三发现了他们的初见是一场骗局，依然坚定地认为只是谈楚暮聪明了些，而已。
昆仑三峰皑皑雪积，谈楚暮白衣白裙对他盈盈一笑，说有心栽花无心柳，你以有心算无心，有心未必真心，无心未必有意。
那一抹白色的身影自此在他头脑中留存许多年。
以为会纠缠一生，却原来早已离去了吗？
“他们两个，你都没有见过吗？”
陈寿问道。
谈星尘摇了摇头，“未曾。”
“你一出生，便只有爷娘？”
“是。”
自进门来，陈寿终于认认真真地看了谈星尘一眼。金丹境的修为，极年轻的面容，白衣黑发，五官中似乎可以认出一些谈楚暮与凤三的痕迹，浅淡了些，若非熟识之人，谁能辨认得出。
谈氏命薄至此，他忽然间有些无话可说。
陈寿站起来，放下手中的茶盏，怅然若失地吐出一口气来。
“走了。”他说。
恩怨爱恨，不过如是。
陈玉徽与陈寿一行人离开之后，房间里顿时清静许多。
“你有没有觉得，”莫问心斟酌了一下用词，“这里……没有正常人。”
“怎么？”
“感觉死气沉沉的。每个人都好像意在言外，被什么事物拘束着。”想了想，拿近在眼前的举例，“苗夫人古怪，宋氏也古怪，老家主好像前倨后恭，陈家主则古井无波，没有一个人会说真心话。”
陈青稞远走、陈嶂辞别，连陈州选定历练地点也要远走东海，一个两个全都往外跑。这个清远陈氏，便如同有一个吃人的鬼魅守在内里，张开大口等着窥伺的人们或有意或无意地跌进来。
“家族大，产业就大，牵扯到的东西自然多些。”谈星尘没有细说，“陈州现在不会找你的，但过几天他的‘伤势’休养好了，必然会露面，到时候他心里究竟怎样想，你会知道的。”
在梅山岛这几日，陈氏两位嫡出的继任候选陈岐与陈嵘先后前来拜访了解律人。莫问心最不喜欢陈岐，陈嵘也只是一般，他觉得这两个人给他的感觉与整个清远陈氏给他的感觉如出一辙，可以说是有城府，也完全可以说是死气沉沉。谈星尘笑说这才是尘世里那些大家族该有的样子，昆仑只是一个例外；莫问心说那还好我去了昆仑，要我待在这种地方，不如一剑将那些负我的杀了，然后掉头回转终南山。
谈星尘便伏在莫问心的肩上一直笑，直笑得莫问心有些恼。
家主继任仪式就在三日后，梅山岛上来客骤然增多，莫问心从道门那边跟正天山来的长老打完招呼回来，碰上了谪仙宫的李昭群。
“师姐她挺好的，最近打算闭关，许是修炼上遇着了什么瓶颈吧。”李昭群说，“先前回去一趟处理了一些门派事务，没想到紧跟着又被派出来参加观礼，修行中的一些问题我都没来得及去问长老，不知道莫师兄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为我解答吗？”
“现在就可以。”
“哇，”李昭群没想到莫问心应得这样快，“那……”
“问心！”
远远地，谈星尘喊了一声。
莫问心转头看了一眼。李昭群立刻道：“莫师兄有事就先忙吧，我不着急的。”
“那行。你要是找我，随时都可以。”
李昭群点头应是。
谈星尘那边是陈玉徽有请，继任仪式是对外公开的，对内首先有一桩验看，查血脉，看是不是前任家主亲生。莫问心与谈星尘到时宋氏、苗夫人等俱在，陈玉徽坐在正中，旁边是两位面目衰朽的老者，应该是陈氏家族的供奉。
“听说陈氏目前仍有一位炼虚大物坐镇大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谈星尘与莫问心传音，“有这样深厚的族内底蕴，传言多半非虚。”
莫问心嗯了一声，眼睛却在看坐在下首的陈州。
在陈玉徽面前，陈州表现得格外乖巧，一点没有那日街头上的飞扬跋扈了。除了陈氏族人，在场的只有昆仑解律人与道门长老，被邀来作见证。用法器验看的时候莫问心注意到陈州似乎有点走神，仅仅一个瞬间，但莫问心捕捉到了。
结果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验看结束，陈玉徽留陈岐说话，陈嵘跟着陈玉徽的弟弟走了，唯独陈州落单。看到莫问心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陈州抿了抿唇，低头用脚尖抵了下地面，磨蹭一会儿，还是往这边来了。
“不失忆了？”莫问心说。
“一时昏头。”陈州垂首不去看莫问心的脸，“对不起。”
“你跟我道歉干什么。真正该你道歉的差点要被你打死。”
“……”陈州顿了顿，“对不起。”
“星尘说你会告诉我的。还是不能说？”
“我没有瞒你什么，只是一点芜杂事务，就不说出来扰你清听了。”陈州忍了一下，还是道：“他说你就信吗？”
“你说谁。”
“谈星尘。”
“他说得有理，为什么不信。”
陈州不说话了。心里却想：难道我说得就毫无道理吗？你不像信那个人一样信我。
谈星尘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到了与莫问心对面而站默然无语的陈州，莫问心脸上则含了些不悦，看来两个人聊得并不愉快。
“给你机会你不开口，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所思所想？从哪里学来的坏毛病，有话藏一半，非要我去猜吗？”
莫问心很想抓住陈州的脑袋敲上那么一敲，想想陈州已不再是跟在他身边的沉舟，举起的手又放下了。最后还是好大一枚锯嘴葫芦，二人不欢而散，走之前莫问心看了陈州一眼，陈州总觉得莫问心已知道了他那些按捺的想法，其实说出来也不会对他怎样，真的只是在等他说出来。
谈星尘留了一步。
“问心他最不耐猜谜，其次是做选择。”谈星尘笑微微地拍在陈州后背上，“尤其是被人逼着做这些事。”
陈州眉头一皱，躲开他的手。
“你跟你祖父还挺像的。”谈星尘说，“不止是面容。”
“论修为，我比之还远远不如。”
“修为算什么，以你的天赋，迟早会超过他。”谈星尘一笑，“我是说你们陈家人……都很爱有心算无心。只是你有没有想过，问心他是何等样人，你设计他，他会一点无法察觉么？这一步，你实实在在地走错了。”
陈州听得一愣，这回没躲开谈星尘拍在他后背的手。
“你的这颗心，还是放回自己的胸口里去吧，问心是不会要的。”
谈星尘唰地展开折扇，挡住半张脸，轻摇了摇。“走错这一步，你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有心栽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