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鸣野食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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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鸣野食苹
莫问心感觉自己的手正被人紧紧握着，温热而柔软。他缓慢地睁开眼，谈星尘沉沉地睡在榻边，看起来应该陪了他很久。
可他被谈星尘这样握着手，忽然觉得一阵恶心。
薛桐柏和阿青也……
莫问心控制不住地扒着榻边干呕起来。谈星尘立刻醒转，先惊后喜，然后脸色微变，莫问心伏在那里不断地咳着，直到呕出鲜红的血，然后是黑紫的血块，最后是一只紫黑的小虫，身躯细长足肢细密，跟随血块一起被吐在了地上。
“梁煜……”
镇海剑飞起，将小虫钉死穿透，甚至因为过分用力，剑身犹还打着颤。
“我莫问心，在此立下心魔大誓……此生若不能将你手刃于镇海剑下，不入大乘，不证长生……！”
在他成为阿青的这十数年中，有无数次可能就此死去，如今既已清醒，他完全懂得个中凶险，在那如梦似幻的“一千年前”如果选择了死亡，道心必然会遭受重创，甚至可能永远无法醒来。
而且以他化神境的修为尚被梁煜轻而易举地摆了这一道，那谈星尘呢？梁煜两次提及，除了意在要挟，还能有别的意思吗？
“星尘、星尘……”莫问心一下想起义教那位大长老与谈星尘在潋滟潭底共度的那段时间，心中登时一乱，“你怎样？你还好吗？”
“我没事。”谈星尘将莫问心嘴角边的血迹仔细拭去，拥他入怀，终于松了口气。“你别担心。果然是梁煜……？”
“是。”莫问心恨得咬牙。他被迫经历的这段人生，所有的苦和痛在当下都是真实无比的，切切实实地落到了他身上。薛桐柏的刀是凉的，从他身体中流出去的血是热的，小宛的脸颊是柔软的，小宛的尸体是僵硬的。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阿青死去的那一刻他几乎就要随之坠入深潭，如果不是某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喊了他一声，他根本无法从那具躯壳中抽离出去看到薛桐柏自尽，也就将被彻底留在那如梦似幻的一千年前了。
“你晕倒以后，开始只是昏睡，可后来气息愈发微弱，我几次试图唤醒你，刚要送一点真气进你的身体，立刻便被挡了出来。”谈星尘苦笑，“跟先前被青天剑拉扯时还不大一样，那时候你虽沉静安眠，到底还能清醒，这回完全清醒不了，如果过几日你再不醒，可能真的会如同传说中那样，被无声无息地咒杀当场。”
“我知道。”莫问心离开谈星尘的怀抱打坐调息，“所以我立心魔大誓，不杀梁煜，不证长生。”
“……”谈星尘并不知道莫问心都经历了些什么，怎么突然对梁煜恨得这样彻底。他不好打扰莫问心，便在一边琢磨梁煜的动机，莫问心昏迷时偶尔嘴里蹦出过几个字词，他是听见了的，有“桐柏”、“云锦山”和“小宛”。他们最近一次听见云锦山这个地名是佛子讲述的那个故事，难不成梁煜让莫问心看到了云锦山那个疯子修士的人生？很有可能，毕竟那人最后转投义教门下，梁煜做为义教长老，掌握一些外人不晓得的隐秘实属正常。
可梁煜真的只是想要咒杀一个无关紧要的化神境吗？化神境没什么稀奇，除非这个化神境本身事关紧要，那么无论莫问心是什么修为，就都是梁煜重点关注的对象了。
如果说莫问心身上有秘密，也只有青天剑了。身为炼虚大物，垂涎天阶灵宝，听上去十分合理。
但真的……仅此而已吗？
他拿出鸳鸯鉴，想要找远在昆仑的谈月离去翻一翻藏书阁，也许会有别的收获。身后却忽然一热，莫问心从背后抱住了他，双手环在他腰间。
“怎么啦。”谈星尘笑了笑，“我出去跟小离说点事。”
“你别走。”
“我不是要走，”谈星尘半转过头，与莫问心鼻尖一碰，“你初初醒来，先调息顺气，我很快就回来。”
“……嗯。”
莫问心松开手，谈星尘起身，顺势捏了捏莫问心的耳垂，手指从颈侧掠过。莫问心下意识一躲。谈星尘微怔，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架起鸳鸯鉴，那边的谈月离正好就在藏书阁看书，朱砂侍立一旁。
“帮我查个人。”谈星尘说，“一千年前，有一位修士被云锦山驱逐，后转投西南义教。名字……应该是叫‘桐柏’。”
“薛桐柏。”
“……你知道？”
“如果你跟我一样看过他的故事，你也会对他印象深刻的。”谈月离将一本书拿到铜鉴跟前，“毕竟这个人，可是差一点就要触碰到当年的真相了。”
尹珍珠小心地将指间的薄荷叶碾碎了，青翠的一滴汁液挤进粥饭之中，与烂熟的饭粒融为一体。她端着饭碗敲开白江苹的房门，后者见她进来微微一笑，从打坐状态中完全放松下来，请她来身边坐。
“已经好很多了。”白江苹说，“珍珠，七脉大比既至，过几日我应该就要回山准备洗心问剑，以及处理接下来的一些门派事务，不会久留了。”
“这样啊。”尹珍珠将鬓边碎发别进耳后，“那，那你回去嘛。”
她将饭碗往白江苹手边推了推，“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白江苹便没有再说，笑了一下，接过饭碗开始认真地吃起来。吃完放下饭碗，就好像没有尝出饭里那股浓郁的薄荷味儿一样，说很好吃，谢谢。尹珍珠说那你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白江苹说如果你想我回来，传书给我，若无要事，我随叫随到。
尹珍珠有点脸红，说真的呀？随叫随到？你可不要诓我。
白江苹笑望着她，点了点头。
来锦烟楼不久，尹珍珠第一次给他端来饭菜，他一尝，就觉出有哪里不对。血腥味虽然清淡，却依然明显，细腻地融在饭食里，薄荷味清凉浓郁，到底压不住那股味道——那根本不是应该出现在饭食里的味道。
他开始怀疑尹珍珠是想要借机行左道之法来害他，须知东南沿海一带民间盛行巫祝，尹珍珠虽出身锦烟楼，正统玄门真传，安知未有行此术之心思。他暗中尾随尹珍珠一路来到厨房，却见她正将藕节一样白嫩的腕子用一柄银制的小刀割开，引出两滴鲜血，滴入饭粥之中。白江苹愣在原地，差点便要被推门出来的尹珍珠发现，心中后知后觉，大为震撼。
她为何要取自己的精血来喂他？
白江苹不是傻子，他服食了锦烟楼给他的丹药，好处明显，而更明显的是尹珍珠给他端来的那些饭食，每天一顿，食物入腹之后化为一股温暖热流，汇向他的丹田，破碎不堪的金丹随之被修复，渐渐地，圆融如初。茫然过后便是疑惑，他不觉得尹珍珠会故意害他，诚如先前所说，尹珍珠出身好，性格也活泼烂漫、少知世事，有什么理由害他？只是哪有用自身精血去救一个并不如何熟识的人的道理，他与尹珍珠不过数面之缘，东海初相遇、边境同作战，仅此而已，值得吗？
更何况……尹珍珠的精血，怎么就能救人了呢？难道她是千年的人参果成了精吗？
疑惑着，疑惑着，他的金丹被修补好了。于是白江苹没有疑惑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尹珍珠真的从一开始就在帮他疗伤，诚心实意，没一点掺假。
他的伤是好得透了，甚至修为还见长，瓶颈松动，终于一跃来到元婴境。尹珍珠则越见消瘦，明明每天都有勤加修炼——白江苹都看在眼里的——境界却没有一点动静，停留在筑基巅峰，至今未能结丹。
对此白江苹心知肚明。如果每天都要付出一点精血，长期如此必然气血大伤，境界不可能提高的，再修炼也是白修。
送别那天花琉璃陪着尹珍珠一起将白江苹送到锦烟楼外，白江苹当着花琉璃的面，忽然说珍珠，如果以后你想与人结为道侣，可以先考虑一下我吗？
别说尹珍珠，花琉璃都愣住了。
……好呀。最后尹珍珠这样说。无论那时我怎样，你都接受吗，只要我对你开口？
对。白江苹凝视着尹珍珠。无论怎样，只要你开口，我永远会在正天山上等着你。
白江苹走了。走之前以道门正天山真传首席的身份，给锦烟楼留下了一纸婚约。尹珍珠年岁尚小，他没有在她身上打下烙印，而是将选择权交到她手里，给她无限多的余地，去慢慢地想这件事情。
回到终南山，太平湖前，傅松涛与徐添天在那里等他。
傅松涛问：“准备好了？”
白江苹答：“准备好了。”
仰望已久的问剑三关，他来了。
“……这绝对是诅咒。”
谈星尘听莫问心大致说完了那些事，心中又是恨又是痛，面上全不显，轻描淡写地说你吐出来的那个应该就是诅咒的媒引，梁煜最擅长的巫蛊之道，一种用来致幻的蛊虫。
莫问心倚在他怀里，低声应了，大概是说得太久有些倦，阖上眼，不再开口。
谈星尘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莫问心披散的发，刚要碰到，一下收回。幻梦中那些经历到底还是给莫问心带来一些影响，比如现在只能莫问心主动来与他亲近，他不能对莫问心表现出一点过度接触的想法，但凡他做了，厌弃与反感是少不了的。
梁煜。谈星尘揽着莫问心的腰，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咀嚼这个名字，和它背后的旧事。
你跟顾真人、跟道门之间的恩怨，为何要投射到问心身上？
你的爱人死去了，便要来夺走我的爱人吗？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鸣野食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