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乾坤之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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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乾坤之道
阿青颤颤巍巍地抓了一下薛桐柏的衣角。
“仙师……”
“就是他们？”薛桐柏眉头一皱，望着眼前疏疏落落的低矮草屋与小院。院子里蹲了好些个中庸，还有两个乾元，先前全都爬过阿青的床。
阿青其实也记不大分明了，可能就是这些，可能还有更多。他悄悄凑近薛桐柏，用指尖去够薛桐柏的手掌，后者没什么反应，任他牵着，另一只手扬起拂尘一摆，小院中蹲着的那些人无声倒地。
躲在墙边偷看的孩童们见状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轰然逃散。薛桐柏再一扬拂尘，孩童们也纷纷倒地，口鼻中渐渐淌出血来。
阿青吓得呆了。他完全意识不到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四肢发凉，牵着薛桐柏的指尖无力地垂下去，被薛桐柏反手捞起，牢牢握紧，半是牵引半是拖拽地带着他离开这间一片死寂的院落。穿过倒卧的尸首，穿过低矮的土墙，穿过犹还圆睁的、恐惧的双眼，一步迈出，就此跨越了阿青过往数年灰败且绝望的人生。
乘车出山，薛桐柏给阿青买了换洗的衣物，梳洗打扮一番，看上去很像那么一回事。薛桐柏并不会御剑，交了灵石乘上公共飞舟，路过的修士无不侧目阿青与薛桐柏，不明白这位修道者为何会跟一个凡人搅在一起，一个乾元一个坤泽，面目并不相似，除了道侣，好像也找不出第二种解释他们关系的理由。
阿青紧挨着薛桐柏，方才房间外面那些人审视的目光让他惧怕。薛桐柏身上有一种很淡的草木香，像浣衣用的皂角，清清爽爽，乍一闻不太习惯似的，待久了便有些离不开。他喜欢这香气，让他想起流动的山溪，和照耀溪水的雀跃的日光，安静又惬意。
“仙师……”
“唤我的名。”薛桐柏说。
“……”阿青试探着，“桐、桐柏……？”
“嗯。”
“云锦山，很远吗？”
“一千余里。”
“啊，竟有这样远。”阿青揉了揉困顿的眼睛，行了一路，他早就乏了，“桐柏，我们去云锦山干嘛呢？”
“那是我出身的门派。”
“哦，原来是回家……”
说着，阿青靠在薛桐柏温暖而稳定的肩上，阖上眼，慢慢睡了过去。却睡得有些过于昏沉，过去的那些事在他脑海中复演，轮番来到他身边的丑陋面目、压在他身上时厚重黏腻的喘声、从他身体中被剥离出的胎儿……还有薛桐柏温热的手掌，和死寂的小院，血腥而无声。被杀死的都有谁呢？有他生下的那个孩子吗？他记不清了，记忆到此刻全然模糊，他已不奢望能与生养他的爷娘再度相逢，只求薛桐柏能给他一个新生，带他逃脱苦难的人一定是个善人吧？至少不会像那些人那样对待他。
犹带着几分半醒时分的醺然，阿青掀开眼帘，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解开了系带，大敞着，薛桐柏正凝视着他的身体，像在观察什么顶顶要紧的事物。
“你……”惊惧之下，难免挟了几分哭音，“你怎么……”
“今年多大？”薛桐柏问。没有允许他自己系好衣服的意思。
“我、我忘了。”
薛桐柏便捏住他的腕骨与踝骨，一股暖流涌进他的身体，又很快离去。
“才二十二。”薛桐柏的手掌来到他的小腹处，“生了几个？”
“我不知道……”
“自己生了几个不知道？”
“……两个！是两个。一个养大了，一个是死胎。”
手掌继续向上，来到胸口两边。
“哺过乳没有？”
“嗯……”
阿青简直羞狂欲死了，被这样直白地提问，再这样四处摸着……像在挑选牲畜，查看牙口如何。他强忍着被抚触肌肤的颤栗感，避开薛桐柏的目光，小声补充道：“山里穷苦，没有适龄的乳娘，只有我自己来了。”
“哺乳期一过，应该就不再分泌乳汁了吧。”
“是……”
“也就是说，只有哺乳期，你的这里，”薛桐柏捏着那一点，“才会鼓起？”
阿青满脸通红，连手脚都酥麻起来，点了点头。
薛桐柏倾身为他系好衣服，二人之间忽然离得极近，阿青清楚地闻到了那一点清淡的草木香。他下意识抽了抽鼻子，想更多地攫取那一点香气，薛桐柏毫无预兆地扣住他后颈，手指按在颈侧，阿青直接软倒在薛桐柏怀里，浑身无力。
“你还没有烙印？”
阿青将脸埋在薛桐柏肩上，闷声应是。
“那么，你不要喊叫。”
阿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薛桐柏反手捂住口鼻，颈侧一阵剧痛降临，齿尖刺破了皮肤。想要尖叫，叫声被死死按在喉咙里，一点声音都未能发出。
“看着我。”薛桐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软成一团的他。“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了。”
飞舟落地，云锦山近在眼前。薛桐柏将阿青抱下飞舟，找了辆马车，带着他向云锦山深处行去。阿青想象不出以后的自己会拥有一种怎样的生活，从他遇见薛桐柏开始，他已度过的前半生好像被谁逐渐抹去了一样，只剩下一张白纸，了无痕迹。
群玉叠翠之间，有云雾缭绕，斗拱飞檐。薛桐柏领着阿青上了山，山门中的修士们见了薛桐柏均呼其“长老”，躬身行礼。薛桐柏的住处是一间石壁中的洞府，旁边不远是清泉飞瀑，流水潺潺，山野间花草错落生长，阿青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美的地方，看得目不转睛，哪儿哪儿都觉着新鲜。
“以后我们就住这里。”薛桐柏一抬手，洞府外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轻纱，看不大清外面的情形了。“一日三餐，自会有杂役送来，旁边是山泉，你自己打水洗漱。”
阿青坐在洞府最里面的石床上，薛桐柏从口袋中竟搬出一整套被褥来，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他没让阿青动手，自己将被褥一点点铺好，动作有些笨拙，阿青坐在床边看了，忍不住轻轻一笑，双腿悬空，一晃一荡。
“好了。”薛桐柏说。“开始吧。”
阿青一愣。
“……做什么？”
薛桐柏没有解释，语调木木的，直盯着他。
“脱衣服。”
……
六个月后，云锦山。
阿青托着小腹往洞府外走去，今日天气很好，他想去山泉中洗一洗。泉水从山顶来，有些凉，他解开披垂在背后的长发，用手沥起几捧清水慢慢打湿，轻柔地揉搓它们。薛桐柏洞府附近少有人来，大概是薛桐柏下过命令，除了送餐的杂役，他几乎没有见过云锦山的其他人。日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他将衣物脱去，流动的泉水浸润着他的身体，清凉舒适，令他由衷地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
好像有什么人在看他。阿青警觉转头，薛桐柏正站在不远处望着他，手里拿着一个瓷瓶。
“很美。”薛桐柏来到他身边，阿青已经擦干身体穿好衣服了。“以后你可以常来。”
阿青听了有些脸红，垂着脸不看薛桐柏。
“给你的。”薛桐柏将瓷瓶塞进他手里。“记得吃。”
“这是什么？”
“安胎的药。”
“哦，好。”
阿青紧紧攥着那瓷瓶，心里忽然想道，如果时间能停留在此时此刻就好了。他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真是再好不过，比他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没有饥饿没有病痛，没有辱骂没有责打，云锦山平静又安宁，他愿意在这里住一辈子，哪怕身边只有这个眉目沉郁冷峻、仿佛有着无限心事的薛桐柏。
其实……其实薛桐柏也很好呀。
他在心里悄悄想道。
可三个月后，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云锦山忽然来人带走了薛桐柏。来的是两个身形高大的乾元，强行打开洞府，用绳索束缚住了薛桐柏，将他押解去了不知名处。阿青捧着高耸的肚子不知所措，想要上前问一问，被一脚踢开，翻滚着摔在一边。
外面电闪雷鸣，雨水穿过被打破的洞府拍在他脸上，他忽感腹中一阵剧痛，身下一凉，羊水破了。就算是在那曾经的深山村落之中，也有人帮他接生，他从没有独自生过孩子，还是这样一种狼狈的境况。
孩子还不足月……他痛苦地想着。会不会是个死胎？这是他跟薛桐柏的孩子，他不想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呼吸，他甚至已绣好了婴儿穿着的肚兜，还是莲花萍叶呢，寓意平平安安……
他在不断袭来的阵痛中晕了过去，继而醒来，如此反复。已经是没有力气再继续分娩的了，他想自己会就这样疼死过去吗？不行的，他还有再见薛桐柏一面，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洞府外来人了。他被随意拎起，飞掠过群山丛林，扔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
疼痛带来的泪水与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迷濛之中，他好像看见了薛桐柏，满身烟熏火燎的伤痕，就跪在他身边。
“桐柏……”
他伸出手，想去碰一碰薛桐柏的指尖。
“我会证明，我才是对的。”薛桐柏无视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前面说道。“你们都被寇风露撒下的那个弥天大谎给骗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身处于一座大殿之中，周围全是静默的修士们。
“简直可笑！”
殿上传来一声冷哼。薛桐柏后退一步，嘴角淌下血来。
“无论如何，你杀害无辜凡人是不争的事实。”殿上另一个声音道，“薛长老，依云锦山律令，你是要挨三道雷刑，罚俸思过的。”
后面的话，阿青渐渐地听不清了。身下不断涌出鲜血，红艶艶的，在青石上肆意流淌。他用最后的力气抓住薛桐柏的衣角，凄惨的叫声甚至盖住了外面的风啸雷鸣，传遍整座大殿。
一个小小的婴儿滑出他的身体。
却没有一丝啼哭。
新的生命诞生，新的生命死去。整座大殿一瞬间鸦雀无声，被这样骤生骤死的场景震撼着，无人能发出哪怕只言片语。
薛桐柏俯身抱起半昏迷的阿青，掐断连接婴儿的脐带，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大殿，走下云锦山。外面雨疾风骤，冰凉的雨水拍在面上，唤醒了阿青。他痛得发抖，声音也打颤，视野里只剩下了眼前的薛桐柏。
“孩子……怎样……？”
“死了。”薛桐柏说。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乾坤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