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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生育革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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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生育革命
“诶问心,你在这儿干嘛?”
任绍秋以手掌遮在眼前做凉亭状,山路漫漫,松叶榛榛,他吭哧吭哧一路爬上来,一抬头却看见了杵在大佛前发愣的莫问心。
“等人。”
“等你家那位?”
“嗯。”
“他也来爬山礼佛?”
“不是,佛子留他在藏经阁说话。”
“哦。”顿了顿,“嗯?有什么话还得瞒着你这位道侣啊?”
“没有瞒我,是我自己提前出来了。”莫问心杆子一样戳在那里,与一旁闲静的松林形成了某种格格不入的反差。“他们说的我也听不大懂。”
“……”任绍秋撇了撇嘴,向上赶了两步与莫问心站在一处,“你家解律人也真是的,跟别人讲法那小嘴叭叭的,不知道帮你解释解释。”
“不想打扰他们。等他们聊完了,我会再找星尘问一遍。”
任绍秋哼了一声:“那也还行。”
他挽起衣袖,预备继续向上爬,去峰顶看大佛的全貌。莫问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了他的手,问道:“绍秋,如果那个观花的清晨,你什么都没有体悟到,就那样普普通通地过去了,你会怎样?”
“你说这个啊。”任绍秋了然一笑,“其实后来我无数次想过,就是你说的,如果那一天我没有顿悟,我的人生会走向哪里。会不会这些年只是我睡在花间的一个梦呢?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会不会我还在那片花丛中睡着,一觉醒来,我还是得守着那座宫城,然后与一位素未谋面的邻国皇子或者大臣成婚,怀孕生子,百年后去世,甚至不过百年就会死去,你知道坤泽如果生育太多,那一般都是会短命的……可能我就会过上这样的生活。很正常的,平平无奇的生活。没有符道、没有师父、没有游历、没有你、没有郦川……什么都没有。”
莫问心有点出神。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任绍秋攀着莫问心的肩挂在他身上,“干嘛,你跟你家解律人吵架啦?要和离?”
“我只是在想,会不会,除此之外,你还有第三种人生?”
“哪儿来的第三种。我看你是修炼修得傻了。”任绍秋跳到莫问心背上,莫问心顺手托住他,抽了抽鼻子,任绍秋的味道像空山新雨,雾气氤氲在水莲花上,坤泽多是这样温驯的味道,无害而柔和。
“……如果,你不是坤泽呢?”
任绍秋直接笑出声了:“我不是坤泽我是什么?如果我没有顿悟入道,是乾元也得成婚啊!少不得还得夺嫡争位,就我这点本事,也许最后就无声无息地死在宫城里了。那岂不是更惨?”
莫问心沉默了。他几乎就要被任绍秋说服了,其实是乾元是坤泽区别也没有特别大,如果一辈子只是在凡俗世间混沌求活的话——佛子在法会上说得对,众生万千,各有不同,但那都不重要,生死才重要。
只有跨越了生死,才能看清——看清什么呢?
不,看到什么,也不重要。只有跨越了生死,才能得到那个看清本质的机会。
而凡人短短数十年,永远没有机会去看到。在那个观花的清晨,睡在花间的任绍秋,就是被这样一个机会迎面砸中了,原地顿悟,自此超脱凡俗,可以去看一看百年后、甚至更长远的岁月中,这片天地是什么样子。
“唉,讲真的,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的。”任绍秋在莫问心背上揽住他的脖子,“我不大不小也至少是个皇子嘛。就算不修道,这辈子也不至于饿死,锦衣玉食的,比那些平头百姓过得好不知道多少倍。从边境退下来之后,我悄悄回过一趟宫城,远远地看了父皇与母后一眼。他们已经老了,尤其是父皇,满头花白,哪还有半点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出了宫城我就在路上闲逛,无论是哪个王国对坤泽的数量都要登记在册的,严禁私人性质的人口买卖,即便如此,还是有些农户或者穷人家里,如果遇上什么饥荒战乱真的害了穷,就会偷偷将家里未成丁的坤泽拿去卖给人贩子,官府来问就说得病死了……都是有的。我行走世间,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
“所以你说第三种人生,也许就是这样吧?生在贫苦人家,喂不饱肚子的年代,被卖去不知道哪里,中庸也就生那么一两个,坤泽可是能不断生育的,就这样一辈子生孩子生到死……三十岁?四十岁?骨瘦如柴地死去。”
莫问心从来没有听人对他说过这些。从来没有。他听得忘我,脊背也打直了,任绍秋挂不住自己跳了下来,看见不远处大佛的肚子里钻出一袭宽大白衣。
“我不陪你啦,你家解律人来了。”他摆了摆手,“问心你也别想太多了,你正在经历的就是你自己的人生,不要去忧心未曾发生过的,那样只会徒增烦恼。”
任绍秋继续爬他的山路,莫问心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远去,谈星尘过来与他并肩而立,问怎么了,是不是等得太久,要不要回厢房去歇?
莫问心说你相信佛子说的那些话吗?
谈星尘在头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听见莫问心接着道:有些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
倒不如说,今日佛子这一席话,正印证了他的部分猜想。
“你去边境以后,”谈星尘吐露得有点缓慢,“我在昆仑的藏书阁里,翻了很久。我想找到可以帮助你的古籍,来证明剑灵与人的关系,翻到最深处,却找到了一本……老祖宗手写的日记。”
莫问心想起谈月离在看的那些东西,眉头一紧:“你和小离,你们两个一起瞒我?”
“因为都只还是一团浆糊。”谈星尘苦笑,“当时我就直接那样告诉你,你会信吗?说你的身体里被人为地放进了一个本不该有的容器,专门用来生育分娩,你会信吗?”
“我信。”莫问心脱口而出,“可是星尘,你没有告诉我。只要是你告诉我的,我都会信。”
“……”
谈星尘凝望着莫问心的双眼。很干净的、纯粹信任的神情。
“对不起。”他说,“我只是……我只是想等结论拼凑得再完整一点、再准确一点。我不想将一个仅仅是猜想的东西放在你面前。”
莫问心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佛子叙述的口吻,说什么“你的主人曾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仿佛默认了,寇风露的所作所为都与他相干。可究竟有多少相干呢?话到这里反不提及了。
可就连谈星尘也要瞒他,好像担心他听到之后会有什么情绪一样。寇风露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确实好奇,但也仅仅止于好奇,没有更多想法了。难道一个两万年前的、已经死去的人,会因此改变他的未来吗?他是绝不相信的。
谈星尘试探着在袖底去牵他的手,莫问心没开口,到底也没有负气甩开。他们就这样沉默着一路回去,莫问心不说话,谈星尘也一时想不出话题可搭,直到在某间小院外看见金砂与姜晚照。只见金砂一掌拍在姜晚照后心,手里红线一紧勒住姜晚照的胸口,姜晚照顿时哇得吐出一口血来,深紫近黑,像是瘀积在身体深处的旧患。
“嗳!莫问心!”姜晚照一抹嘴边的血迹,招呼声很是响亮。“你等一等。”
莫问心停步转身,“怎么。”
“年后七脉大比,你来不来?”
“干什么,看你挨打吗?”莫问心当然看得出金砂这是在帮姜晚照处理暗伤,看来听佛子讲法多少是有些好处的。只是他方才被谈星尘说得生气,这会子说话就有点不大好听了。“添天负伤折臂,你又是这个样子,我回去一趟是为了专门看松涛如何夺魁的吗?”
“小白也回来呢!”
“不是你天天追打他的时候了?”
“莫问心你干嘛这么生气啊!”姜晚照有话说话,是个绝不藏事的性格。“你在别人那儿憋了火,我又没惹你,你冲我喊什么。”
莫问心直接走掉了。姜晚照莫名其妙挨了一顿奚落,还没说上话先一阵猛咳,又咯出两口瘀血。金砂在背后帮他拍了几下,心想难得见莫问心发火,那小家主不会是外面有人了吧?不然要这么生气的吗?
回到厢房,谈星尘反手关上门设了禁制,思考再三,决定跟莫问心摊牌。
——当然也不是全撂了,他打算先把与佛子的话印证无误的部分说出来,也好安抚一下明显还在生气的莫问心。
“……大灾变之后人口锐减,寇风露不忍见人间荒芜,他所想出来的办法,就是让更多的人参与生育。”谈星尘以指代笔,用真气凭空绘出一张图板,来演示两万年前的旧事。“史前时代以前——不,应该说,一直以来,能生育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女人,这世间也只有两种人,即男和女。可大灾变后女人的数量几乎不到男人的一半,为了尽快恢复人口,寇风露提出:改造男人的身体,置入额外可用于生育的容器,也就是说,正是寇风露推动了从男女到乾坤中庸的转变。至此,历史与文明被改写,人族有了三种不同的面貌,各自承担不同的使命,并顺利度过了近两万年,一直到现在。”
“他一个人再是有大毅力,也无法完成这一切的。”说着,谈星尘写下了一个名字。“天降律碑的那一年,寇风露与一个人相遇,也就是我谈氏先祖,谈霄晴。老祖宗帮寇风露完善了改造计划,二人联手,从文明秩序的规划到人口繁衍的规模,短短数年,在一无所有的废墟中重建了未来发展的框架。这是何等恐怖的筹算能力,但他们真真切切地做到了,天地,与如今的我们,一应为他们做了见证。”
继佛子之后,谈星尘再次确证了这个荒谬但切实存在的真相。莫问心坐在榻边慢慢消化着这一切,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他的子宫,是被人为干预的存在?情热期、生育、分娩……这些都是被人设定好的?
两万年前的寇风露,究竟是疯子,还是邪魔,抑或是开天辟地创建一切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