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太平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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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太平人间
“怎么可能……”
谢清昼看得眼睛发直。“这怎么可能……”
“绍秋——”莫问心也愣在原地，“绍秋？真的是你？”
“是我呀。”毛绒团子笑嘻嘻的，伶伶俐俐地转了个圈，“我的样貌变了吗？”
“……没有。”莫问心迟疑着伸出手，他太担心这只是一个幻梦，是一场空欢喜，就算谢清昼在他身边一同瞧见了也并不能够证实，任绍秋是真的回来了——实在离奇，《录鬼簿》保住的魂魄能在郦川手中复生成活人，这简直比莫问心从剑灵化成人身还要不可思议。
手心摸到的，是真真切切的柔软与温热。任绍秋的容貌，任绍秋的体温，任绍秋的味道……还是那个质柔娇弱的“宫墙柳”，没一点改变。
“真的是你……”他忽然心底一抽，失而复得的事实冲击着他的头脑，等他回过神来，任绍秋已经在他怀里因为被抱得太过用力而连声呼痛了。
“回来就好。”莫问心松开手，“你，回来就好。”
不管郦川是用了什么方法，既然如今任绍秋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他做为朋友，得承一份情。
那边谢清昼见莫问心亲口确认，顿时如遭雷击，一张脸上写满惊异与不解，恨不能就地将任绍秋从头到尾扒个干净彻底检查一通，以找出死而复生的秘密。要不是莫问心把人架开，只怕谢清昼当场就要拿出剖筋拆骨的刀了。
“不可能啊，这不可能啊……”直到登上南下的飞舟他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这世上根本没有绝对的死而复生，连原本的肉身都抛却了，凭空捏出一具躯壳来么？不可能的。”
“生死无常，原来并非定数，这究竟是……”
久别重逢，二人又都或多或少地跨过了生与死的界限，莫问心找了间空帐子与任绍秋说话，一时之间，却谁都没有第一个开口。
帐外隐有风雪声啸。
“雪线北移百里，不愧是天阶灵宝，好威风啊。”任绍秋往莫问心跟前凑了凑，与他紧挨着坐了，笑着调侃道。还是那一点熟悉的淡香，像花香混着清冽雪气，单是闻着就令人安心。“你的事我出来后不久就听说了。换做是我，压根儿不会往终南山上走那一遭，瞧你，白挨了一顿毒打。”
“我不知道会那样。”莫问心没有辩解，亦没有对任绍秋说从此他与道门再无旁的什么可能。“《录鬼簿》真灵不是说过，被拘在其中的魂灵将永世不得超生、受那法器主人的差遣么？怎的独你一个脱逃？”
“想知道啊？”任绍秋扮了个鬼脸，“嘿嘿，我偏不说。这可是保命的秘法。”
“……”
“诶呀我说笑的。”任绍秋收起玩闹的嬉笑，摸出一枚叠好的符纸，“呐，就是这个了，平安符，我师父教给我的第一道符。先前在玉门关你不是想给你家那位求一个么？我一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画这道符，这次我能顺利复生全仰赖这道关窍，若不是它保我一点灵智不散，你可就看不到如今的我了。”
莫问心也不跟他客气，道完谢收好符纸，问他郦川怎样？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有？一时却无一点回应，唯有凝滞的沉默。
“……”有范宁前车之鉴，莫问心下意识便道：“他是死——”
“没有啦！”任绍秋瞪他一眼，出声打断了莫问心的揣测。“他好得很。”
“那你不说话。”
“我跟他掰了。”
“……”莫问心平静道，“什么？”
“我，跟，他，掰，了！”
莫问心这下无法平静了：“上次我去潋滟潭，你不是跟他有说有笑？还提醒他不要喝潭里的生水。这么久了，你与他朝夕相处，再加上先前同游之谊，又怎会——”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啊。”任绍秋低着头咕哝道：“是他不要我了，哼……我还不稀罕他呢！”
“……”
莫问心终于反应过来，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位坤修，怕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那鬼修生出了些情愫，这确实是他从未料想过的。
“我，我以为他对我有意嘛。”任绍秋低着头，“巧了，我对他亦有情。”
莫问心握住他的手：“然后呢。”
“……他说不是的。他还说，对我并没有什么旁的想法，不要说情爱，连一丝一毫的心动都是没有的。那日玉门关幻境内拼死救我，还立下重誓要将我复活，无非只是一时不忍，不愿见我魂飞魄散最后不得好死——当然，是以朋友的身份。至于什么结成道侣或者携手共度云云，他从不曾这样想过，亦不希望我这样去期待。‘修真大道上理应断情绝爱，不该生出贰心’，这是他原话。”
“那，你觉得呢？”莫问心尽量放轻声音，“绍秋，你怎样想。”
“我还能怎样想？……他都说得这样明确了。”
“你不要爱他了吗？”
“嗯。”
“当真？”
任绍秋沉默了一会，才道：“你很了解我。我……给他留了一道符。”
“什么符？”
“要命的符。”
“……”莫问心扶住任绍秋的肩，“你——”
“他既爱不了我，自然也不该去爱别人！我有什么错？”任绍秋大喊起来，尔后忽然崩溃了似的抱着莫问心的腰埋进他怀里，身子蜷成小小一团，泪水打湿了莫问心的青色道袍。
“我要他再不能动心起念，自此绝情绝爱……谁叫他对我说那种话？显得我好像自作多情一样。我不过一时发狠，他迟早会明白过来，然后来找我的……”
那时他初初重获肉身，喜悦欣快得将所有矜持顾虑一齐抛诸脑后了，他自信不会看错，郦川看他的眼神与看旁人是那样不同，日夜相处陪伴，他熟悉郦川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处神情，再细微也记进了心里。因此一朝挣脱桎梏，郦川兴奋地不能自已，将他抱起来转圈，他便揽着郦川的颈靠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要与我结为道侣吗？……离了我，你一个人过可怎么成？
时至今日，他仍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郦川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煞白，口吻是他没有听过的斩钉截铁，他明明对郦川是再熟悉不过的，听了那些话，却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真心拒绝。
兄友之亲还是情深爱笃，这之间真有这样大的鸿沟，天堑难渡？
对当时的他来说，这是一道无解的题。他只知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贴着郦川就成了死皮赖脸，他还要脸，他不能留。
于是一时发狠写下那道符咒烙入郦川神魂，要郦川自此再不能动心起念，否则便是血沸如蒸，当场毙命。
“……不提他了。”任绍秋抹了把眼泪，从莫问心膝上爬起来，“我看你们玉宸一脉的符修都在重筑符阵高墙，这活儿我熟，我也来帮忙好了。”
莫问心道：“你不要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我找点事做嘛，忙起来就不会想了。”
“那行，我跟松涛还有温言她们打个招呼，你就留在这里。”
“……啊？”任绍秋一愣，“你不在吗？你要去哪？”
“我要回昆仑了。”莫问心轻轻笑了笑，“星尘和小离在等我。”
北国事毕，边境线上连营帐都撤了不少，眼看着雪线以北亡灵海不再频频汇聚，玄门各派终于能松下一口气来——天下太平，至少目前如此。
玉泉山路清雅与涂山妖修之事充其量只能算作一个小小插曲，后续发展并不多么瞩目，修士们更想知道的是莫问心与道门的关系会走向何方，前者的身份也仍然成谜。青天剑的恐怖威能当时在场的修士有目共睹，如果莫问心真是剑灵或者剑妖，以这等天赋，最终会走到哪一步？
化神？炼虚？还是直指大乘，证道长生？
若果真如此，只怕百年后修真界里各派实力对比又要重新洗牌，而莫问心倘若与道门交恶，那又是另外一出好戏了。
傅松涛与莫问心简单告别，隔天夜里，锦烟楼最后一批留守的弟子也登上了离去的飞舟。有顾真人先前点头，白江苹真的要与尹珍珠同去锦烟楼，莫问心送他出营地，白江苹没忍住湿了眼眶，将身背着偷偷抹眼泪。
“你对我说的，我后来仔细想了一想，并没有什么不对。”飞舟启动之前，莫问心将白江苹单独留下叮嘱了几句。“以后我大概不会回去了。小白你记住，做好自己的事情足矣，其他的，不要多去分心。”
这回白江苹没有哭。不仅没哭，俨然一副心事沉重的样子，对莫问心恭恭敬敬行了晚辈之礼，飞舟一点点抬升，逐渐离开了莫问心的视野。
而莫问心站在原地仰面看着，夜空清辉遍洒，飞雪无声。他忽然想起曾经的陈州，近来这段时日他好像总是在送别和被人送别，陈州走了，洛红渠走了，白江苹走了，小师妹青柚以后肯定也会成长起来吧？各自奔向属于各自的远方。修真路上聚少离多，能得一段同行已是殊为不易，不必遗憾，亦不必挽留，人间聚散正如日升月落、天地离合，万万年如此。
可就在这个瞬间，莫问心前所未有地、想要立刻回到昆仑，回到谈星尘身边。
明月多恨见分别。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太平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