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人与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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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人与真人
“你急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就慢慢想。”
“我等不及。我现在就要走。”
顾真人看了梁煜一眼。梁煜很识趣地掀帘出去了。吉祥道人与顾真人传音两句，也很配合地走了出去，将营帐里的空间留给了这对曾经最是亲近无间的师徒。
“为什么着急破境，这个也不知道？”
“不知道。只是好像有一种直觉，催着我这样做。”
“什么样的直觉。”
“不知道。”
“……”
顾真人看向了青天剑。莫问心也跟着看向了青天剑，却又很快抬起目光，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不记得也好。”顾真人偏偏避而不答，“有些事暂时还不需要你来背负。”
“什么事？”
“旧事。”
“既然不需要我，那么我要走。”
“站住。”顾真人将青天剑横置在膝上，语气多少添了点无奈。“昆仑左右无事，你不要那么急。”
都已经这样说了，明显是有事要单独跟他谈，莫问心只好在顾真人跟前就地一坐，等着对方发话。
“你去昆仑以后，我都没有再好好看过你。”
莫问心在心里默默地想，是啊，再见面时，就是你要取我性命。
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一心置我于死地。
“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发生了很多事。”莫问心抽了抽鼻子。“我自己也想不到，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和解律人情深至笃？”
“这不是你期望的吗。”
“我没有对你说过这些。”
莫问心低着头，不说话了。
“太平湖底，问剑三关……”顾真人沉默一瞬，“你心有芥蒂，我是知道的。”
“你走以后，我时常会想起你还在正天山的时候，才那么点大，还没有松涛个子高，也没有添天壮实，瘦瘦小小的，好像风一吹就要被刮跑了。小白下山回来给你带了蜜饯果子，你却一个没动，也不许小白吃，通通摆去了我的洞府，要我第一个尝……我心里不愿将你看作剑灵，可时日愈久，青天剑便愈发沉默，终南大阵亦然。我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没了剑灵，青天剑什么都不是。”
“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莫问心搁在膝上的手慢慢地攥紧了。
“师父，”他轻声，“你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名字呢？‘青青’。在那件事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青青的‘青’……是青天剑的‘青’。”
“我不是故意瞒你。”
“那么，又为什么有了‘问心’？”
“剑修三尺，问心无愧。”
“心有很多种，你指的是哪一个？剑心？道心？人心？还是天下心？”
“道门中人，修长生道，一生修炼，道心浮沉。”
“人心便不要了？”
“这不该是由你问出来的问题。”顾真人神情一肃，“吾辈修士，需抛却俗世自我，去证大道长生。”
“至少曾经有过。”莫问心舒出一口气，攥紧的手也松开了。“我与你们不同。一开始，我就是没有这颗人心的。我得先拥有，再打磨，直到圆融完满，才好去一争大道。”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顾真人极快地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莫问心好像不存在于他的眼前，或者说，与他不相处于同一个世界。
“人，与真人，这其中的差别，我想还是有的。似人形的有很多种，妖化人形、鬼扮人面、魂灵充作人样，但它们可以被称作‘人’吗？即便它们自认为是，你们——真正的人类，也不会承认的。
“要有一颗人心。这是一项铁则。也是默认的规矩。于是无数族群趋之若鹜，要一学那无用的七情六欲，以打磨出一颗温软而脆弱的人心。最后的结果无非是一应成为了弱点，为人所利用，或者为人所杀伤，沦为弃子抑或剑下亡魂。
“究其原因，许是人类早已抛却了自身的那一颗人心，磨掉了七情六欲，变得只剩下冷酷到底的决绝，一条路只通向登天窄门，誓要窥探到长生大道。人心？那是什么东西？
“而我们将这些坚硬冰冷的东西命名为‘道心’。
“师父，我说得对吗？”
顾真人拧着眉。
“人为万物之灵长，天生为人，多么幸运。至少我钦羡以极。”莫问心站起来，“如今我已为真人，七情六欲，一应俱全，该有的恩与怨我都会有，该有的情与仇我都会报。前尘往事可以一笔勾销，但从今往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一剑杀了，绝不会留情。”
话已至此，顾真人唯有一声叹息。
“去跟你的师弟师妹们告个别。”他轻抚着青天剑，剑身一片沉静，好像再也不会回应他的呼唤。“你……走吧。”
莫问心返身跪倒在地，朝顾真人磕了三个头，再一长拜，就此离开。
洛红渠见莫问心平安归来自然不会再头脑发热去找梁煜的麻烦，抓着他看了半天，确认是本人没错，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鸠占鹊巢，一颗心子顿时落进肚子里，愁容舒展，重又活泼起来。
“你没事就好！”洛红渠握着莫问心的手，莫问心挣了一下，没挣开。
甚至与他十指相扣，手上用力，身形一下贴近，清楚地看见了他后颈处烙印的痕迹。
“我也要走啦。”洛红渠一笑，“你很快就要回昆仑了，对不对？”
莫问心点点头。
“再见面时，我恐怕要被你远远地甩在身后了。”她眼角蓦地一红，“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我们好像注定不是一路人。”
莫问心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了。
“以为是一步错，步步错。原来全不是这样。早知如此，你我就不该在大泽南岸相见。”
洛红渠伸出手，将莫问心额边的碎发别进耳后，有风声猎猎。
“谪仙宫，洛红渠。莫道友，我们有缘再见。”
莫问心站在原地没动。洛红渠已经走出很远了，他才缓缓转动身形，佛子竟就守在不远处，也不知看了多久。
“……”莫问心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前辈这是干什么。”
佛子却比莫问心的情绪还要低落似的，面对这带着疑问的目光，口宣佛号，脸上一闪而过的，是可以被称之为“动摇”的神情。
“你，”佛子行了一礼。“不，小施主。”
莫问心哪里敢受，脚下退了一步：“前辈，先前在昆仑时多有冒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前辈不要误会。”
“舍己为人，殉身成道，我没有想过……”佛子轻声，“你跟他，实在是很像。”
莫问心头脑中嗡地一声，少许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扰乱了他的思绪。
“谁？”他连忙追问，“是寇风露吗？是他吗？”
“有机会，来大佛古寺，听我讲讲佛法吧。”佛子微笑了笑，“寺里藏了很多旧书，或许有你想要的答案。”
“书里写着两万年前的旧事？”
“也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我只想知道我要的答案。”莫问心强调了一遍，“佛宗可以回答我吗？”
佛子一弯腰：“小施主，你着相了。”
莫问心在心里抱怨这和尚又在敷衍，却也明白佛子承认了他已为真人，以后不会再拿身份说事，对他来说处境多少能宽松一点。
他往自己休息的帐子走去，回想起跟顾真人的对话，临别前顾真人提到了梁煜说的“等价交换”，问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原话是“解律人主动去潋滟潭找梁煜，事出有因，我不追究”，可莫问心怎么想怎么不像是会“不追究”的样子。他答说具体的自己也不清楚，但梁煜保证不会损害谈星尘，顾真人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他走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条件？
莫问心决定等回昆仑以后找谈星尘当面问清楚。
道宗一剑，边境战事基本了清，各门派的飞舟陆续赶来边境处理后续事宜。道门这边第一艘飞舟近日也到了，将徐添天等受了重伤要回山调养的先行送走，替换他位置的是玉宸真传首席温言，随行的还有好些玉宸一脉的符修，前来辅助雪线符阵的重建。
“莫师兄你好。”温言眨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莫问心看，及膝的长发半扎半披在身后，厚得像块小毯子，风吹不动。“你是人吗？”
莫问心听闻过这位师妹的脾性，当下也不在意，道：“我是。”
“有呼吸，有心跳？”
“有。”
“那为什么别人说你不是？”
“你相信别人的嘴巴，还是自己的眼睛？”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温言抬起手，莫问心以为她预备再说点什么，下一刻，符光一闪，真气如潮水劈面打来，莫问心当即下腰避开，镇海剑出鞘直指温言眉心，不知道师妹这是在搞什么把戏。
“贪生怕死，的确是个大活人。”面对利刃，温言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好像刚刚突然出手那人不是她一样。“听说你就要回昆仑了。”
“……是。”莫问心摸不透她的心思，突如其来的对战已吸引了营地内不少人的目光，他只好收剑归鞘，注意力仍还放在温言手上，提防她再次用符。
“这样啊。”温言点点头。“莫师兄再见。”
说完转身就走。
然后很快又停住，视线投向旁边人群的某处。
莫问心顺着看了过去，路清雅正站在那里。
“……”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那边厢温言没有用符，转而掏出一枚铜铃，这铃子莫问心省得来历，乃是一种清心镇魔的法器，针对的是谁，不言自明。
“温师妹。”他有心拦一下，温言却根本没理，手指一点点搭上铜铃，慢慢走向了人群背后的路清雅。
“道友你好。”温言看上去有礼貌极了，“这里有妖气，你感觉到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人与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