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小和尚与小狐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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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和尚与小狐狸
那天晚上，狐狸是这样说的。
“你知道吗？我曾经做为凡俗世里一介再渺小不过的微尘，度过了无知无觉的一百年。百年生死，我见证了身周所有亲故至交的离别；都说离别苦，生老哀，仔细想一想，当真有这样不好？其实也未必，不是吗？我终此一生清静苦修，于佛祖跟前求欢喜长生，到最后不过是要脱去这身皮囊，臻极乐化境，到那时再无人与妖抑或其他种种差别，与你共证长生大道。”
“可是空蝉，长生太远了。我不知道要去何处向佛祖求。但我想首先脱去这身皮囊，做一个人是很好的，你就很好。我愿意成为一个凡人，你愿意吗？”
和尚说：“我不愿意。”
凡人是很好的，可我不愿意。
和尚知道狐狸那一百年如何度过，因这百年生死，他便活在他眼中。乃至于狐狸上山拜入大佛古寺，和尚亦见了那巨大的妖狐真身，山野间摇头摆尾可怜可爱的小狐狸与悍勇庞大凶神恶煞的妖狐真身，和尚一应对待，并无分别。玄门苛待人与妖那道界限，佛宗却无意此间，对和尚来说，众生皆是天地俯仰一介微尘，未攀长生便会被永恒抛却，跌堕无间。
所以和尚不能，亦不愿。狐狸甘愿抛却寿久妖身，沦为百岁凡人，向和尚求姻缘；而在和尚眼中，唯生与死难以堪破，他不在意种族，他在意的是生死界限。
狐狸可以是任何人，佛子只能是佛子。要放弃求取长生哪怕只一线契机，那也是不能够的。
他爱众生，唯独不能偏爱一人。
狐狸哭了。狐狸将足上挂着的自在铃取下来，说你真这样想吗？你问问自己的心，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不愿承认？
和尚说我就是我。爱就是爱。
那么不爱，就是不爱。
狐狸说你不敢爱，对不对？
和尚闭上眼，不说话了。
狐狸抚着和尚眉眼唇鼻，禅房外荷叶莲花，池中正摇曳。
“你不问，我来帮你问。”狐狸自言自语道，手向下滑着，到胸膛中央，像抓一块豆腐一样，五指成爪，探入和尚胸口，握住了一枚心脏。
鲜血淋漓。
和尚始终平静。
“为什么不反抗？”狐狸捧着那颗心，眼泪不住滑落。“你连自己的心都不要了，也不敢答我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你呢？”和尚温和一笑，沾了血的手碰一下狐狸哭泣的脸。“你从我的心上，问到答案了吗？”
狐狸恨恨道：“没有。”
“嗯。然后？”
“我要你后悔，要你来找我，把这个回答说清楚。”
说完，狐狸啊呜一口生吞了那颗心脏，化出九尾妖狐真身，冲破大佛古寺山门，就此与佛宗结下一道是非孽缘。佛宗爱众生，只将妖物赶尽杀绝，因由便在此处。
这么多年，有很多人着意或是不经意间问他：人没有心，能活吗？
他的回答一直是：能活。
堕星崖面壁，出山后行走，北国风雪、寺中讲法，他的回答未曾改变。
于是他便一直这样活着，活了很多年。未曾向涂山去。
他可以不需要那颗心脏跳动在胸膛中，直到方才那一瞬，他都是这样认为的。
瞬息之后，他忽然开始想一个问题。
假如人没有心，就是会死呢？
假如至此一生，他都错了呢？
生死一瞬。
“空蝉，你去死吧。”
梁煜一字一顿，看着他认真说道。
“你早该死了，不是吗？”
佛子低着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胸膛。干干净净，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
怎么会这样？他的心、他的血，都到哪里去了？
哦，是了。早在那个夜晚，他的心被一只狐狸拿走了，他的血为一只狐狸流干了。
那么，那只狐狸又到哪里去了呢？
涂山，涂山。路途遥远，好像有一些来不及。
“梁煜！”
咦？那只狐狸怎么回来了。回到他身边。
齐空雁目眦欲裂，手中自在铃迎风涨大，成一枚金钟似的，劈头盖脸向梁煜打去。梁煜以礼神乐抵挡，后退三步止住身形，笑道：“怎么？不是一刀两断了？”
“这是我同他的事！”齐空雁后知后觉，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轻信梁煜，这个满口谎话的左道余孽。“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梁煜哈哈大笑，“你自己看！”
齐空雁慌忙将佛子抱进怀里，佛子闭目含笑，已是鼻息微渺。他狂喊一声，五指化爪想将自己的身体撕开，第一下竟没动静——灵犀一动，千里奔袭，眨眼间从涂山来到这里，耗费了他太多气力。他急喘两下，再次用力，胸口被狠狠撕裂，探手一拽，捧出好一颗血淋淋的鲜活心脏。
“我、我还给你。”齐空雁颤抖着双手，将那颗还在跳动的心塞进佛子空荡荡的胸膛。“空蝉，空蝉……你不要死……”
有风从佛子空洞的心口处来回穿梭。心脏跌入尘埃。
齐空雁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佛子慢慢睁开双眼，看见齐空雁，笑意更甚，那只狐狸原来真的已经回到他身边。
人没有心是不能活的。他终于还是承认，还是回答了。
他对狐狸，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说的偏爱。那颗心脏承载了这不可说，未曾想起时便只是不可说，一旦想起了，便再不能闭口不言。
于是这样一个瞬间之后，他原地死去。
想明白了这个问题，自然也就明白他来不及对狐狸说的话是什么。
爱与死亡同时降临。
齐空雁紧紧抱着佛子，一次又一次将那颗跌堕进尘埃的心脏塞回佛子空洞的心口，试图复原这具正在逐渐冰凉的身体。终于他也没了力气，被撕裂的伤口不住向外涌出鲜血，嘴里也呕出血来，滴在佛子身上。
他疲累地倚靠在佛子胸膛，握住佛子的手，十指相扣，忽然听见了一声蝉鸣。
抬眼间，有一只趴睡的蝉从佛子心口处爬出来，薄翅微振，倏忽一声低鸣，双翅振着，向不知名的远空去了。
义教突袭、佛子身死，整个修真界为之震动。人人称赞佛子以身化佛镇压天地的义举，对其与涂山共主的情仇纠葛避而不谈，只说义教可恶，使奸计坏了佛子修行，不惜欺瞒同僚，亏那齐空雁与梁煜沆瀣一气，到头来不过如此。
而梁煜得手之后并不纠缠，很快避走，遁回十万大山。此一役害得佛子身死、重伤齐空雁，佛宗上下陷入悲伤慌乱，涂山被迫沉默，一石二鸟，一下解决两个后患。道门必不可能无动于衷，针对义教的围剿愈发迫紧，梁煜却遁走得很是彻底，竟没了音信似的，消失在茫茫的十万大山之中。
而更令道门在意的是，有齐空雁稳定涂山局势在先，佛子身化大佛镇压地脉节点在后，陆中与东北面本不该这样灾害频频。现如今地动依旧，梁煜表面上是为着寻私仇，带来的结果却是坏了人间太平——涂山与佛宗自顾不暇，怎有心力再为人间出力。
“有这种人在，即便停了系统，这事也不会顺利。”
谈星尘摇摇头，放下手中的飞书。莫问心在一边没有接话，他还是没能立时接受佛子身死的事实，梁煜做事做绝他是知道的，没想到有这样绝，天地人间芸芸众生在梁煜眼中与蝼蚁无异，枉生枉死，都没什么所谓。
谈月离盘膝坐在地上用纸笔演算程序，闻言撇了撇嘴：“那也得做啊。”
“也没说不做嘛。”谈星尘将青天剑放进密钥凹槽，黑色立方体上亮起一些奇怪的文字。用指尖点着操作几下，文字有了些变化，莫问心完全看不懂，只能全程看护，提防这一套东西出什么异变。
他还是对梁煜有些耿耿于怀：“我一定找到杀了梁煜的方法。”
谈星尘嗯了一声：“他也不会罢休的。”
“什么意思？”
“如果我是梁煜，下一步，就该对玄门四派动手了。”
“……洪荒系统一停，大灾变即刻降临。他不怕？”
“到这地步，他这种人也不会怕什么了。有这样一尊无畏无惧的大乘巨擘在，该怕的是玄门。”
莫问心默默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谈星尘说得很对。他同梁煜数次交手，深知此人的可怖与难缠，一旦被盯上，不达目的怕是不会止歇。
“会对上终南山吗？”
谈星尘调试程序的手一停：“这个，不好说。”尔后一笑：“道门诸位前辈也不是泥捏纸糊，梁煜再是凶狠，不至于敢与道门正面硬撼，他是疯子，不是傻子。”
莫问心难得用头脑思考了一下：“可是停用之后呢。无论出现何等样的灾祸，总少不了由玄门出手，必是有着无数的忙乱。到那时梁煜觅着机会暗中害人，岂不是防不胜防？”
“那也得我们先让律碑停下来。”谈星尘心想他的问心怎么这时候脑筋转得这样快了，平时不见处事灵动些。事涉梁煜与道门，一下就紧张起来了吗？
手上继续向控制中枢输入指令，谈星尘随口安慰了莫问心几句，在他看来，以义教目前的处境，挑衅终南山完全是个不必要的选择。
却没想到疯子之所以是疯子，全在于那一分混不吝。想到什么就去做，又哪里需要甚么考量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小和尚与小狐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