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终南剑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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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八声甘州
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幻苍崖云树，名娃金屋，残霸宫城。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时靸双鸳响，廊叶秋声。
宫里吴王沈醉，倩五湖倦客，独钓醒醒。问苍波无语，华发奈山青。水涵空、阑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
——【宋】吴文英
第一百零六章 终南剑鸣
鹤鸣山上，门户大开。
湿冷的风吹彻西南，秦钏倚在榻上慢慢地用一块青石磨一对子午鸳鸯钺。这是他的本命法器，谪仙宫多是体修以及刀修，他做为宫主却是以这对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武器成名，鸳鸯钺刃如弯月内有镰钩，若被近身轻易来上那么一下，便是大乘境也不会好受。
今日有人拜山。也不是旁的什么人，正是近来春风得意的梁煜。
或者称呼其为义教掌教也可以。
谁也没想到，这位落魄书生竟能在咒杀道宗之后摇身一变成为掌教，其他三位长老没有一点反对，尽皆俯首。更令玄门心惊的是，这个梁煜昔日已有炼虚境的修为，这回一步登天，一跃攀上大乘境；一边是陨落的玄门魁首，一边是自此有资格一争大道的新晋掌教，两相对比，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这也意味着，梁煜亲身证明了巫蛊之道并非不入流的微末把戏，而是可证长生的至理之一。何为左道何为通天大道，那些自诩玄门正统的修士们面对如此局面，共同陷入了某种难堪的沉默。
秦钏让谪仙宫中弟子全部于洞府中闭关，勒令不准外出。梁煜要来，必然是冲着他来，大乘境想要找一位合宜的对手喂招，放眼西南、十万大山，还有谁比他更合适？
何况先前边境时就让周汉阳传了话的，看来这位新晋掌教的小算盘，至少从那时起就打点好了。
顾掌门啊顾掌门，你这回可真真儿是栽了。秦钏懒懒吁出一口薄气，鸳鸯钺的刀锋被他磨得寒光内敛、银芒微烁，淋一点碧霄江新取来的水，垫的是鹤鸣山中躺了万万年的山石，借山姿与水势，将养出一身安逸，与神完气足的自在。
冷风吹动殿门。秦钏一个闪身，双手各一，拎着子午鸳鸯钺一步踏出，梁煜笑吟吟地站在外面，腰间别一根紫竹笛。
“我记得你。”梁煜说，“久见了，秦宫主。当年你参与围剿时，好像不过是谪仙宫中一外门弟子，是不是？”
“算是吧。”秦钏双眼一凝，缓缓将视线扫过对方，忽然很想叹一口气。如果莫问心在这里一定会多少有些惊讶，怎么梁煜看上去完全跟先前是两样人，非但境界气势大为迥异，连面貌都换了，年轻得不像话。
秦钏却隐隐猜到什么。巫修之中有种秘法名为“蜕壳”的，以数十年为限，将躯壳如蝉蜕抛却一次，代价是不晋境则轻易不能动用真元，难怪这些年义教这样低调，而梁煜惯常以元婴境界的身外化身在世间行走布局，示人以弱，为的就是这一天。
他大概从闭关那天开始，就盼着道宗能立死。
“秦宫主，我必须要纠正一下，关于这一点，你猜得并不对。”
“哦？”秦钏这才想起梁煜已是大乘境界，与天地同呼吸，心念动了，有关于他，他必然能够知晓。“怎么？”
“不怕告诉你，巫修最要紧的三样术法：巫蛊、诅咒、神裁，道门那帮傻子还以为我是以诅咒咒杀了顾桢桢……首先我没有那样大本事，能言出法随出口即杀人；其次，与其说我用了诅咒，不如说我用了神裁，当年十万大山围剿小楚无辜惨死，我当场立下心魔大誓，不报此仇，此生不晋大乘，请神裁定，孰重孰轻——很显然，神判我赢。”
秦钏为之微一动容。这是他第一次听说神裁这种恐怖又奇妙的术法，请神裁定——听上去很像民间请神送鬼的无聊戏法，可这种戏法的威力既能杀灭一位堪比陆地神仙般的存在，便绝非凡俗世里烧烧香、跳跳舞的江湖杂耍可比。
梁煜这种决绝的态度也令他有些在意。神裁不清楚，心魔大誓只要不去违背也能置之不理，然而蜕壳是有时间限制的，不能动真元只是一方面，到了期限如未能晋境，会如凡人般垂垂老矣直至死去，一身修为自是白费。
这个人……竟真有这样恨。
“秦宫主不必心忧，我对你是不大恨的。毕竟当年你只是外门弟子，没有如何参与。”梁煜轻声道，“十万大山围剿，有凡人受了小楚恩惠却没站出来为他说话的，如今早已化作一堆枯骨，不用我动手，自会死于寿限；修士们得过小楚救助而冷眼旁观的，事后被我一一找到，通通丢进五毒池，要他们也尝尽万蛊噬心的滋味。”
“至于玄门四派，”梁煜微微笑了，“你猜，主使者们，如今尚有几人存活？”
秦钏听得头皮发麻，懒怠听他再复述这些年的心理历程，双手横持子午鸳鸯钺，喝道：“休得胡言。你要战，那便战，恁得这样多废话？”
“看来秦宫主也觉得他们太过残忍了，不忍再听。”梁煜笑着，抽出礼神乐，“那么秦宫主，请——”
莫问心进到任绍秋的营帐里时，后者显是惊得傻了，呆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一下。
“出了点事。”莫问心说，“便想着来找一找你。你还在边境，真是太好了。”
任绍秋困惑地歪了歪脑袋，意思是你怎么不回昆仑去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小两口关起门来把话说开，不是比什么都好吗？
“我再也不要跟他说话了。”
任绍秋闻言下意识一挑眉，心想何至于此。
“我，”莫问心低着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任绍秋请他去榻上坐，拍着他的肩安慰他，意思是不着急，慢慢说。
“是我把他想得太好了吗？总以为他什么都会告诉我。他是解律人，那样聪慧，犯不着骗我，往常我同他在一起时事事顺心，却没想过如果他欺瞒，我根本发现不了……绍秋，我是不是很笨？被他骗了这样久。”
那倒也不是。任绍秋同情地看着他，心想解律人这种智多近乎妖的存在，能骗尽天下人，你就是个直来直去没脑子的剑修，没道理独善其身，被骗实属正常。
“他这人，我真是想不明白。他太难懂了。”
莫问心坐得笔直，身形如剑，双手规规矩矩地置在腿面上，头却垂着，神情很是低落。
任绍秋揽过他的肩，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多少算作安慰。毕竟他这位挚友此时此刻看上去是有着十分的难过，好像难过得快哭出来了——虽然完全没有要哭的迹象就是了。
“如果当时不是我去昆仑就好了。”莫问心忽然说，“如果当时……我没有认识他，就好了。”
哇。任绍秋被这话震了一下。这也太严重了点，小谈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可是，绍秋……怎么办？”
莫问心背脊一软，将双膝抱在怀里，脸一埋，声音闷闷的。
“我还是觉得，能遇见星尘，真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件事……”
任绍秋伸出双臂圈住他，一时间有千言万语不吐不快，毕竟他也曾经这样想过，能与郦川相遇，是否耗尽了他此生所有运气。
可世事大抵总不愿叫人如意。
所以到最后，他也只是用力抱紧莫问心，希望能藉此传达一点继续前行的气力。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再是难过，都会过去。
营帐外忽然有人在喊任绍秋的名字。莫问心撤下先前进来时设好的禁制，外面的人一掀帐帘，却是与莫问心在玉门关论道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李明玉，莫问心还记得他的师承，好像来自会元一脉。
看到莫问心在里面，李明玉先是一惊，继而脸色一白，伸手握向背后剑柄，竟是直接拔剑！
“……你这勾结左道的叛徒！”他大喝一声，“你、你怎敢现身边境？不要命了吗？”
任绍秋跟着站起来，想起什么，脸色也是微变。
原来道宗意外飞升失败，现如今是由吉祥道人代行掌门之职，摘星事务由真传首席傅松涛协理，正天事务则由真传首席白江苹协理。吉祥道人既已查明咒杀顾真人的诅咒来源于梁煜，自然也能追溯到源头来自于那时边境一战，被梁煜碰过的青天剑。
梁煜接受了昆仑的委托才有机会接触顾真人，而解律人自然与莫问心有着千丝万缕脱不开的干系。要说这背后没有猫腻，谁信？反正秦岭七脉不信。
是以终南剑鸣，广传剑令，除了务必击杀梁煜，还要将莫问心捉回道门，无论以什么身份，哪怕他早已被从道门门墙中清理出去，在所不惜。
一念及此，任绍秋先是将莫问心护在身后，他不可能让道门的人当着他的面带走莫问心的。
“什么意思？”莫问心的反应比任绍秋想得还要过激，“你们是想说，原是我勾结梁煜，害我师父殒命？”
李明玉乍见昔日崇拜的大师兄，又是惊惧又是敬仰，心中痛苦煎熬，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是吗？……那还能有假？！”
边境上常年有道门弟子驻扎，随着他一口叫破莫问心行踪，更多人围了过来。
莫问心没想到道门会将他也列入追杀清单，一时五味陈杂，不知道该对昔日同门们说些什么好。解释还是诘驳？似乎都没有必要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任绍秋。任绍秋眼巴巴地望着他，仿佛是在说：回昆仑吧！小谈一定会护住你的。就算天下人都要杀你，他也会信你。
莫问心苦笑一声，心想你以为是谁让我落到这一步田地的？
他不愿与道门弟子刀兵相向，亦不愿误伤到任绍秋，闪身出帐，雪线近在眼前。
背对高筑的符阵，莫问心缓步后退着，眼前是数不清的、清一色着道袍的剑修，剑锋所指，利刃所向，皆是自己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袖中掐诀，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穿过雪线，与漂浮的亡灵们擦肩，向极北深处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终南剑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