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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烟消云散 ...

  •   第一百零五章 烟消云散
      “你不会真的信了那人?”
      身边的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种人不好信的。左道余孽,死不足惜,嘴里一向不尽不实,没一句真话。”
      他顿了顿,说:“我没有信。”
      “那再好不过。你啊,有时就是太易被表象所迷惑,不该心软的时候偏要怀了良善,你说你良善给谁看呢?都是大奸大恶之徒。记住,你对他们的良善,就是对无辜受害者的压欺……”
      奸邪,与无辜。他站在那里,沉默地想了很久,想不出该如何在没有任何引证的前提下辨别是非。
      人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仅凭人言,便能定一个人的生死吗?
      罪数,是可以藉由只言片语、抑或是山呼海啸,就能被论定的吗?
      退一万步说,罪与罚,谁有资格界定呢?
      当一个人做出了判断,全然无过则矣,一旦出了差错,要如何去弥补?
      如果弥补不了……这个人的内心是风平浪静,还是悔不当初?
      “桢桢。”
      十万大山里,山涛摇荡。
      他回过头,他的师父在喊他了。

      “……你要是能解决这事儿,那真是太好了。”谢清昼扒开一枚海蟹的腹,饱满的蟹籽金灿灿的,挂在蟹壳边缘,仿佛将要流溢。他将掰开的海蟹递到莫问心手里,后者正要去接,谢清昼却虚晃一枪,转而给了坐在另一边的谈星尘。
      “蟹性寒凉,坤泽少吃。”谢清昼冲莫问心挤眉弄眼,“考没考虑再生一个?小离也大了,让他来带,不用你操心。”
      莫问心说:“师兄,你实在想要可以自己生。我知道中庸也有子宫的。”
      谢清昼便悻悻道:“小谈你跟他说什么了?把我这师弟都教坏了!他从前哪知道这个。”
      “一路走南闯北,见识多少也该长些,不稀奇。”谈星尘笑着接过海蟹,用筷子扒开蟹肉,续上开始的话题:“海啸之事我已经知晓,只是律碑那边……一切等我看过再说。”
      “听你这意思,不好办?”谢清昼将片好的鱼生裹了紫苏叶挟进莫问心面前的骨瓷碟,有他在,找出海州城里最厉害的大厨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再这样下去,海外三岛全得淹了。东南沿海再是狭长,安置得下这么些人?两地官府都不互通。”
      “如果大灾变是真的呢。”
      “……”谢清昼差点被细嫩鲜滑的虾肉呛到。大厨隔一道帘幕飞刀脍鲤,他撂下银筷郁闷地用细白的手指去掰一枚魁蚶,一边掰一边抱怨:“说什么灾不灾变的,真假谁晓得?我只关心这三座岛的安危!”
      “谢家是蓬莱岛上的望族,如果可以,你最好跟你们族里的家主谈一谈,整顿岛上的住户,准备迁往大陆。”
      “那不就是完蛋。”谢清昼叹了口气,螺与蚶全抛在一边不要吃了。“我明白你的意思。等你看过律碑,我就回一趟家里,具体的跟他们再商议。”
      莫问心忽然从桌边站了起来。帘幕后大厨被他骤然动作吓得一愣,谈星尘也有些意外,看着莫问心脸上复杂的神情,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天际浓云压境。
      莫问心用力按着胸口,一种奇异的力量即便远隔千里万里之外,仍在摇撼着他的躯壳,不能自已。
      “师弟?”谢清昼还记得先擦手再去抚莫问心的肩,“怎么啦?”
      “我……”莫问心开始觉出一丝牵引的阵痛。他拂开谢清昼的好意,踉跄两步,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谈星尘从背后揽着他,及时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也说不清这种感觉。心底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倏忽蔓延,再也遏制不住。
      “星尘、星尘……”一叠声地唤着爱人的名字,他的爱人却少有地沉默了,没能回应。
      谈星尘望向天际愈发凝实的阴云,仅仅一眨眼,金光乍破,浓雾消退,唯有光芒万丈照彻海面,余下者,烟消云散。
      天地同为一叹。

      顾真人登临的脚步停驻。迟迟、迟迟,无法迈出最后一步。
      “是你的傲慢毁了你。”那人刻薄一笑,“不是我。你不要恨错了人。”
      顾真人说:“我知道。”
      假若自己足够慎重。假若自己足够坦诚。假若自己足够谦怀。
      他将莫问心看做无知无觉的剑灵,偏偏又心软;他将无辜者看做大奸大恶的左道,偏偏许多年无法释怀;他将梁煜看做为爱癫狂的痴客,偏偏存了怜悯,如此地不合时宜。
      “我是真的很好奇……”那人讥讽的声音已渐渐远去了,“你们道门究竟在修什么?做人做得不快活,说是神仙,也并无半分逍遥快意……”
      顾真人停在那里,听了这话,也开始思索起来。百年修真,自己得到了什么?
      他这一生,似乎都在不断地后悔着。做错了,又无可挽回,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分明至此,最后只能一步错、步步错。说到底,好像还是他这颗道心并不够坚定所导致的,迷失在一个接一个岔路中渐行渐远,终与长生大道失之交臂。
      终南山上,层云有如赤染,骤然绚烂。
      顾桢桢从云端跌落,心火焚身,聚顶三花片片凋落,渐渐的,躯壳由一点开始崩溃,继而彻底烟消云散,化为流光,浸润了这片曾经予取予求的天地。
      以秦岭七脉为中心,全大陆落一场淋漓尽致的雨。直到每一寸土地都饱含至精至纯的灵气,万物苏生,生命生长,方止歇。
      吉祥道人站在漫天的火烧云下,仰头望着这场淋漓的雨,想要流一滴眼泪,雨水轻拂面颊,又不想哭了。
      他抓起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青天剑,指尖缓缓抚过剑柄,一丝熟悉的气味了然于心头。
      眯了眯眼,七宝戒尺悬于身后,轰然一道惊雷。

      ——道门令,传门下所有弟子,不计代价,不计后果,不论生死,击杀梁煜!
      谢清昼看过飞书,为难地看了莫问心与谈星尘一眼,那两个人自天有异象之后,彼此间再没说过一句话。
      “那个……”他踟躇着,“要不我先出去一下……?”
      倒不是说不好奇,只是这个气氛,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被莫问心误伤,一剑削成肉泥。
      房门在身后关闭。
      莫问心低着头,轻声道:“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话里几乎是疲惫的。
      谈星尘没有答。
      “这就是你跟梁煜的‘等价交换’,是吗?”
      莫问心不愿说出这句话,但他不得不问出口。
      “你用我师父的命,来换我的?”
      已经是这个地步,谈星尘也必须得做出解释:“那时在终南山上,你师父那样对你……我以为——不,我是说,你不必再,你不必……对不起。我确实不该这样做。”
      “那是我师父!不是你的!”莫问心低喊,“你有什么理由瞒着我?你有什么资格!”
      他跌坐在地上,说不出更多了。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这么重要的一件事,谈星尘为什么要骗他、瞒他,当时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不是吗?但凡打一声招呼,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局面。
      “问心……”
      谈星尘低声唤道,伸手想要去扶,莫问心任他动作,只是抬眼轻瞥着他,眼神冰冷。
      谈星尘心里一痛。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不后悔当时亲赴十万大山找梁煜做那桩交易。他不在乎别人,不在乎是非,什么道宗、什么正邪之争,他只在乎莫问心。自己的生死已经能够看到头,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爱人比自己还要先走。
      说他自私也好,冷漠也罢,他竭尽一身气力想要留住的,无非贪那一点脉脉温情,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道宗被梁煜咒杀身陨,道门与义教的恩恩怨怨至此打成死结,绝难消解,一切曾经搁置的都开始奔向无法挽回的境地。道门颁下没有任何限制的最高级别追杀令,召集门下所有弟子不惜代价击杀梁煜,昔日平静的十万大山与中原玄门之间的平衡一朝被破,谪仙宫首当其冲,素与道门交好又靠临十万大山,一时之间,飞往鹤鸣山的飞书不知凡几,通通来自于愤怒的秦岭七脉。
      而就在这个时候,昆仑来信,谈朝昀病逝。谈星尘必须得赶回昆仑主持丧事,他将谈月离的亲笔信递给莫问心,莫问心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跟着他回返昆仑,御剑如光,只身向北而去。
      谈星尘猜他是不想跟理应沉浸在悲伤中的自己起争执,索性不要说话,各自分开冷静。
      ——可是比起失去至亲的悲伤,此时此刻,心底涌起的凄苦才更让他难堪。
      他极少在莫问心面前表现自己的软弱,一直以来都以全知全能的解律人面貌示人,结果是莫问心当真看不见他的怯懦、他的痛苦、他的为难,似乎他生来合该是一块磐石,永远冷静,永远稳定。
      剑光遥遥地向北去了。谈星尘靠着墙面双膝一软,七窍里流出血来,指尖的触感热而黏稠,鼻腔里却只有一股淡淡的甜香。
      他的五感就要被抽干。
      昆仑的解律人,谈氏的家主,生平第一次想不出办法。
      横亘在他与莫问心之间的这个死结,他解不开。

      ——————————
      第四卷·南歌子,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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