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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行针步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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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明晃晃的月光照进寂寥空荡的宫中,院里地板上仿佛蓄了一汪水。躺了一个下午的卫夫此刻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是身体依旧格外虚弱,他扶着墙慢慢行至走廊,注视着院里的一株翠竹发呆,脑子里回现着下午大王对他说的话。
“如今形势危急,别说反攻,我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话及至此,帝辛语气怆然,眼里尽是悔愧绝望。他转过头认真地注视着卫夫,不知缘何,他十分信任这个自己并不太了解的少年将军,甚至愿意把最后的退路交给他来开。
“卫将军,”卫夫也神情忧虑严肃,希望能听到什么转机。“因为你们是守卫的最后一条防线,此战之后,快则几天,慢则一个月,姬发便会攻进城来甚至直接带兵进宫。”他的语气最终趋于平静,仿佛在述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卫夫却听得心惊胆战。
即使最后的结果他早就料到过,但听到这个噩耗从一国之主的嘴里亲自说出来,他心中还是不由得升起了泰山将崩的感觉,很难想象自己最多会在一个月之后便成为一个无所依靠亡国之人……不!他绝不会做亡国臣,一臣不事二主,他会在最后一刻殊死搏斗,用身躯挡住敌人侵犯他们国土的脚步!
“寡人一人丧生无所谓,只是寡人不能让你们跟着一起陪葬。”帝辛停顿了一瞬,眼睛望向窗外,落日将云彩染得血红,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归路。他接着道:“将军能在敌人的重围之下安然身还实属万幸,寡人不能再让将军继续去送死了。还有文武官员们,他们大多是二朝老臣,对朝廷忠心耿耿,寡人已经愧对列祖列宗,现在更不能愧对他们!”
“所以……”
“所以,大王想让末将和众臣一起逃命?”卫夫的语气里带着不可置信。
逃命二字念得格外重,卫夫对这个词分外抗拒。想他堂堂八尺男儿,一军之将,在国家大难临头的存亡之际,他岂肯愿做逃兵?临阵脱逃对于任何一个将士来说都是莫大的耻辱!就算是和所有其他将士一样战死沙场他也在所不惜!
卫夫还没来得及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帝辛却从他的表情上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该为卫夫忠君爱国的精神庆幸还是该为他的莽撞冲动的性格而担忧。
帝辛慢慢地摇头,声音磁性低沉,一下下地敲击在卫夫心上:“卫将军年少倨傲,自然是临危不惧,可百姓呢?士兵呢?他们怕是早已厌恶打仗渴望和平了吧。”
卫夫愣住了,很久都没有再开口。
“卫将军,两军交战的残酷你应该比我清楚。”帝辛接着道,“就算所有的士兵都没有家小了无牵挂,和将军一样心甘情愿上阵杀敌保卫国土,可粮草呢?国库早就已经被透支干净了,经年的战争搞得百姓们不堪重负,再继续交战,他们拿什么赋税,你们拿什么支撑?” 他咄咄逼问,直指最严峻的时候问题。
“所以,战事是决对不能开展的是吗?”
帝辛没有说话,沉默地等待卫夫自己考虑清楚。
卫夫心中已有了回答,却一直没有答复。帝辛叹了口气,无奈地在心中感叹他的忠义,交代了一句想通了随时去找他便自行离开了。
此时,卫夫独自一人立于廊下,望着皎皎明月,正视一直以来盘踞在他内心深处的结——他为何急于上战场,急于立下战功。不是为了封官加爵,而单单只是为了在名誉上超过自己的父亲。
自打他记事以来,自己在别人口中便从来都不是连名带姓的卫夫,而是“卫大将军家的公子”。在百姓和众官员们的心中,父亲一直都是国家的英雄,曾经姬昌举旗造反自立为王,各个小国屡犯边境,种种战事无论大小,能平息下来基本上都有父亲的功劳。
几乎每个人都对他说过他父亲幼时多么优秀,他父亲少时多么优秀,他父亲成年后更是被吹嘘得无人能比。他小时候从没被别人家的孩子比过,却一直在自己父亲的影子下自卑,就算取得了什么荣耀,别人也只会说一句“不愧是卫将军的儿子”,“虎父无犬子”之类的话。
就连他现在坐着的这个将军的位置都本是他父亲的,为了摆脱自己父亲的影子,卫夫努力练兵拼命练武不顾一切地在战场上厮杀。
他并不喜欢血的味道,甚至是十分反胃,第一次上战场后,他一个人躲在帐中吐了很久,连着两三天都没有吃饭。可为了那个近乎偏执的想法,他强迫自己将大刀送进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体,直到现在,他刀柄处的血迹已经洗不清了。
当他终于可以获得成绩的时候,却碰上了这国之将覆之际,最终还是兜兜转转地回到了最初的起点,所有努力都成了白费。
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这一战展开,那么是输是赢,历史上都会留下他卫夫的名字,而不是“卫严将军之子”,但同时他也清醒地明白,这一仗不能打。
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那就是他们重复了无数次的战争。
战争一开展,注定就会有无数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战场上流成河的不止是血,还有百姓对和平的渴望。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自私。
现在,卫夫的心中已有了答案,不止是对大王的答案,还有对国家,对父亲,对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执念的解答。
终是释然。
帝辛在自己的寝宫中,面前站了一个长身玉立,绿色的衣袂轻飘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
“他没答应?”那男子面露诧异,声音清冷。
帝辛点头,“他不像是没有大局观的人,”那男子又自顾自道,“用不了多久他会来找你的。”
“你当初说,”帝辛略带防备地盯着对方,“你会保护他们安全离开,可还作数?”记得那天夜晚,自己一个人在偏殿里收到了卫夫再一次被困的战况,可彼时除了他养在宫中的护卫以外几乎所有能动的兵力都全都调了过去,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青衣绿带的年轻男子。
只见他身着看不出材料的青色长袍,翠绿的腰带宽宽地束着,泼墨的长发未系带冠,慵懒地散在身后垂至脚踝,浑然一副民间传说中非人的模样。
“你是何人?”
“吾乃天界上神紫竹林中修炼得道的小仙祝青。”男子声音清冷好听,帝辛警惕地坐在案前没动,不知是否相信了他的说法。
“既然阁下是上仙,那因何来寡人宫中?”
祝青呵呵一笑,挥手施法让帝辛面前的桌案浮起,“吾算定你命有此劫,本不该插手,却实在看不下百姓受苦,所以来引你保下百姓。”
帝辛霍地站了起来,“你有什么办法?!可保国家无恙?”
祝青收回法力,桌案重归原位。“两个选择,一可保国家,二可保百姓,就看你如何抉择了。”
帝辛疑惑地走上前:“保国家怎么说,保百姓又是怎么说?”
祝青道:“我给你无断的粮草,供你征战直到胜利,这是保国。”帝辛心中暗忖,又追问:“那什么是保百姓?”
祝青看了他一眼:“这个简单,撤回所有兵力,不再开展任何战争,百姓自然不会在战乱中流离失所。”
帝辛沉默了,祝青给出的两种方法很明显,只有第一种需要他的帮助,也只有第一种看似最需要,可他却犹豫了。积年累月的战事让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源源不断的粮草固然诱人,可糖衣下包裹着的是战火的苦涩。
他不想亡国,更不想再开战,最后,他对祝青施了一礼:“多谢仙人指点,寡人已有了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