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指南》Lucifinil

6、六

　　陈莹莹来的时候，脸上敷着白泥面膜，身上穿了套杜嘉班纳金丝睡衣，胸间沟壑若隐若现。

　　叶山茶开门后，给整懵了一秒，她干笑了下，把人请了进来。

　　“我吓到你了吗？”

　　陈的声音细而甜，尾音上挑，一双小鹿眼水灵灵的，跟“吓”这个词，搭不上一点关系。

　　“没有，进来吧。”她道。

　　来者便径直而入，在她房间里随意扫了一圈，最后捡了书桌下的转椅，坐了上去。

　　“Camellia，你好像和刚来的时候长得不太一样诶。”

　　“什么？”叶山茶愣了一下，没能听懂，“有哪儿不一样？”

　　陈莹莹伸出手指，对着她，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小圈。

　　叶山茶皱眉，看着她的动作，有些不明所以。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小心摸了摸，上面是粉底液干结的质感。

　　一回到酒店房间太累了，她还没来得及卸妆。

　　“刚刚我在宴厅见你，还是双眼皮。现在，你的右眼变单了。”她眨着晶莹的大眼睛，无害地笑了笑。

　　叶山茶猝然吸了一口气，心里疾呼起来，随后跑到厕所间，看着镜子。

　　她右眼的双眼皮贴掉下来了，那只眼变小了点。

　　现在变成了大小眼，有点尴尬。

　　叶山茶索性把左眼的贴也撕了下来，两只眼睛瞬间缩小，恢复统一形状。

　　她本身就是单眼皮，没钱也不太敢做手术，怕失败，怕变得更难看。所以日常只能靠双眼皮贴，让它们变得大一点。

　　这曾是她的痛点，小学时眼睛没长开，经常被同学取笑。

　　说她是眯眯眼仔。

　　叶山茶无奈抿唇，这劣质双眼皮贴，下次得换个牌子买。

　　她觉得陈莹莹的眼睛倒长得挺漂亮，首先一个大，有了这个特点，难看不到哪儿去。人家本身也是网红，出现在公众视野的人物，外貌条件肯定得过关。

　　叶山茶走出来的时候，陈莹莹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看我干嘛？”

　　“Camellia，原来你是单眼皮啊，我忽然觉得你有点脸熟诶，很像我身边一个人。”陈莹莹低头，翻找手机。过了一会儿，翻出一张照片，摆在她眼前。

　　叶山茶有些近视，朝前走几步光线才聚了焦。

　　那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女人，脸很肉，有点黑，鼻头也十分钝，鼻子上方长着一双比她还小的单眼皮。而在这个女人的左边，是笑得灿烂无比的陈莹莹。她睫毛长翘，鹿眼炯炯有神，在照片里也泛着水光。

　　两人的外貌，属实形成鲜明对比。

　　叶山茶对这个外貌普通的女人没有任何恶意。她只是不明白陈莹莹说的这个“像”到底点儿在哪，她的脸算小的，肉也没那么夸张，她长得很白，不黑，鼻头没有那么钝。

　　老天睁大眼来看看，这到底哪儿像了？

　　陈莹莹忽然出声道：“她是我的前助理。我说呢，为什么第一面见你会有点眼熟。直到知道你是单眼皮，就觉得像她。”

　　叶山茶在心里：哦。

　　表面上却笑说：“长得挺可爱的。”

　　陈莹莹：“我也觉得她很可爱。”

　　叶山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转眼走到床头柜，把2号签拿了过来。

　　“那我们现在换一下吧。以后就是你2号，我4号。”

　　换号签后，陈莹莹又被什么吸引住了视线，很快从椅子上走了下来，蹲到她的巨型行李箱旁。

　　“Camellia，你怎么带这么大一个箱子。我们去雨林提不了拖箱，每个人只能背一个包。”

　　叶山茶：“以前没去过，多带了。”

　　“你怎么还带了医疗箱？你会急救吗？”

　　叶山茶：“只会擦药。”

　　“啊，这个石头是什么，你怎么还装在透明袋子里？”

　　叶山茶：“打火石。”

　　“你这个雨靴好好看，长得好可爱，像小青蛙的肚子一样。”

　　叶山茶转眼，就见陈莹莹把她箱子里整理好的雨鞋翻了出来。她一共带了两双，现在四只鞋子，七零八落的，全散在了地上。

　　陈莹莹的手提着雨靴的边角，鼻子还凑近，闻了闻气味：“感觉质量不是那么好，橡胶味有点重。”

　　她复而站了起来，小步挪到叶山茶身边，甜声道：“Camellia，我好像忘带雨靴了，这一双可以给我吗？或者，我向你购买也行。”

　　叶山茶愣了一下，说道：“可以啊，你出多少钱？”

　　“这东西也不便宜，一双将近两百。现在就算二手的，你要的话，就一口价一百六。”

　　陈莹莹出乎意料地“啊”了一声，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她本以为叶山茶会慷慨地送给她。

　　叶山茶算个脾气不错的人，现在箱子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已经有些不爽了。这位网红小姐还真不见外，直接把她当助理一样使唤了。

　　“那就算了，我雨天只能小心点走了。”她可怜道。

　　叶山茶被她搞得有点头疼，现在陈莹莹这副样子，好像她在为难她一样。

　　算了，叶山茶心想，她不太想计较。既然来了，大家都是朋友，以后在团队里还需要互相扶持。

　　“我开玩笑的，你随便拿一双吧。”她道。

　　**
　　等叶山茶终于把陈莹莹这尊大佛送走，像个戳破皮的气球，一瞬间累倒在床上。

　　她的签换了，一瞬间变成4号，还不知对面是何方神圣。

　　叶山茶撑着最后一点意识，趁倦意还没席卷整个脑子，晃悠悠地来到行李箱旁，把她的粗皮大背包给拎了出来。

　　明天就得出发了，她必须今天收拾好东西。

　　她需要先装好水。

　　她买了4个野营水壶，一个能装2升，于是又晃到房间的小冰箱旁，把里面的矿泉水全部搬空，挨个灌满了野营水壶。

　　这么点水迟早得喝完。水壶里有简易过滤网，能过滤到野外水的一些渣滓，最好他们能找到清澈的山泉水，不然她不太敢喝下肚子。

　　刀具、绳索、打火石、手电筒、卷筒纸、温度计、睡袋、衣服......

　　叶山茶整理地头昏脑胀，眼见行李箱的一面就快空了。

　　装满背包后，她拉上拉链。整个人突然顿坐在地毯上几秒，又拉开了拉链。

　　糟糕，这趟她野营设备应有尽有，但竟没带卫生巾。

　　叶山茶拿起手机，点进与陈莹莹的聊天框。

　　叶山茶：莹莹，你有带卫生巾吗？我忘了……

　　陈莹莹：啊，我来看看～

　　叶山茶：[哭泣]江湖救急。

　　陈莹莹：Camellia，我带了。但我自己有点不太够用诶～

　　叶山茶：[哭泣]没事，那算了。

　　叶山茶：对了，那你知道傅医生住在哪里吗？

　　陈莹莹：我想想，有印象，但记不太清了～

　　陈莹莹：我不确定诶，我记得好像住在8楼，801到810之间的一个，具体哪间不记得了～

　　叶山茶：[哭泣]

　　陈莹莹：你可以现在出去买～

　　叶山茶：但这个点商店都关门了。

　　陈莹莹：啊，都这么晚了啊～

　　叶山茶：不打扰你了，我来想办法吧。

　　陈莹莹：嗯，晚安～

　　叶山茶：晚安。

　　叶山茶觉得自己点儿真背。只有两种出路，一，她吃药延生理期，二，她去找卫生巾。

　　可别说药丸，她在这人生地不熟，圣保罗的药房都不知身在何方。

　　一号方案，作废。

　　她走到床边，拿起酒店条单，琢磨好一会儿，才拨通大堂电话。

　　叶山茶：“您好，请问会说中文吗？”

　　电话里：“#%#%%@@@%%#&”

　　叶山茶：“……”

　　叶山茶：“Hi, can you speak English？”

　　电话里：“%#%%&*&%%%%##%”

　　叶山茶：“Sorry, bye.”

　　她挂了电话，无可奈何地抱住头，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语言不通第一次让人如此抓狂。

　　**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干这么蠢的事。

　　从801开始，装作酒店服务生，挨个敲房门，只为找到傅医生。

　　801住了一个单身巴西女人。将近零点被人敲门，她万分烦躁，看见叶山茶又语言不通，只好大声发泄几句，惹得叶山茶连连弯腰道歉。

　　802的门始终不开。

　　803住着一对外国情侣。开门时，对方衣衫不太整洁，好像匆忙裹起一样。叶山茶的脖子迅速攀红，连忙道歉而逃。

　　804、805没有人。

　　806住着一个英国男人。见半夜有女人敲门，他斜倚在门框边，从头到脚打量着她。

　　他说：“Hello, girl. Special Service？”

　　叶山茶：“Sorry, I opened the wrong door.”

　　谁知他还在问：“How much for one night？”

　　叶山茶：“不卖身。”

　　她右眼皮疯狂跳动，落荒而逃。

　　等那英国男人终于关了门，叶山茶才从房门的凹层里跳出来，拖着满身的疲惫，来到807的门前。

　　她不想干了，实在太丢人了。807再不是，她就回房间去，反正这么多天，以后总归会有办法。

　　她轻声叩门，门第一次不开。

　　她再叩门，门还是不开。

　　她最后叩门，门里开始有动静，她往后退了几步，深深吸一口气。

　　叶山茶低着头，地毯上出现一双蓝黑的棉绒拖鞋，拖鞋上方隐约露出男人的脚踝。脚踝以上垂着丝质睡袍，深黑色，看上去衣服很长。

　　又是个男的？没戏了。

　　她无奈地撇嘴，慢慢抬头，最终却对上了赵禹珩的眼睛。

　　叶山茶呆了一秒：“怎么是你？”

　　赵禹珩的脸色很平静，半夜门口冒出个女人，他好像并不意外。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他道。

　　叶山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借东西的话卡在嘴边，她说不出去。

　　对面是个男的，她怎么可能说出去？

　　“赵？你叫赵禹珩是吗？我们是同一批的，你记得吗？”叶山茶感到不自在，说话也虚了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越来越快，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没休息好，旅途透支了她的体力。

　　“我知道。”他声音很低。

　　“我那个……”叶山茶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突然结巴了。

　　“要不要进来说？”他问，“你就准备站在门口么？”

　　叶山茶猛地摇头，一句话很快讲完：“你知道傅医生住哪吗？我找她有事。”

　　他的脸上好像浮现了丝笑意，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

　　“所以刚才那些门都是你敲的。”

　　叶山茶很窘：“你听见了？”

　　“我不聋。”

　　这样算不算她扰民。

　　赵禹珩的手握上门把，朝胳膊外侧推了一下，整张门被打得更开。叶山茶站在门口，可以完全看清里面的一切，他的房间很干净，甚至找不到任何赘物，跟她东甩一块，西撂一堆的杂物间不好比。

　　他长得很高。刚刚门遮了一大半，现在没了遮挡，整个人周围没有了阴影。

　　她看见他的睡衣，最上面开了俩纽扣，后面隐约能看见……

　　叶山茶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脑子恢复正常。

　　“我不知道傅医生在哪，抱歉。”他道。

　　“对不起，打扰了。”

　　叶山茶鞠了一躬。

　　他正准备关上门。

　　叶山茶眼疾手快，在门掩了一半时说道：“稍等，问你个事。你是几号签。”

　　他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就走到房间里，拿出一根细细的竹签。

　　“签上写了4。”

　　叶山茶反复看了三四眼，自确定是“4”后，本来抿紧的嘴巴，慢慢张成O型，表情半僵在了脸上。

　　不会这么巧吧？不是吧，老天爷。

　　“有问题么？”

　　赵禹珩眨了下眼，睫毛很长，眼睑下布满细碎的阴影。

　　“没有问题。”

　　“你呢？”他顺便道。

　　叶山茶也是“4”，但在篷友本人面前，有点难以讲出来。她犹豫半天，才吐出一句废话。

　　“我……忘了。签在房间里呢。”

　　就4个数字，她真能忘，需要去看看脑子。

　　“还有事么？”他道，“没事我休息了。”

　　“拜拜，大家明早见。”

　　叶山茶灿烂假笑，“嘭”得一声轻响，门无情合在她眼前。她的假笑冷掉。

　　另一个人，居然是赵禹珩。

　　她赌输了。

　　不过，结果好像也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