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指南》Lucifinil

4、四

　　下飞机后，叶山茶在抵达处一眼就锁定目标。

　　来者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圆脸、小个、窄肩、寸头，笑容和善到像见了春天的花儿开。他穿着深灰色中山唐装，上下装熨贴得当，一只手举着牌子，另一只手肆意挥舞着。

　　那牌子又大又闪，叶山茶曾经只在周杰伦演唱会上见过。牌子被粉丝高举着，热情喊出口号。

　　她觉得挺有意思，名字在牌子上一闪一闪，红橙黄绿青蓝紫，还会变色。

　　叶山茶打扮地好看，大红色雪纺长裙直拖到脚踝，她也向中年男子招手。而在周围，与她同一班机的外国人都看着她，以为来了什么大明星。

　　别说，这节目组搞得很有排场。

　　叶山茶走了过去，礼貌地鞠了一躬，道：“您好，是《我与世界》制作方人员吗？请问怎么称呼？”

　　中年男子微笑点头，还伸出了一只手。她愣了片刻，很快含笑握上，这礼数倒是周全。

　　“叶小姐好，我之前有打电话给您，我叫赵贺海，随意称呼，是节目组的场务。车子就停在外边，请跟我来。”

　　赵贺海业务操作熟练，很快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还朝上掂了掂。

　　“叶小姐，怎么带这么大一个箱子，里面都装了什么？”他问道。

　　叶山茶看着她巨大的行李箱，一时半会儿总结不出什么名堂来。她带的东西多且杂，足足算来有几十多件。之前在网上搜索过雨林野营清单，凡事觉得重要的，她全捎上了。

　　她神秘地笑了下：“百宝箱，应有尽有。”

　　车子停在路边，是商务型，司机是巴西本地人。古铜色的肌肤，狭长而下弯的眉眼，鼻梁很挺，眉弓骨却没那么高耸，倒有着葡萄牙人的血统。

　　“司机尼里奥。”赵贺海朝叶山茶介绍着，转眼把她的行李扛上后尾箱。

　　“Olá！”她道。

　　中文里，是”你好”的意思。

　　出发前，叶山茶死记硬背了几句葡萄牙语，都是社交场合常用句，不会出岔子。

　　尼里奥笑得开怀，露出一口大白牙，他讲了很长一串话，叶山茶根本听不懂，只好疑惑地看向赵贺海。

　　“尼里奥说叶小姐长得很漂亮。”他道。

　　叶山茶受宠若惊：“Obrigado！”

　　尼里奥又自我输出了很久，赵贺海在一旁浅笑，只听他翻译道：“他说你的发音很标准，非常有语言天赋。”

　　叶山茶眨着眼睛，只好以干笑敷衍过去。她不过就抱佛脚了几句，单词的重音声调都是临场百度教的，这巴西人挺给面子的。

　　赵贺海看了看手表：“上车吧，叶小姐。您是我接的最后一位，其他人都到了，在万丽酒店。”

　　叶山茶坐上商务车，眼睛看着窗外。一下飞机，她就觉得一阵爽意，轻柔的风刮在皮肤上，就像羽毛的抚摸。圣保罗是热带高原性气候，四季与中国相反，她瞬间从夏天走入秋天，那些在北京穿不了的衣服，一下子派上了用场。

　　“赵哥。”她偏头，露齿笑，“你以前从没见过我。在机场的出口，你怎么就知道是我。”

　　赵贺海：“一种直觉。叶小姐的红裙光彩夺目，很难让人移开眼。”

　　说完，他又从商务车的储备箱里拿出一个褐色的水滴形物件，朝她递去。叶山茶看着那玩意儿愣了一下，长得很像某种坚果，她一时却记不起来。

　　“巴西特产，松子。吃不吃？”

　　叶山茶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美意：“赵哥，我坚果过敏。”

　　赵贺海遗憾地笑了一下，兀自剥嗑起来。

　　尼里奥突然回头，看了她一会儿，朝赵贺海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赵贺海听了一半，竟看着她哈哈大小起来，搞得叶山茶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她问道。

　　“叶小姐，尼里奥刚刚问我，您是中国的哪个明星来着，还要下车跟您合影。”

　　叶山茶吸了口气，不由得后倾靠上软背，不好意思说道：“怎么会呢？明星比我好看多了。”

　　“就在两天前，陈莹莹也在这里下机，节目组派我来接，也是尼里奥开的车。”赵贺海说道，“这小子，看见美女，就爱合影。”

　　“陈莹莹？”

　　叶山茶眯眼想着，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确实是哪个明星还是网红。

　　“就是三年前靠仿各种日韩女星妆火的那个，后来自己开淘宝店卖美妆产品。”赵贺海说着又停了，顿了会儿继续道，“一年前，又因为桃色新闻被全网黑，中途消迹了好久。现在，复出了。”

　　她依旧在想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听过。直到赵贺海提到“桃色新闻”这四个大字，脑袋里的小灯泡突然亮了起来。

　　叶山茶问道：“是当第三者被全网批的那个陈莹莹？”

　　这下，反倒是他愣住了，没想到竟被人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平时很少上网冲浪，叶山茶能想起来得亏同行的无敌洗脑功力。那阵子，一有空就聚众讨论各路明星网红，她就算是个一无所知的网络白痴，在熏陶下，也能讲出少许门道。

　　赵贺海尴尬点头：“是她。”

　　叶山茶无感，别人的私生活不关她事。可这赵贺海的种种细节表现，好像对这个女人颇有微词。

　　有件事一直埋在她心里，见赵贺海不说话，气氛都冷了下来。她主动说道：“赵哥，我爷爷现在在这里吗？他是节目组的投资人之一？”

　　“哦，叶老先生不在圣保罗。”赵贺海喝了口热水，看着她说，“他一直留在美国了。”

　　“我知道了。”

　　心里的火苗一下被浇熄掉，叶山茶不知怎的，情绪蓦然低落下来。直到袋子里的手机震动，还是赵贺海提醒她的。

　　叶山茶翻了出来，脸色变得无奈起来，她又看见了方佑行的短信。

　　方佑行：到了吗？

　　叶山茶：嗯，刚到。

　　方佑行：到酒店了吗？

　　叶山茶：没，还在车上。

　　方佑行：车牌号发我。

　　叶山茶：[无语]节目组的车，不是骗子。

　　方佑行：你被卖了怎么办。

　　叶山茶的手指在键盘上打了几个字，又挨个删除，懒得跟他烦了。

　　“叶小姐，这讯息挺早啊，中国那是凌晨六点多，男朋友吗？”赵贺海突然问道。

　　她嗤笑了下：“哪儿有啊。老板，催工的。怕我被拐，回去廉价苦力没了。”

　　赵贺海笑声憨厚起来，拍了拍手道：“哈，深有感触，深有感触。”

　　叶山茶看着她的手机屏保沉思起来，这方老板平时也不见睡觉的，经常凌晨三四点下班，早晨九点就又回公司了，邮件总在半夜发。她早晨起床，打开工作信箱，未读邮件蹭蹭蹭上涨，简直一头乱毛。

　　精力实乃旺盛。

　　**
　　叶山茶是最后一个到宴厅的。

　　四周鲜花摄影机拥簇，中间摆着张橡木色的欧式长桌，上面堆满高脚长蜡烛，蜡烛的四周是分餐制的盘子，菜还未上，门口的工作人员已恭敬地请她上座了。

　　叶山茶朝桌子上瞧了一眼，两女四男，再加上她一个，总共就是七个人，是第一季节目的人选。

　　顶上的座位空着，那应该是留给总导演的。她半低着头，很快捡了剩下的边角座。

　　她对面坐了个干练知性的女人，高马尾，栗棕色头发，小麦色皮肤，五官十分立体，长得不像中国人，倒像是个混血儿。

　　那女人见新来的她打量着自己，回以温柔一笑，叶山茶也礼貌地笑了一下。

　　而在她右手边，坐了个头发扎小揪子的中国男人，看着年轻而瘦，像个猴儿一样。他穿着文艺潮流，一只耳骨上打了五六个装饰钉子。

　　叶山茶不禁捏了捏手，看着就好疼。

　　那瘦男人见新人来，也回了头。自看清叶山茶的脸后，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直到她在他旁边坐定，都没给一句招呼。

　　而有一道目光，从她进门那刻，就一直跟在她身上。叶山茶抬头，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第一眼会觉得她很美艳，只可远观，不可靠近，而看了她第二眼之后，那嘴角的梨涡，与黑而大的瞳仁，又让人觉得亲近，像个甜美的邻家女孩。

　　不出意外，这个女人就是陈莹莹。

　　“天，你的红裙子好好看，哪儿买的？”叶山茶没料到第一个跟她开口说话的，竟是陈莹莹，她半倾了身子，眉目含笑，“你好呀，我是陈莹莹。”

　　“你好，叶山茶。”

　　“裙子淘宝随便买的，你喜欢的话，我来找一下，等今天结束了给你链接。”她道。

　　陈莹莹把手机推到她面前：“我们扫个微信吧。”

　　叶山茶拿出手机，这途中，方佑行又给她发了消息，她没时间去细看，只好无奈略过。

　　“哟，莹莹。我之前要加你微信，你磨了半天才给我，她谁啊，这么投缘？”

　　叶山茶耳朵里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那言语中暗含的轻浮与讥讽让她感到不适。

　　又出现了个跟方佑行同样讨厌的人。

　　那男人就坐在陈莹莹的左边，而当她看到那张脸后，不由得震惊了一下。

　　竟然是他。

　　孙少平的儿子孙轩铭，有名的富二代。

　　孙轩铭斜眼打量着她，嘴角很歪，边看着她边朝陈莹莹耳边说了些什么，陈莹莹捂嘴而笑。

　　叶山茶没有再管对面，朝左手边看去，那里是长桌的尾，对着顶端。尾部的位置坐着一个很健硕的外国男人，高鼻深目，古铜色肌肤，长得冷肃而威严，有种生人勿进的气势。

　　她咽回了嘴里的招呼，有点不敢。

　　七人小组，除她之外，已经见了五个了。还有一个人坐在顶端的左侧，被她右边的文艺男严实地挡住，根本看不清脸孔。

　　她默默叹了口气，算了，马上大家都会认识。

　　导演来的时候，菜正好上齐。

　　叶山茶用叉子拌了拌白瓷盘里的意大利肉酱面，尝了一小口，味道还不错。以后去了雨林里，吃得就没这么好了。

　　“大家好。我是《我与世界》的总导演钱弗徳，欢迎大家在此刻聚齐圣保罗万丽酒店。今天的内容我就长话短说，各位奔波也辛苦了，我们先进行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我将讲述节目规则。”

　　钱弗徳站了起来，右手拍了拍孙轩铭的肩膀：“这样顺时针开始。”

　　孙轩铭“哗”得起立，一只手肘驾在椅子头上，一副少爷姿态，看着钱弗徳揶揄道：“导演，这段不剪进去吧。”

　　钱弗徳笑着摇手：“这是私下你们互相了解的时间，不属于节目内容。”

　　“那就行了。”他拍了拍手，“各位，还需要我介绍自己吗？你们有谁不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那个外国男人用中文说着，语调听着有些变扭。

　　孙轩铭干笑了几声，只朝他介绍道：“孙轩铭，中国商人。”

　　他说得简洁直白，说完就坐了下去，用手指弹了弹陈莹莹白嫩的脖子：“到你了。”

　　陈莹莹吓了一跳，有些白了脸，没控制地惊呼出声。

　　好令人窒息的同伴，叶山茶不悦皱眉。

　　她整了整裙子，慢慢站了起来，笑容甜美：“大家好，我是陈莹莹，职业是艺人，以后一个月，拜托大家照顾帮忙了。”

　　“你的戒指是加德纳大师设计的那款吗？”文艺瘦男开了口。

　　陈莹莹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它的宣传片是我拍的。”

　　叶山茶手缩在桌布下，悄悄打了个响指。

　　厉害啊，都挺有来头。

　　“大家好，我是傅红晩，职业是医生。若大家在雨林里受了伤，不用怕，我可以帮忙。”

　　她对面的女人站了起来，说完后点头致意。她不像中国人，名字却韵味十足，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叶山茶不由得挑了下眉毛。

　　“你是中国人吗？”孙轩铭盯着她，起了好奇心，“混血脸啊，漂亮。”

　　傅红晩礼貌微笑：“我确实是混血，父亲是巴西人，母亲中国人。”

　　“在巴西踢足球吗？”他调笑道。

　　女人明显僵了一下，摇头：“不是，医护世家。”

　　“可以啊。”他拍了拍手，接着朝众人发号施令道，“大家听见没，在雨林脚崴了，找傅小姐。钱导演，医疗队可以省了，减小开支。”

　　傅红晩一直礼貌微笑着，叶山茶觉得，她是个很得体的女人。

　　转眼就到那个外国男人，他并没有站起，眼睛也没有看向桌上任何一个人，只是自顾说道：“猎鹰，特种兵。”

　　“叶山茶，职业是家居设计师。”她顺着说了下来。

　　“你是家居设计师？”右边的瘦男终于跟她讲了话，“可以冒昧问一下，是国内哪个门派的吗？”

　　叶山茶笑得尴尬：“还称不上派，小公司，YOUSKI。”

　　瘦男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道：“抱歉，没有听说过。”

　　接着，他站了起来，朝众人说道：“Alex，何心，摄影师。”

　　对面的陈莹莹忽然激动起来：“那在雨林里，可以拜托何摄影师帮我拍照吗？”

　　何心没有否决，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陈莹莹脸上写满了失望。

　　只听她又道：“钱导，都怪你，还不让我的摄影化妆队来，害得现在都没人给我拍照。”

　　钱弗徳笑笑，无奈摊手。

　　就剩下最后一个人，叶山茶希望流程能快点结束，她好早回酒店房间休息。一天都耗在飞机上，她整个人头酸脑胀，入了雨林，怕是没几步路，就会昏倒。

　　那人迟迟未出声，叶山茶索性不再顾全礼数，直接抄叉子，吃起面来。

　　“赵禹珩。”

　　大家等了很久，他只说了名字。

　　“没有职业。”

　　孙轩铭“啧”了一声，舌头转圈，剔了剔牙，不满地看着他：“兄弟，干嘛这么神秘啊。干什么的总得告诉大家吧，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没有职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