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指南》Lucifinil

3、三

　　去北京前，叶山茶收到一个大箱子。

　　棕色的硬纸皮，上面没有一个字。箱子到她的膝盖，她用手按了按封胶处，鼓鼓囊囊，看上去装满了东西。

　　可她不敢打开。最近买的快递全到了，没有遗漏的东西。

　　寄件栏那行，是空的，没有写任何字。而在收件者处，是她的地址和名字。

　　这么大一个箱子，谁寄来的？里面又装了什么东西？

　　叶山茶冷不丁一颤，咳嗽了几下，绕着箱子走了几圈，迟迟没有下手。

　　手机突然在书桌上震动几下，叶山茶走过去，拾了起来。

　　微信界面。

　　方佑行：给你的快递应该到了，记得签收。

　　她瞳孔猛缩，盯着箱子和手机来回审视，最后，拿了个小尖刀，跑了过去。

　　“哗啦”一声响，封胶被划开，花花绿绿的包装袋露了出来。

　　叶山茶撇嘴，随意拽起几个，打量起来。

　　BATON COOKIES。

　　白色恋人。

　　薯条三兄弟。

　　……
　　她拎起箱子条角，翻身把它们全倒了出来，随即被震慑住，零食堆得像小山丘一样高。

　　微信又响了。

　　方佑行：收到了吗？回我话。

　　叶山茶：收到了，受宠若惊，让你破费了。

　　方佑行：没多少钱，以后别吃劣质食物。

　　叶山茶努起嘴，不满地在手机屏幕上方，直摇起头。方佑平买的零食确实比她好，好在价钱上，一个个的都顶她几十包小锅巴。可她的锅巴保质期能三年，这些“珍馐”一个月都难顶。

　　叶山茶：可它们的保质期都太短了。

　　方佑行：短的没有很多添加剂。

　　叶山茶：我的意思是……您买这么多，实在太浪费了，我肯定吃不完。

　　方佑行：？？

　　她不由得眯起眼，看不懂他的意思。

　　叶山茶：？？

　　方佑行：看来高估你了，我以为你吃得完[微笑]。

　　她这下懂了，这男人借机骂她是猪呢。叶山茶把手机撂到床上，不再回复他，手机也没有再响，他终于闭嘴了。

　　忽然，她被小山堆里的一个东西吸引了视线。它长得方方正正，白白嫩嫩，上面还有点黑色。

　　那是一张写了字的纸条。

　　员工临行关怀。

　　叶山茶觉得，不仅要把方佑行的嘴封上，手也得剁了。

　　这纸条怎么看怎么怪，哪有这样写的，她觉得他阴阳怪气，另有所指。

　　叶山茶：员工临行关怀，是什么意思？

　　方佑行：字面意思，怎么了。

　　叶山茶：是不是我昨天惹火你了，你很讨厌我，所以……咒我呢。

　　方佑行：咒你？我哪里咒你了。

　　叶山茶给纸条拍了张照，传送过去。

　　方佑行：有问题吗？

　　叶山茶：你不觉得这六个字很怪吗？

　　方佑行：没有，我觉得很正常。

　　叶山茶：[无语]临行关怀让我想到临终关怀。

　　方佑行：你出去玩，难道不是“临行”吗？你为什么要恶意曲解我的意思，自己想那么多？

　　叶山茶：算了。你给我个地址，我今天把它们都还给你。

　　方佑行：？

　　叶山茶：我吃不完，你留着吧。

　　方佑行：叶山茶，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叶山茶：我不需要“员工临行关怀”。我没有恶意曲解你的意思，我就是一个会多想的人，这让我感到不适。

　　方佑行：不需要就扔掉，不要给我。

　　她不再跟他纠缠下去，盯着最后一行话，看了几分钟。转身走向小山堆，把它们一个个都扔到箱子里去。她把箱子推到门外，一瞬间，她想踢它下楼，再全数倒入小区垃圾桶。

　　可叶山茶还是忍住了，无奈叹了一口气，把箱子重新搬回家里。

　　把它们全扔了真的太浪费，好歹也是钱买回来的东西。虽然不是她花钱买的零食，可三年来，方佑行在员工身上不知抹去了多少油水。这么想，这些钱也算是她的。

　　不能扔，谁扔谁白痴。

　　中途，方佑行佑打了她一个电话，叶山茶的脸快皱到一起，怎么没完没了的？

　　她打了回去。

　　“喂。”

　　“你扔了吗？”

　　“……”

　　“是哑巴吗？说话。”

　　“对啊，我扔了，放家里太占地方，眼不见，心不烦。”

　　对面沉默了一会，叶山茶觉得不妙。方老板若发大火，她也不用干了。可她却无所谓了，是方佑行昨天执意要留住她，现在让她滚也行。

　　“叶山茶，你真的……很得寸进尺。”他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不喜欢你的‘员工临行关怀’。我总有拒收的权利吧。”

　　“那你喜欢什么，你告诉我？”

　　“升职、加薪、长假。”她随口说。

　　那头的男人好像冷哼了一声，说道：“你真是在做梦。”

　　“哦。”她表情冷淡。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他忽然道。

　　叶山茶愣了一下，以为自己会被劈头盖脸地训一顿，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方佑行也知道她讨厌他，她还以为他根本不CARE别人的想法。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想快点结束：“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

　　叶山茶有等别人先挂电话的习惯。以前，都是方佑行挂她的电话，不管她有没有说完。现在，电话却一直通着，他在那头不挂机，却也不说话。

　　叶山茶长叹一口气：“没扔。我的行为还不至于那么恶劣。”

　　“嗯。”

　　他的语气很笃定，好像摸准了她的心思一样。

　　“不过，方老板，你确实很让人讨厌。”她道。

　　电话那头好像在偷笑，叶山茶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只听他说：“是吗？不过我不会改的。”

　　好贱的男人，叶山茶要被整吐了。

　　“挂了。”

　　滚吧。叶山茶看着手机黑屏界面，腹诽道。

　　她从衣柜里搬出最大的行李箱，整整40寸，足够把她所有东西都塞进去。

　　五月的巴西是秋季，温度在20到30摄氏度这个区间，不冷不热。她网购了三件长裙，还有几套上下分开的衣裤，整齐地叠入行李箱网格中。

　　她买了很长的袜子，提拎上去，足以遮到膝盖。备了两双雨靴，还有两身橡胶雨衣裤，以及一个很厚实的粗皮背包。

　　雨林的虫子很多，有些还带毒。叶山茶很怕皮肤被它们啃，所以四肢一定要遮得严实。

　　叶山茶搬来桌角边的小型医疗箱，把它放入行李箱中空的另一半边。里面什么东西都有，有的她甚至不知道用途，绷带、消毒水、创可贴……

　　她粗略地看了几眼，合上铝合金的箱子。医疗箱的旁边，是两把小刀，一大一小，一长一短。长的刀刃锋利，用开割硬的骨头与筋肉，短的可以砍下杂乱的草叶。

　　打火石在最明显的夹层中，还有一个绑在额头上的头灯，以及护膝护腕。帐篷她本想采购，可那东西实在太大了，叠放进箱子，她其他都不用带了。

　　叶山茶考虑了会儿，这么大一个节目组肯定会给他们准备帐篷的，她应该不用带。

　　后天就是她出发去北京的日子。抵达北京后，当晚随便找机场边的旅馆住下，明天醒来一早的飞机，再过一天，她就可以抵达巴西圣保罗。

　　叶山茶开心地微笑起来。看着方佑行的那箱东西，也没有那么生气了。她走到箱边，随手挑了几个不占地方的零食袋子，填充到行李箱的空隙中。

　　“啪嗒”一声，她合上箱子，把它半塞进床下。

　　**
　　叶山茶把手中的泡面盒递给乘务员，拿出背包里的靠枕，准备半躺着睡一小会。

　　还没合眼，她的手机又疯狂响起，像催命的符咒。

　　她不悦皱眉，拿到眼前扫了一下，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名字。

　　方佑行：出发了？

　　叶山茶：嗯。

　　方佑行：在哪？

　　叶山茶：高铁列车上。

　　方佑行：把车次给我。

　　叶山茶：？

　　方佑行：快点。

　　她截了一张订票单，犹豫再三后，还是发给了他。

　　叶山茶：有问题吗？

　　方佑行：12:33到北京南站，别睡过了。

　　叶山茶：[微笑]不劳您费心。

　　方佑行：吃早饭了吗？

　　叶山茶：刚吃过。

　　方佑行：吃了什么？

　　叶山茶：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方佑行：你怎么这么喜欢吃这些垃圾食品？

　　叶山茶看着手机，呵出一口长气，手指开始不知所措起来，回复也不是，不回也不好。

　　这男人好烦，他到底有完没完？

　　叶山茶：我睡一会，先不说了。

　　方佑行：等会去睡，我还有事。

　　叶山茶：困。

　　方佑行：把你的往返机票，住宿地址都发给我。

　　叶山茶：为什么？

　　方佑行：你被骗了怎么办？

　　叶山茶：不可能。

　　方佑行：那边的人有没有联系你？

　　叶山茶突然冷静下来，她想了一下，确实节目组的人至今都没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只是凭着爷爷的一封推荐信，她就擅自前往巴西圣保罗，要说没有怀疑过，也是假的。

　　叶山茶：没有。信里说抵达机场那边会有节目组的人等我，我跟爷爷好久没见过了，他没有我的联络方式，也许没给他们。

　　方佑行：机票查过是真的？

　　叶山茶：是的。

　　方佑行：所以你就这么去了？

　　叶山茶：信是真的，是爷爷的字，机票也是真的，有问题吗？

　　方佑行：我要是个骗子，就骗你这样的，太容易得手了。

　　叶山茶勾起食指，用指骨狠狠敲他的头像，惹得旁座人频频侧目。她尴尬地侧头看去，咳了几声，正襟危坐起来。

　　叶山茶：骗我干嘛？我又没有钱，他给我买的这些机票，你是觉得很便宜吗？

　　方佑行：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叶山茶：骗子是蠢吗？广撒网的话，也不是人人会上钩，他嫌钱多没处花？

　　方佑行：中国人被拐卖到南美。男人做苦力，女人被性剥削，不止这些，你身体里的器官都会被贩卖。

　　叶山茶：你不要危言耸听。

　　方佑行：我没有，这些都是真实的报道。

　　叶山茶后悔跟他聊天了，被弄得没有丝毫困意。刚吃下的泡面在胃里翻滚，她有些不舒服。接着，从证件夹里翻出两张机票，拍给了他。

　　叶山茶：可以了吧，方老板。

　　方佑行：嗯。

　　叶山茶：我是成年人，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监护人”。

　　方佑行：可你的各种行为十分不成熟，还像个小孩子。

　　叶山茶：。。。。。。

　　此时，胃里的面快被呕出来。她岔了气，努力拍击着胸脯，平复情绪，她真的能被方佑行气死。

　　方佑行：到了后，把酒店地址发我。如果觉得不对劲就报警，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告诉我。知道么？

　　叶山茶：知道了。还有事么，方老板。

　　方佑行：身上带了多少钱？

　　叶山茶哼出声。现在，就连家底都要如实禀告了。

　　叶山茶：2000RMB兑汇，大概能换1700雷亚尔左右，还有一张VISA卡。

　　方佑行：一个月这么点够吗？

　　叶山茶：我不去花天酒地，够花。

　　方佑行：不够告诉我。

　　叶山茶：[微笑]老板给员工免费送钱吗？这种“临行关怀”我喜欢。

　　方佑行：[微笑]想多了，从你以后工资里扣的。

　　叶山茶：[烦人精被踹上天的表情包]

　　叶山茶：睡了，拜拜。

　　方佑行：注意安全。

　　叶山茶搓了搓手心，把靠背朝后调弄，离北京还有四个小时，她可以舒服地躺一会了。她闭上了眼睛，脑海里突然闪过方佑行的脸，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眼神里满是不屑。叶山茶突然呛了一下，猝然睁开眼，甩了甩脑袋。

　　阴魂不散，真是阴魂不散。

　　她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再度合上眼。脑袋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漆黑，高铁开得迅疾而平稳，叶山茶很快陷入深度睡眠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上臂好像被什么戳着一样，那力道由轻变重，最后重到她不得不清醒过来。

　　”小姐，你手机响了，打了有好几次了。”邻座的中年男人提醒道。

　　叶山茶猛地吸了口气，方佑行又在搞什么鬼。可一看手机却傻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这号码前缀为+55，她曾经上网查过，是巴西的国家代码。

　　叶山茶赶忙接起，犹豫后用英文道：“Hello, here is Ye.”

　　对面却传来醇厚的中文男声，听不出年纪：“是叶老先生的孙女叶山茶小姐吧？”

　　“是《我与世界》节目组吗？”她喜笑颜开，“我是叶山茶。”

　　“你好，叶小姐。我们收到您爷爷提交的报名信息，已经录入系统了。第一期一共收到上千位选手的报名，节目组最终筛选了七个人，您很幸运成为其中之一。您5月7号落机到圣保罗国际机场，在抵达口将有专门的节目组人员送您去酒店，他们举着中文牌子，上面会写名字，很容易看见，不用担心。”男声温和道。

　　叶山茶看了看手表：“若我没记错，我们是5月10号去亚马逊雨林吧。我看了巴西地图，圣保罗离雨林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最近的机场是亚马逊的马瑙斯，到时候我们怎么过去呢？”

　　男人笑了笑：“这个您不用担心，到酒店后，我们安排了嘉宾的欢迎晚宴，你们将互相了解，我们也会说明节目规则。5月8号，你们将在节目组的安排下，一同前往雨林。5月10号，将开启第一期的录制。”

　　“明白了，谢谢。”叶山茶顿了一下，好奇问道，“是除我之外，还有其他6个人？”

　　“是的，叶小姐。可能有些人，您还认识。”

　　叶山茶的手一紧，她干笑道：“这么巧吗？”

　　“到时候就知道了。先不打扰了，再见。”

　　男人挂了电话。

　　叶山茶重新靠上椅背，呼了一口长气。她终于接到对方的电话，不然心里的大石无法安放。

　　她复而点进与方佑行的聊天界面，不屑地看着他的恐吓。

　　这下谁是骗子，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