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夫人》綝白

6、第 6 章

　　王攸宁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屈指可数。
　　第一次是小学时，她站在国旗下演讲，几千只眼睛盯着她，她虽紧张，却也念完了。第二次是高中时，她参加拔河比赛，结果因为发力不对，把鞋底子蹬掉了，被大家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跳回教室。第三次是她大学毕业时，大家挨个和辅导员道别，辅导员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也回拍回去，结果辅导员没站稳，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故而当这男人问她要不要加入这个游戏时，王攸宁便知道，她的高光时刻要来了。
　　这不就是斗文么！那些穿越故事里的主角，用积累的知识在古代人面前疯狂大放异彩并引人瞠目的情形，可是书本里的高潮啊！怎么要轮到她了么？
　　“这，不大合适吧？”王攸宁推辞了一番。
　　“小友可是有顾虑啊？”那人又道，“你虽为女子，可你若是有心加入，我们就不会对你使绊，小友放心。”
　　王攸宁起初的犹豫是真的，但她被这些人不因为她是个女人就排挤不屑的态度所惊，于是看了一眼瞧着她的喻约至，低头羞涩道:“我试试吧。”
　　秀才们本就离她不远，见她应了，更是三桌挤成两桌，在两人对面坐的坐站的站，凑成了一片。
　　“咱们这酒令简单。行令人挑一字，对令人吟接的诗句只要也有此字即可，五言七言均为通过，接不上便要罚酒。”
　　大家早就玩过几轮了，这规则明摆着是说给王攸宁听的，于是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小友起令？”
　　王攸宁赶紧低头，“不不，还是大家起吧。”
　　于是年纪最大的老人略一思忖，道，“小友推辞，那不如就让她首接吧。我先来行令。”他喝了口茶，忽而眼中一亮，缓缓吟出一首诗，又道，“就接带有‘花’字的诗吧。”
　　花......花......
　　王攸宁脱口道：“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她答得飞快，众人几乎未见她思考，于是微微一惊。然后他们慢慢品读这诗句，又心觉答得不错，所以又惊。再仔细琢磨了一番，这诗句似乎格外有颓废消极之感，与她的年纪和气质似乎都不太适合，于是便都渐渐挪过来目光，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又彼此交流着目光，显得颇为怪异。
　　王攸宁被这气氛挠得极其不安，于是便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谁知他眉头紧皱地望着自己，仿佛在问，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诗来？
　　“好！不错！”
　　“虽为女子，竟满腹才学。”
　　“年纪轻，却不输你我啊。”
　　不知是谁先开口打破了尴尬，众人便一齐开始了夸奖。
　　王攸宁长舒一口气，心中解释，这是林黛玉说的。
　　秀才们称赞了一番，便也各自接上了诗，她都没来得及细细品读，竟然又轮到了她。
　　王攸宁早有准备，接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这句一出，大家又开始接二连三地惊叹了起来。
　　“对的工整！”
　　“不错啊，真是不错！”
　　“韵律上口，我已经记下来了！”
　　王攸宁又在心中暗道，这是晏殊说的。
　　又接了一圈之后，大家没再用“花”字，并且降低了难度，说再接上来的诗句里只要含有颜色，就不必被罚酒。
　　颜色？这范围可太广了。
　　可就是因为这范围太广，王攸宁竟一时大脑空空，想不起该接什么了。
　　喻约至往她碗里夹了块肉，轻声道，“不急，慢慢想。”
　　王攸宁回头看他，忽地笑了，“要不你来替我接？”
　　“你挑个颜色？”
　　“嗯，那就白——”话未结束，王攸宁突然想到了句诗，遂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她终于接上来了。
　　只是这句诗之后，大家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带着点......
　　她突然意识到这句诗的含义，然后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熟人。果然，喻约至的表情也很微妙。
　　卓文君，这是卓文君写的......
　　王攸宁赶紧喝茶，而且喝得极慢，并试图用小小的杯盏挡住她大大的脸。
　　她有点怕了。还是别出这个风头了。
　　“这，我还没想到。抱歉。”
　　“不然，大家先接，让我再想一想？”
　　“我实在是水平不够，才疏学浅，想不到了。”
　　王攸宁连逃三轮，似乎被人察觉出是刻意隐才。她身边站着的秀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然对她问道，“姑娘，你可知赢了有什么奖筹？”
　　她当然不知，回道，“是什么？”
　　“好酒好菜，分文不取。”
　　免费？是免费吃喝的意思么？
　　她回头看了一眼喻约至，那人正在往她碗里盛汤，见她转过来，奇怪道，“怎么了？”
　　“没，没事。”
　　她看了那一桌子好汤好菜，突然有了动力。背！使劲背！还得挑厉害的背！
　　恰好秀才们有心听她作诗，又觉得她似乎擅抒情，便说道，“接下来，咱们只咏情吧，诸位随意发挥。或是男女情爱，或是父母恩重，或是好友义深，只要作的好，便是过了。”
　　王攸宁开始在脑中慢慢忖度着那些诗，她挑挑拣拣，想尽可能地背出那些令人拍案叫绝的诗。
　　她想地认真，那些秀才们却恰好与之相反。
　　“天上落大雪，三四五六片。挚友劝加衣，亲如手足情。”
　　“今日走城南，明日走城北。后日去城西，好生思我妻。”
　　似乎是为了快点听王攸宁作诗，他们传地飞快，打油诗随口而出，一听便是蒙混过关的。起初大家还遮掩下心中的想法，到后来时，竟有人直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理直气壮道，“不会！”于是大家纷纷效仿:
　　“哎呀，想不出啊，我喝酒吧！”
　　“作不出来，罚酒。”
　　“啥也不说，干！”
　　王攸宁心中暗笑，只觉得大家率真真诚，令人可爱。既然大家都欣赏有才之人所作的诗，那就背吧。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
　　王攸宁背了许久，有点接不上了，便道，“能力有限，想不到了。”
　　众人纷纷觉得不舍，但也不好意思只让一个姑娘一直作诗，于是放了她，又夸了好一会儿，才让她安心地吃饭去了。
　　秀才们所言非虚，她拔得头筹，酒菜果然是分文不取。掌柜的听说是她赢了，又把人夸了一番，闹得王攸宁分外不好意思。
　　她吃饱了就分外有劲，扶着喻约至上山时连气儿都不喘，精神状态极佳，连脸色都变好了。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有学问。”众人对她的表现啧啧称奇，喻约至却镇静非常，如今已在归途，他终于问了。
　　王攸宁叹了口气，“什么呀，那些诗都不是我作的。”她坦诚地看着喻约至，道，“我是剽窃来的。”
　　“是么？”他道。
　　“是啊。”王攸宁心虚地要命。
　　他似乎是信了，好一会儿没说话。谁知过了半晌，他突然说道，“你还能不能作出来情诗了？”
　　“当然能啊。”她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又默了一瞬，“还有么？”
　　她看着喻约至，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王攸宁果然脑子转得慢，都背完了，才又察觉到不对。
　　这几句……
　　“怎么了？”她僵的莫名，喻约至忙问。
　　“嗯……我没事。”
　　他好像没多想，那就好，那就好。
　　王攸宁把名人的心血直接拿来用，心里一直染着惭愧，所以她提了笔就不肯放下，抄佛经抄到手都抽筋了，还不愿放过自己。
　　喻约至看她这幅模样，啧了一声，道，“小尼姑，你是不是真打算剃发了。”
　　看来他的确吃饱了，话多得厉害。王攸宁没看他，重复着动作回答道，“你先剃了我再剃。”
　　那人轻笑一声，从塌上下来，停在了王攸宁身后。
　　“别看了，我字丑。”
　　“你也知道菩萨看不懂？”
　　王攸宁正要恼，就听见他又道，“我教你吧。”
　　她都来不及反应，喻约至就已经俯身下来，将人笼罩住。王攸宁鼻间突然涌入一股气息，虽说不上那是什么滋味，却觉得干净至极，令人愉快。
　　“手别虚，抬高些。”
　　喻约至轻捏住她的手背，引导着她如何发力，王攸宁被他带着，点抹几笔，果然写下一个漂亮的字。
　　“你写字真好看！”她惊喜道。
　　喻约至并未自满，问道，“小尼姑，你之前抄写的那些经文，该不会都如这一般吧？”
　　“是啊。”她点点头，“心诚则灵。佛祖会感受到我的心意的。”
　　他嗤笑一声，“佛祖怕是会很生气。”
　　她对写字一事向来不擅长，更何况是用毛笔。王攸宁气地把他推开，又专心致志地写了一会儿。
　　她虽凝神，却仍能感觉到他覆在手背上的感觉，似有还无。
　　过了一段时日，王攸宁终于快把山下这事忘记了，却不想又被人提了起来。
　　只因那日结账时，掌柜的解释道，城中有富贾惜爱有才人士，特嘱托他为文人雅客提供场所以供消遣，酒令这类游戏的头筹，所有开销皆由他承包，但要留下名姓，方便日后查对。王攸宁想也未想，当场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谁知，她对诗一事在小群体间不胫而走，最后竟然连她父亲都知道了，登时决定要接她回去。
　　所以……她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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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王攸宁：拿大佬们的诗出来蹭吃蹭喝 于心不安）手抽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