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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   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

      公主府游湖里细瘦的荷花败了半数,人比落花瘦,贺甫言这病,养了足足半月也没有好全,稍微多说点话,烟熏火燎折磨过的肺腑里,总会泛出淡淡血腥味,再避不开一场撕扯五脏的咳嗽。

      消息从宫里来,赵修明不知怎的忽然想开了,允了他三日探视时间。

      当他站在启悦殿紧闭的大门之前时,还有些恍若隔世,背后还跟着一个一脸内疚的锻月。

      “院长您别生气,不是我非要跟来,您也知道,圣上他,不愿意您一个人去看公主……”

      贺甫言抬脚向前,只虚虚说了两个字:“气量。”

      他步子不知不觉迈得急了些,久未行动,竟出了一层薄汗。

      他立在外间,隔着一层朦胧飘逸的青云纱轻轻一望,眼神便落到了那个安睡的身影上。

      锻月为了他主子,一进门就把自己钉在外间了,很自觉地一步也不再向里踏。

      贺甫言走近,轻轻坐在她床榻一侧,入定般描摹着这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淬星把她照顾得很好,久卧沉睡面上一点病气都无。

      额发乖顺,额头光洁,双颊还带有一点微微的透红。

      他握住宋霁安在床榻外侧的手,不算很凉,像那触骨生温的暖玉,抓住了便不想放手。

      来之前千般万般想同她说的话,到此时却觉得一句都是多余,就这般伴着夏日清风寂寂蝉鸣,看着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锻月他不满足啊。

      他为了避嫌,在都快缩到外间犄角里了,本来想给识趣地给贺甫言一点说私话的空间,谁知道他进去那么久,屋子里静得连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院长,见云道长都说了,要同公主多说说话,您这一声不吭,公主要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贺甫言目光不转,眼神里半是心疼半是温柔:“她都被你们叨扰了这么些时日了,让她歇会儿。”

      锻月进了里间,看了看外头士兵巡逻走动的影子,压低声音:“我听小喜子说,圣上最近越来越喜怒难测了,这头天准了咱们进来看公主,指不定晚上就变卦了。那万一圣上往后一直拘着公主不让您见,您有什么话就先说吧,我保证不偷听!”

      贺甫言虚虚望了一眼前殿所在的地方,冷哼一声,语气低沉:“我见不见公主,从来不是他说了算。”

      锻月语塞:“那……”

      他想说的是,那您这段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不是因为圣上不让你见公主,可话头到了嘴边就及时刹住了,因为他听到贺甫言说:

      “是我自己不敢见她。”

      贺甫言说着,不自觉低垂了眼眸,“她那日在宣灵山顶,一眼便认出了圣上。你说,我趁她想不起从前,使了法子留她在我身边,笑她闹她对她好,借此和她亲近,是不是有些卑鄙……”

      锻月见他伤神,连带着有些动容:“不是的,院长您别多心,见云道长都说了公主她是恢复了记忆才想起来圣上的,若她那时候睁眼看到您,也一定会认出来的。”

      “公主她还没醒过,恢复记忆的事谁也说不准。圣上与公主青梅竹马,万一公主就是忘了从前所有,偏偏记得他呢!”

      从前他单向奔赴步步为营,起码迈得坚定,可宣灵山相认一幕,却击溃了他的自信。若是她醒来,回忆过往种种,发现从前与赵修明情深意笃,那他,就成了一个笑话。

      他在这些时日反复揣度,陷入了无限的良心谴责与自我怀疑中,如今说来,终日郁结的情绪有了宣泄口,连眼底都隐隐泛着些红。

      锻月不管怎么说都是站在贺甫言这边的,使了浑身解数想要去宽慰他:“不是的,院长你用不这着般轻贱自己的感情。公主她不记事,可是人的感觉是不会变的!我们都看在眼里,您当日假借玉佩之事把公主留在身边,为的不就是更好地照看她么?要我看您和公主,就差这一层窗户纸的事,若是有人存心在其中作梗,那我和淬星第一个不同意!”

      锻月一番激情剖白,还是起了那么点作用,贺甫言定了定心神:“六年都等过了,不怕再等些时日。只要她认我,不用你和淬星,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孤身赴得。”

      锻月红了红眼眶,暗自感慨,只要先稳住院长,那以后他和淬星不用两头跑的日子就有望了!

      *

      第二日,锻月还是立在外间犄角处,透过斜开的窗户看天看云打发时间,欣慰的是,里间终于有了贺甫言说话的声音。

      贺甫言坐在她床边,神色比昨日坦然了许多,想起什么便同宋霁安说些什么,行文凌乱不成章法,却字字句句真心实意。

      “第一次找上公主府的时候,其实我是吓晕的。那时候胆小,听说佑安公主是个能吃人的老虎,谁能知道,其实连个纸老虎都算不上,最多是个牙尖嘴利的小花猫。从我那时在湖边凉亭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好人。”

      “第二次见面是在京郊,我也是很久之后才发现往我包袱里塞玉佩和银子的是你,可偏偏那玉佩同圣上的是一对,你说你是不是诚心在捉弄人。”

      “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在裁露园里被我撕坏的那条裙子,其实我早就偷偷做好了,只不过在有一年祭奠你的时候烧了,若是你还要,我再找人做一条。”

      “玉佩的事,我骗你在先,我只是太过于急切地想把你留在身边,等你醒来,怎样的责罚我都认。”

      ……

      烟霞远色连高树,斜沉的夕阳定定地落到启悦殿并排的窗格之上,招来一片叩门之声。

      “院长,时辰到了。”

      贺甫言起身,锻月从外间进来,临走前例行问了一句:“公主她有反应了么?”

      日头西落,凉意渐起,贺甫言归拢好宋霁安放在外头的手臂,轻手轻脚退了出去,摇了摇头。

      锻月没忍住叹了一口气,旋即反应过来:“院长不要灰心,咱们还有明日。”

      贺甫言轻轻应一声,转头往外走去,锻月紧跟在后。

      在二人都没注意到地方,宋霁安搭在锦被上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恍惚得像是错觉。

      *

      宋霁安又开始做那个奇怪的梦。

      炽热干涸,一望无际的大漠,绿树青洲,还有那只眼睛湿漉漉的小鹿。

      小鹿消失在前方光源里,她轻车熟路跟上,却一瞬发现自己站在人声鼎沸的奉京城大街上。

      叫卖声不绝于耳,来往行人穿梭如织,她孤身一人却不知该向何处,慌忙张口询问却发现无人应答。她慌乱周转寻觅,一瞬间被一只坚定温柔的大手拉住。

      那人有着同小鹿一般温柔的眼睛,笑意盈盈对她说:“别怕,跟着我。”

      她被拉着穿过如织的人流,走着走着,周遭景物如潮水般退散,只剩他一人的背影坚定在前。

      她终于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人,叫贺甫言。

      那个长在她书院的山中少年,如今能独挡一面的贺院长。

      那个她从前调笑过、亲过、抱过,如今又骗她使唤她义无反顾来救她的人。

      梦里浓雾穿过,只余迢迢一跨长桥,他松了手,说道:“就这一处,需要你自己走,我在那头等你,你可以么?”

      面上似乎有湿润的水雾拂面,宋霁安点点头,独自上了路。

      长桥一眼望不到头,她走上几步,再回头已是氤氲雾气迷眼,不再见得贺甫言。

      知道此路尚有归处,她心安甚笃,便大步向前走去。

      她开始听到一些声音,似乎是锻月与贺甫言的争吵,她再走几步,就把他百般的忧虑与不安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里。再往后,那句“刀山火海我也只身赴得”,轻而易举地勾动了心底关于他的每一根心弦,奏出一池意蕴酸软的涟漪,催的她近乎小跑起来,想要快些见到他。

      中间有一段长久的空白,她奔走几乎到了体力的极点,贺甫言的声音复又传来。

      这次没有旁人,她听明白了,字字句句只对她讲。

      他讲他们的初见,讲那些回忆起来因缘际会莫名其妙凑到一起的巧合,讲她“身死”之后,他如何徒劳而又固执地维护她的名誉,如何肩挑重任守住她一时兴起创办的书院。

      言尽于此,她现下,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见他。

      长桥终有渐收之势,浓雾尽头,有一个端端负手而立的身影在等她。

      宋霁安雀跃着,小跑着,却在下一秒要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忽的踩空了。

      失重感猛然袭来却又戛然而止,她一睁眼,便看到了床帐顶上绣了满眼的安生花。

      她艰难转动肩颈,试图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权,僵涩的脑子反应了片刻,才发现她自己在一个不算陌生的地方。

      她认得出这是后宫某处宫殿,却想不起具体是哪。

      环顾四周,屋子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更不要说贺甫言了。

      她起身,脚踩在地上还有些软绵绵的无力感,走没两步,忽然听到屋外有了说话声。

      “圣上,若是明日贺院长来过,公主还不醒的话……”

      贺院长?难不成他真的来过?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懵懂转头,在突兀的破门声后,对上了两张惊愕的脸庞。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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