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夫人她声名狼藉不可娶》江驰

65、第 65 章

　　赵修明自以为悟得关窍，从她办书院前那次山中避暑落伤说起，到中秋节阖宫家宴芜花台那个毛茸茸的背影，还有那页扶松堂华灯下她的回头一望，桩桩件件隐秘的记忆同她讲完，宋霁安还是没有一点要醒的动静。

　　他又差人买来蜜丝笼，糕点清甜之味萦绕满屋，同她讲唐记又出了什么新品。

　　小喜子看着自己主子一次次进出启悦殿，面色却越来越难看，每日在御书房伺候连大气也不敢喘。

　　这日，按惯例到了赵修明去启悦殿的时辰。

　　小喜子请示桌面上未批阅完的折子如何收放，却被赵修明拦住问了一句话：“小喜子，你觉得公主她，是个怎样的人？”

　　从前他在先皇御前，公主府的活跑得勤快，还有师傅罩着，多多少少在先皇面前能沾点公主的光，整日轻松自在不思进取。

　　后来赵修明上位，师傅也去了，本来他只有镶边打杂的份，可圣上也因着他和公主府的际会，提他做了内侍。

　　他自知德不配位，每日战战兢兢，几年过去伺候人的本事大有长进，对面前这个圣上，还是紧绷得很。

　　一朝天子来询问自己的意见，小喜子诚惶诚恐：“奴才走运，先皇在时，宫里有什么递到公主府的消息，都是由我跑的腿。奴才妄议，公主她，比外人传的要好许多许多。我在公主府扫了那么多回兴，公主也从未苛责于我，回回赏钱都少不了。对下人也是贴心贴肺的好，报、报丧那日还是我去的公主府，公主贴身侍从听了消息那般撕心的恸哭，怕是那石像见了也会动容……”

　　佑安公主半生坎坷，小喜子这么多年看在眼里，说起来有些动容，难免话就收不住，赶紧住了嘴唯恐圣上责怪。

　　赵修明拧着眉，虽然不愿面对，但不得不承认，见云道长说的那个法子，还没有起什么效用。

　　至少，在他这里没用。

　　小喜子说起她从前与下人如何相与，倒让他有了新的想法。

　　“去把淬星叫来。”

　　小喜子没落得责罚，松一口气，得令便去启悦殿寻淬星了。

　　淬星几日前被圣上从佑安书院召过来，专心伺候昏睡不醒的宋霁安。

　　今日她趁着时辰暖和，给宋霁安擦洗完，刚跨出启悦殿的正门，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小喜子。

　　在宫里礼数周全，她福了福身：“喜公公可是有事？”

　　小喜子回了礼：“淬星姐姐跟我走一趟吧，圣上要见你。”

　　淬星懵懂跟上，来到赵修明的御书房。

　　“圣上。”

　　赵修明从案前抬头，问：“安安她今日如何？”

　　“回圣上，公主今日照旧，都好，只是还没有醒的迹象。”

　　赵修明沉沉应了一声，道：“这几日朝中事务繁重，我暂不过去了，你守着安安，多同她说说话。”

　　淬星乖巧应下，跟着小喜子拐出森严的前殿，才有些莫名地问道：“太医不是说，公主需要静养么，圣上也是知道的，前些日子一刻不停同公主讲了那么多，怎么好不容易清净两天还要我续上？”

　　她同小喜子熟识这么多年，现下绕到后宫地盘，又没有旁人，心中有什么便说什么了。

　　小喜子吓得连忙捂她的嘴：“唉哟我的好姐姐，小点声。”他虚头虚脑望了一圈周围无人，才接上淬星的话：“姐姐你不知，圣上听说当年搭救公主的见云老道有些本事，便去那静海观问过了。说公主不醒，其实是因为当日宣灵山大火勾起了她丢失的记忆，过往虚虚实实，她脑子一时分辨不清，才会沉睡。先皇不在了，再除开圣上，你们便是她身边最为亲近的人，多同她说说话，公主听进去了，分得出牵挂在外，醒过来的希望便多一分。”

　　淬星明白过来，目送小喜子走远，轻手轻脚跨进宋霁安躺着的里屋，像从前为她守夜那般坐在她床边，轻轻握住了宋霁安的手。

　　淬星一张嘴，还未出声，鼻子就酸了，她头一件想说的事情，就是关于她脖子上淡得已经看不见的疤。

　　“公主啊，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去碰沙魄香的，你骗了这么多人，想方设法把我从裁露园支走，肯定是另有安排是不是？这么多年过去，我脖子上的伤都看不见啦，虽然我不生您的气，但是还等着您亲自来和我解释呢……”

　　“公主，你这次回来，天天都在院长书房待着，还没仔细看过您一手创办的书院现下是何光景呢……”

　　“公主，您不知道，贺院长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他以为我们不知道，可大家心里都清楚，你快醒来，好好同他讲一讲吧……”

　　暑热翻过一浪又一浪，淬星守在宋霁安身边念了好几轮，搬来了救兵锻月。

　　二人甫一见面，打听的话同时出口。

　　“公主她怎样？”

　　“院长他如何？”

　　两人问完，皆是一愣，还像小时候那般挨在门槛上排排坐，叹着此起彼伏的气。

　　从前跟着公主，后来跟了院长，现在两头病着两头牵挂，两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

　　锻月瞧了瞧周围没人，忍不住和淬星嚼了下舌根：“哎你说往后公主和院长要真成了一家就好了，咱们也不用两头跑地伺候。”

　　淬星呵他嘴上没个把门的，使劲掐了一把他腰上的软肉：“说正事，我问你院长他怎样了？”

　　锻月闻言，收了面上的嬉笑，叹一口气：“身上的病好了七七八八又怎样，心上的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公主人在后宫，院长不是没想过亲自来看，可圣上总以院长伤了肺不宜轻易挪动搪塞过去。我看啊，圣上就是不满当初院长寻到了公主还把人私藏在身边，借题发挥呢。”

　　锻月这要人命的嘴，淬星可不敢同他在门口大喇喇地坐着了。她揪着锻月的耳朵就往启悦殿里走：“都说了今日让你来是有正事，净在这儿嚼舌头了。”

　　进了里间，淬星松了手，锻月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上双眼紧闭的宋霁安。

　　说起来，要不是那日他在青芜镇客栈提前走了，公主也不会落得此境地了。

　　他顿时蔫儿了气势，想起来一件事：“你说公主她，想起从前的事来了？”

　　淬星点头：“应该是想起来了，听说那日在宣灵山顶，公主被院长救出来之后，短暂醒了片刻，认出了圣上。”

　　来之前淬星递话给他，锻月就已经明白今日来是干什么的。他之前还担心公主没了记忆之后相处的时间太短，拿捏不准她在意的东西，现在既然公主想起来从前的事，这就好办了。

　　公主嘛，一毛不拔金凤凰是也。从前钱花在自己身上不心疼，但若是人要从她身上占什么便宜，她能气得好几天睡不着。

　　锻月酝酿了一下情绪，一把鼻涕一把泪：“公主啊，您不知道，您刚走的那段日子，三大书院的人轮番来找咱们的茬，碰瓷的泼脏水的，伙同着家长把孩子转学的，说什么学生在游园会学坏了吸食沙魄香的，桩桩件件纠缠到最后都是要赔钱，曹先生顶不住，白白丢了好多银子，您快醒来去给咱们找场子啊——”

　　他匀一口气，接着道：“还有当初您再游园会写诗下的那个赌注，福乐坊的少东家如今出息了，大把家业攥在手里，您那块丛字玉佩顶值钱了，您快醒来去兑……”

　　说到那块玉佩，锻月不自觉地有些心虚：“那……那玉佩是院长说不值钱的，不关我的事，就等您醒来让院长亲自和您解释吧……”

　　淬星在一旁听了半天，完全招架不住锻月的哭嚎，心想要是这儿公主能醒，多半都是锻月给吵醒的。

　　可惜的是，锻月这一番折腾，宋霁安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二人泄了劲，又排排坐在门槛上唉声叹气。

　　浮云飞尽燕归巢，烟霞退散，宫里头沉寂寂的日子，又偷走一天。

　　*

　　启悦殿里忙活了这么些天，赵修明也没白等，小喜子一天一趟地往他面前递消息，却看得他的脸色越来越黑。

　　小喜子抹了把汗，深深觉得自己这张嘴就是和“喜”字犯冲，不然怎么常年碰不上传好消息的活。

　　赵修明有些颇为不耐凡地转着自己手上的扳指，问了一句：“你说，安安她亲近之人，还有谁？”

　　又是一道送命题。

　　小喜子甚至都开始怀疑那见云老道的法子到底有没有用了。

　　圣上青梅竹马试过，淬星锻月贴身心腹试过，除开英年早逝的先皇，这佑安公主从前可没什么亲近之人了。

　　近的倒是或许有一个，但是他不敢说。

　　赵修明浮浮抬眼看了一下小喜子：“我既然问你，说便是了。”

　　小喜子迅速斟酌了一下字句：“公主之前沉睡许久，想来记忆深刻之事多半在静海观往后的这段时日。奴才听说，公主在书院待了一段时间，或许……或许可让贺院长前来一试……”

　　赵修明沉声，屋子里是让人难捱的寂静，小喜子立在原地，如芒在背，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听到了赵修明一句。

　　“你去佑安书院一趟，若是贺甫言身体没有大碍，让他明日去启悦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