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夫人她声名狼藉不可娶》江驰

64、第 64 章

　　寄宁寻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师妹寄安，摇身一变，成了数年前本该葬身火海的前朝公主。当日天子带着数千精英近卫过境青芜镇，差点惊掉他的下巴。

　　芸姐哪见过这场面，抱着自家男人的胳膊发愣：“寄宁，这、这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你可看清了，当头骑马的那个，穿的可是明黄色……”

　　“看、看见了。”

　　三人在青芜镇的客栈又熬了一夜，等到翌日清晨，马蹄又一次声势浩大地踏过青芜镇的地盘，才有个小厮模样的来通知他们说，人已经找着了。

　　寄宁斗胆问了一句：“敢问官爷，这么大阵仗，寻得是个什么人物啊？”

　　恰好这小厮也不是个嘴严的，眼睛咕噜一转，附耳对寄宁说道：“我听说啊，是前朝的佑安公主！”

　　寄宁听得，腿当啷一软，差点没站住，回到静海观后，添油加醋又和寄远李叔讲了一遍，足足数日都没回过神来。

　　*

　　日长篱落无人过，静海观在浮生间偷得几日空闲。

　　寄远经过这么些时日，已经可以丢了扶持的双拐，缓慢行动。

　　现下晨起，暑气未盛，寄宁寄远师兄弟两人搬了竹凳，慢悠悠坐在前院空地上，翻捡着李叔让晒的陈年腌菜。

　　腌菜气味浓烈，寄宁堵了鼻子，瓮声瓮气和寄远搭话：“诶师兄你说，寄安若真是前朝公主，我当日当着她面嚼的那些舌根，她会不会同我计较啊？”

　　寄远摇摇头：“我看寄安她生性纯良，应是不会的。”

　　寄宁面上忧心不减：“生性纯良说的可是咱们这个寄安，从前那佑安公主的恶名，咱又不是没听说过。我就怕保不齐什么时候寄安想起来从前的事，性子也转了可怎么办……”

　　寄远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处差点洞穿的伤疤，寄安为了就她，自己心甘情愿下山去做工，这个人情，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两兄弟各有所思，饶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大门处沉闷的叩击声已经响过一轮了。

　　寄宁慢腾腾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满是腌菜渍的手，拉开了吱呀作响的笨重木门。

　　门才开了半阕，寄宁要问的话就已经先一步顺着门缝飘了出去。

　　“您找谁——”

　　门前端端立着一个公子，气度不凡，还透着些隐隐的威严。

　　寄宁觉得来人有些眼熟，足足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语气一下没压住，都快飞到房檐上：“你是！你是那个骑马的！”

　　寄宁一着急，说出这一顿囫囵话来，当即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什么骑马的！人是骑马带头穿明黄色的那个！是当朝天子！

　　“不不，不对，您是……圣上？”

　　寄宁问完，那人身后闪出一个太监打扮的人，礼数倒是周全，尖着嗓子问道：“敢问小道长，见云道长可在此处，还烦请通传一声，京中有贵人来访。”

　　小太监没有否认，寄宁机灵一回，赶紧把人让了进去。

　　静海观小，没有那么多通传不通传的规矩，他战战兢兢领着二人去往师父打坐的屋子，一路上思绪纷飞，想着一定要提醒师父什么时候给观里算上一卦，不然半年不来香客的破落道观，最近怎的总招这般滔天金贵的人。

　　他敲门，先一步进了屋子：“师父……”

　　见云老道从打坐的蒲团上起身，却没有回头，吩咐道：“既然贵客来访，便去备茶吧。”

　　寄宁见怪不怪，晓得他师父多半又是算到了，跨出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赵修明微微点头，没有半分迟疑，抬脚迈进屋子，面前便是一个银须白髯仙风道骨的老者，只着微微宽大的旧色道袍，面色平静。赵修明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在凝望一口经年沉寂的古井。

　　他微微俯身见礼：“见过道长。”

　　老道抚须回礼：“圣上不必多礼，请上坐。”

　　赵修明当下心头一凛，方才从进门起，到小道士进门通传，简短交谈他字字句句都听在耳里。方才见云老道在屋里说有贵客来，还勉强说的上取巧，可现下一语道出他的身份，确实让他有些吃惊。

　　他落座，隐住面上惊讶，语气真挚直奔主题：“不瞒道长，今日我前来，是有要事相求，还请道长解惑。”

　　寄宁手脚麻利，在这个当口上进门奉了茶，见云老道手里端着粗粝的茶杯子，转了几圈没喝一口，道：“是寄安的事吧。”

　　赵修明一愣，这见云老道，确实有点手段在身上。

　　他放下茶杯，把如何寻得宋霁安，如何医治她，她又如何迟迟不醒的所有境况，一一同见云老道讲来，甚至连沙魄香这般秘事也和盘托出。

　　见云道长细细听来，眉头蹙了又松，问起了在宣灵山上的细节。

　　“寄安她当日，可是认出圣上了？”

　　赵修明笃定点头：“她那日，叫了我的名字。”

　　见云道长终于饮下一口茶，道：“那便是了，寄安此病，不在身，在心。”

　　“还请道长赐教。”

　　“寄安她因着一场变故记忆全失，前尘往事淤塞多年，而今宣灵山故地重游，又全数回了她的脑子。过往纠葛繁复，她拾起来不亚于再走一遍人生，心力劳损可见一般。她现在昏睡着，分不清过往虚实，意识要去辨那真假，少不了一番艰难的纠葛撕扯，稍不注意，就会溺在从前无法自拔。”

　　赵修明听出一些门道，既然见云道长说得出病因，那便肯定有解法。他端端起身，十分恭敬地对道长又行一礼：“道长数年前救安安一命，算上这次，我赵修明定会全数报答！”

　　见云道长面色并无太大波动，只道：“寄安与我师门有缘，圣上不必如此。要想她转醒，需得有现世的引子，她牵挂的物件或者人，多在她身侧提一提念一念，剩下的，便看造化吧。”

　　赵修明得了这么个不算法子的法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赶回了宋霁安在的启悦殿。

　　她牵挂的物件或是人，他自信自己还是能算上一个的。

　　*

　　小喜子觉得圣上最近是中邪了。

　　每日匆匆下了朝，便把自己关在公主的启悦殿里，一刻不停地同她说话。

　　他讲幼年时同她的第一次相见，她被宠得无法无边向一只骄傲的小孔雀，恣意明艳，脾气算不上好，却总会卖他这个世子哥哥一分薄面。又拉着她的手合握他常年佩戴的柳叶玉佩，讲那一日围猎，为了讨她欢心，从崖上坠下去也不觉得痛。

　　他回忆着与她的从前种种，足足讲了两日，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安安，与小时候那个，是不同的。

　　那是在她要办书院的前一年，没得几次见面，他就发现与安安如出一辙的皮囊下，似乎换了个人。

　　从前的安安，不论在他面前如何乖巧，骨子里还是离经叛道的，天下纲常伦理说的不该之事，她都想要去试一试。眼里除了她皇兄，谁也不认。尊师重教不提，夫子都打残了好几个；蛮横骄奢之事干得，强取豪夺此类也试过，小小年纪说不上心狠手辣，却也当得起一个喜怒无常。

　　外人说郁王世子与佑安公主青梅竹马，其实说起来，不过是他在边境长大，比这些温室里养出的娇花公子们见识广些，没把她的那些行径看得太重，愿意同她多说几句，一来二去，从来没有朋友的佑安公主，便认准了他。

　　他早知父王不甘郁王一族永居边境而有所筹谋，他与皇室心腹走得近些，也未尝不可。

　　所以时间久了，相处半真半假，他也分不清对从前的安安是何心思。只是从心依着从前的习惯，看着她闹，陪着她笑。

　　等那一天猛然发现安安变了个人之后，他有些慌了。

　　他百般试探，最终不得不接受眼前这个荒谬的事实。

　　眼前这个安安，一方面古灵精怪，时常做出些不合时宜的奇怪举动来，另一方面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与世人周旋。

　　父王大业未成，他还需顺着从前的习惯，在她一旁看着，借着陪她办书院的由头，与朝中二代势力相交相谋。

　　他待得越久，陷得越深，因着对从前安安的亏欠，却久久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

　　直到沙魄香在她周围出现。

　　沙魄香此物甚邪，从乌凉跨境而来，他父王郁王势力遍布两国边境，怎会不知，只不过存了私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让这朝堂乱一乱，方便他趁乱在大邺朝堂上谋划布局。

　　可人算不如天算，那乌凉少主狼子野心，不是个好控制的，竟然将她拉下了水。

　　他又一次慌了阵脚，匆忙赶回父亲帐下求解，却只得一句莫要让儿女情长误了大业。

　　他不听不信，孤身直入乌凉大漠深处，要去寻那沙魄香的解法，却惊闻宣灵山大火的噩耗。

　　在那以后很长时间内，他都觉得这是他的报应。他这短短半生，对着同一副躯壳两次动心，却次次动机不纯，活该不得善终。

　　直到那日在宣灵山顶，贺甫言口中记忆尽失的她，一眼便叫出了他的名字。

　　这一次，他忽然觉得，老天是站在他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