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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美人无月 ...

  •   已近酉时,暮云合璧,落日熔金,正是欣赏苍云小世界七大胜景之一——日落莲花的时候,可是这大好风景却无人欣赏。这些好不容易结束内门招新,辛苦了一整天的玄真派修士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忽听一声清脆灵透的声音传来,“这位美人修士,也给我摸摸骨吧。”东方迟大大咧咧地撩开袖子,把手腕递到姬无月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姬无月看着那只瘦骨嶙峋、晒得发黑的手腕,怔楞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孙世成的一声震天怒喝就传来了,“给你摸骨作甚?你一看就不是十二岁以下的幼童!”

      东方迟对孙世成的话置若罔闻,眼皮子抬都没抬一下,反而还把手腕往姬无月面前又递了递,道:“那给我测测脉吧。”

      孙世成额上的青筋左一道右一道,欢快地在那一亩三分田上跳起了迎客舞,显然是已经到了忍到无可容忍的地步。他大声叱道:“给你测什么脉!都跟你说了……呃……”

      只见姬无月伸出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搭在了东方迟那饱经风霜到惨绝人寰的黝黑手腕上,竟是异常认真地给他摸起骨测起脉来。只这一个动作,就让孙世成满肚子呼之欲出的怒吼哽在了喉咙里,憋得他满面通红,差点没被噎死。

      东方迟的脑袋使劲往姬无月的脸上凑,似乎是想把他长长的眼睫看个纤毫毕现,笑嘻嘻地问道:“如何如何?我可入得小草斋?”

      姬无月逡巡地看着与他相隔不足一尺的东方迟,垂眸沉面,声音很是平淡地问道:“你会做些什么?”

      “哈哈,我打过铁,种过地,还喂过三年老母鸡。”
      “仅是这些?”
      “哪能呀,我优点多着呢!我身娇体软,绝不气喘;我干活卖力,绝不哭泣;我买一赠一,包君满意。”

      东方迟卖力地“卖”着自己,顺便还抛了一个“你知道我有多好”的媚眼给姬无月,最后慷慨陈词一句:“总之,你招了我,吃亏的肯定是我。”
      孙世成:“……”
      姬无月思忖片刻,声音如三月清风拂耳般地道:“入小草斋。”
      孙世成:“…………”
      东方迟意得志满地仰天大笑,为姬无月慧眼识英才之举默默点赞。

      孙世成面有忿色,眉毛拧成了一条直线,他竭力压抑住心中不断翻涌上升的怒气,道:“小师叔请三思,此人心术不正,贸然招入小草斋,恐生大乱。”

      姬无月瞥了东方迟一眼,道:“无妨,小草斋的外门弟子缺一个拔草喂鸡的。”
      说完这句话,便御剑乘风而去,徒留吹胡子瞪眼的孙世成和耀武扬威的东方迟矗立原地,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游戏。

      “哼!”孙世成在快把眼珠子从眼眶里瞪出来的时候,突然福至心灵,觉得自己一个四百多岁的修士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凡人泼皮计较,实在是太掉身价,便怒哼一声,愤愤不平地扬长而去。

      罗依依随手丢了一块青玉简给东方迟,道:“持此玉简,即可入我玄真派小草斋,你且自己去吧。”说完就领着一帮新招的小萝卜头们,跟同门的众修士御剑腾飞而去,看样子对东方迟这个利用姬无月的同情心走后门进来的小无赖,也没什么好感。

      琴思淼手里牵着罗依依,眼里却巴巴地望着东方迟,似是想要跟他在一起。

      东方迟言笑晏晏地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先走,不要担心自己,然后等众人都离开后,用虎口摩挲着下巴,瞧着前面在薄云浓雾中若隐若现、蜿蜒盘旋好似无穷无尽的千阶天梯,道:“哈哈,玄真派,我东方迟三百年后又杀回来了!”

      是夜,群星闪烁,一轮皎洁明月高挂漆黑夜幕,小草斋满园药草和灵花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久别重逢的情人在缱绻呢喃,夜色凄迷而又暧昧。如此羞煞天的良辰美景里,竟然有一登徒子在爬墙!

      “登徒子”东方迟爬了几十道墙才爬到了小草斋内门弟子的专属别院,然后如入无人之境般无声无息地破了别院设下的三重结界,来到了姬无月的卧室门前,心里桀桀怪笑一声,道:“月白风高夜,正是采花时,月月美人我来也!”

      卧室的红漆木门像是知晓今夜有客来访一样,有小半扇虚虚地掩着,室内一灯如豆,晕染了三尺朦胧夜色,灯下有一白衣美人正手执一卷青竹薄简,挑灯夜读。

      东方迟百无禁忌地推开虚掩的门,大步流星地走到美人身前,侧头弯腰傻笑,一只瘦得皮包骨的手在美人面前不停地晃来晃去,似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一般。

      被一只鸡爪子似的手不停骚扰的美人——姬无月,面上无悲无喜,眼眸无波无澜,似是没有看到东方迟一样,抬手一拂袖子卷起一股凛冽的寒风,就把这个扰人清静的登徒子挥出去几丈远,“哐当”一声地撞到了红漆木门上。紧接着又有咚”“嗷”两声怪响传来,生生刺破了这静谧美丽的夜色。

      “咚”是东方迟从木门重重落到地上的声音。
      “嗷”是东方迟凄厉悲惨的痛呼声。

      本以为东方迟受到教训后,就会知晓“非请勿入,进来先敲门”的道理,谁成想他竟倒地不起,就着躺在地上的便利,“骨碌碌”地打起滚来了!试问哪家的知礼君子会作出这般就地打滚的举动?东方迟却好似全然不在意,几个滚落后就到了姬无月的面前,然后站起身,笑嘻嘻地拍打拍打身上的土,道:“姬无月,好久不见,我圆润地滚回来了。”

      姬无月冷冽似寒冰的眼眸斜睨了东方迟一眼,闷声不语,而东方迟似是吃定了他一般,好整以暇地高扬起脑袋,唇角翘起一抹坏笑,声音有些绵软地道:“姬无月,我饿了。”

      上挑的流光凤眸对上微垂的葡萄大眼,姬无月看着东方迟那副“就是赖上你,你能奈我何”的打滚耍赖模样,半句多余的话都欠奉。他起身绕开东方迟,径直向前走了三四步,然后倏地停下脚步,微微回头瞟了他一眼,似是在问“你为何还不跟上?”

      东方迟秒懂,紧跟着姬无月出了房门,嘴里小声地嘟囔着:“吃个饭而已,怎么还要挪地方,你的毛病可真多。”

      姬无月似是什么也没听见一般,面无表情地带着东方迟到了一间布置考究的花厅,然后站在一张乌木圆桌前,只见那乌木圆桌上早就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色美味的吃食。

      东方迟眉开眼笑地凑上前来,看看桌上散发着浓郁香气的五香大烧鸡,又瞅瞅两大盘如紫玛瑙一样晶莹诱人的大粒葡萄,顿时笑得露出一口尖锐瘆人的小白牙来。

      “太好吃了!姬无月,你不知道我这两百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哎,那叫一个大写的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生饿成了一副人面骷髅。”东方迟一面絮絮叨叨地跟姬无月说着自己悲惨暗黑的两百年,一面狼吞虎咽地吃个不停。

      姬无月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般地端坐在东方迟身旁的一张紫檀木椅上,只听只看不答。

      东方迟一只烧鸡下肚,看着像苦行僧似的姬无月,兴起了逗弄的心思。他举着一只鸡腿递到姬无月面前,嘻嘻哈哈地道:“你也来点呗,光我一人吃,多没劲!”

      见姬无月不答话,东方迟又举起一杯酒递到他的面前,不怀好意的心映着万分诚恳的脸,道:“不吃鸡腿,那喝点酒也行啊。”

      姬无月已经辟谷三百多年,平日除了辟谷丹,最多也就是喝些像云岭白雾那样的清茶,且不说荤腥和烈酒,就连鲜果灵蔬都未曾沾染过半分。
      东方迟与他相识三百年,对此自然是一清二楚,他现在这么做,无非是想逗逗姬无月罢了,但是他看着姬无月那张万年也化不开的冰山脸,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团傻哈哈的力气打到了一堆精兮兮的棉花上,浑身上下都蠢透了。

      他装模作样地恍然大悟道:“哎呀,忘了你已经辟谷三百多年了,怪我怪我,该罚该罚!”说罢,便把端给姬无月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姬无月对东方迟这般假模假样哗众取宠的行径,不置一词,冷着一张脸,瞧着他把桌上所有的菜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个一干二净。

      东方迟酒足饭饱后,摸着圆溜溜的肚皮,道:“你既是已辟谷多年,这么丰盛的饭菜应该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姬无月你真是个大好人。”
      猝不及防被发了好人卡的姬无月:“……”

      东方迟莫名地觉得姬无月身上冷冽的寒气更胜了三分,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姬无月,试图从他那张冰山面瘫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唔,实在是找不出来,然后他又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反复思量了好几遭,觉得自己说的话一点毛病都没有,最后归结为天太黑,一切都是错觉。

      两人一起回到姬无月的卧室,东方迟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室内那张极为宽大舒适的床,脑子里幻想着自己已经这样那样的跟它发生了很多不可描述的事,然后张开双臂,准备像燕子似的撒着欢儿地扑上来。

      “沐浴更衣。”姬无月淬着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离大床只有一步之遥的东方迟生生刹住了脚。
      东方迟一脸郁卒地注视着姬无月,悲愤道:“我就知道,爬你的床,规矩最多。”

      白雾似的氤氲水汽袅袅升起,这是一方引天然温泉,用大理石砌成的浴池。

      东方迟脱了个精光光,扎了个猛子就扑腾到了水里,登时身心舒畅地眯起眼睛来,没什么比吃饱了以后再洗个温泉浴更令人舒服的事情了。他背靠在池壁上,静静地环视这个阔别三百年之久的浴室,在看到大理石墙面上镶嵌的名贵玉璧和缀着的硕大夜明珠时,噗哧一声笑道:“小草斋果然是天下第一有钱人聚集地,我这次可是抱上金大腿了。”

      也许是很久没这么舒适惬意过了,东方迟竟难得想起了很多早早被他抛之脑后的陈芝麻烂谷子。

      东方迟第一次入小草斋的那一年十二岁,姬无月七十二岁。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初见就让他惊为天人的绝色少年,居然一本正经地说道:“老夫今年七十有二,按凡人的年纪,你应当叫我爷爷。”

      “啥……啥玩意儿?你说说,要是你头发胡子都白了一大把了,本着尊老敬老的传统美德,我叫你一声爷爷也没啥,但是你顶着一张比我还面嫩的十岁少年脸,提出如此恬不知耻的要求,呵,别说门了,连窗户都没有!”

      少年心性的东方迟面上虽不做声,心里却是狠狠地记上了一笔。后来跟姬无月混熟了,发现他不禁逗的闷骚属性,自此就过上了“吃饭,睡觉,逗月月”的美好幸福生活。每次看他被自己逗得脸红红,撩得脖粗粗,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呵呵,好玩着嘞!

      举个例子来说吧,年少时的东方迟自诩貌比潘安宋玉,可人人却只夸姬无月长得好看,他心里头很是不服气,左寻思右寻思,最后突发奇想,既然外表比不过了,那咱就比点有内涵的东西呗。

      于是他趁姬无月洗澡脱光光的时候,偷偷溜进了浴室,无视他那张震惊到无以复加、羞愤到青红交错的脸,贱兮兮地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完了还摩挲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点评道:“什么呀,还没我的大。”

      因为这件事,东方迟被舒云碧用戒尺把双手打成了浇上酱汁的红烧熊掌,被秦修用奔雷刀把屁股拍成了两罐稀烂的樱桃浓酱,悲惨得不能再悲惨了。但是他心里却是美得不要不要的,心道:“总算有一件事能胜过姬无月了。”

      东方迟想到那些年干过的蠢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要说他和姬无月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自己也是剪不清理还乱的。说是知己吧,不能够,说是朋友吧,又算不上,最合适的莫过于“故人”这两个字。

      想来他和姬无月最熟悉的也只有年少时那短暂的三年,以后的三百年间两人竟只再见过一次面,还不如他每个月都要去上好几趟的“食之味”烧鸡铺子。

      他头上顶着“天下第一大祸害”的诨号,世人有避之不及的,有两面三刀的,也有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的,唯有姬无月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现在,待他都一如初见,不冷不热又不咸不淡。
      世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者甚少,“秋风悲扇,平地起澜”者甚繁。能几百年来坚持自己的为人处事原则和所求所问道心的人,凤毛麟角、寥若晨星。掐指一算,姬无月是一个,东方迟也勉强算是一个,可是这两个本应惺惺相惜的人之间却总是隔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十二岁的东方迟和七十二岁的姬无月,一个年少轻狂,一个老成持重,性格的天差地别使他们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三百一十二岁的东方迟和三百七十二岁的姬无月,一个是天下第一大祸害,一个是天下第一得意人,身份的云泥之别又让他们好似相距咫尺天涯。
      这永远交错的六十年光阴,就像王母娘娘隔开牛郎和织女的玉簪,生生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说得高雅点,这叫“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得通俗点,就是他俩根本不是同一条道儿上的人。

      东方迟把头沉到水里,实在憋不住的时候,就大呼着气浮出水面。
      他从前向后捋了捋自己水墨似的湿淋淋的头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姬无月如此大方地收留我,大概是因为他真的是个君子似的好人,而我委实是个小人似的无赖。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果真是至理名言,振聋发聩。姬无月碰上我,只有吃亏认栽的份,呵呵,谁叫他是个好人呢?”

      东方迟像是要把这两百年的风霜雨雪都洗干净似的,洗了好半晌,然后就风风火火冲进了姬无月的卧室,开口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姬无月,我穷得没衣服穿了,蹭一件你的睡袍穿穿。”

      姬无月从青竹薄简里抬起头,猝不及防地被东方迟春意撩人的模样砸了个劈头盖脸,冷霜似的脸庞倏地腾起两朵红云,霎时间“非礼勿视”四个字竟在他的眼睛里无处安放。

      只见东方迟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只是手腕黝黑身上却白得跟糯米团子似的,大大咧咧地敞着怀,露出胸口一大片皓雪似的肌肤。那轮廓分明的六块腹肌、劲瘦有力的盈握细腰和不可言说的胸前红樱被目光如炬的姬无月瞧了个纤毫毕现。

      东方迟有着“大家都是男人,想看随意看,谁还怕谁看”的豪放胸襟,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般模样有何不妥,反而心心念念地直奔姬无月那张宽大舒适的床。

      一沾上床铺,马上就抱着枕头,欢喜地打了好几个滚,最后滚到床的最里面不动了,四仰八叉地摆出个自认为最舒服的睡姿,又打了好几个小哈欠,一副昏昏欲睡,要和周公聊天八百年的架势。话说东方迟对“打滚”这种运动,有一种异常执着的热爱,不管是滚地还是滚床单,都一视同仁雨露均沾。

      眼睛无处安放的姬无月只好负手站在窗边。他看着窗外越来越深的夜色和越来越浓的薄雾,突然问了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道:“长夜要过久才能等到天明?”

      东方迟正在上下打架的眼皮倏地支楞了起来,他实在想不明白姬无月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一天十二个时辰,虽说夏天夜短冬天夜长,但左右平均起来一晚上不过就是六个时辰的事,至于还劳师动众地问上一问么?转念一想,姬无月一贯少言寡语,凡说出口的话都是云山雾罩,暗含无数机锋,可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来这句话到底有何道道,于是干脆来了一招闭眼装睡,反正你也没明说这个问题是问我的,对不对?

      姬无月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东方迟的答案,反而听到的是他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便自顾自地以为他睡着了,转身去浴室沐浴,然后就平躺到了东方迟的身边。

      正在装睡的东方迟忽地睁开了眼睛,骨碌碌”地滚到了姬无月身边,先侧身,后曲膝,一条大长腿就无声无息地搭在了姬无月的身上。他本就是存心逗弄姬无月,但见姬无月一副四平八稳无知无觉的模样,心下悻然,好胜之心熊熊燃起。
      呵呵,敬酒不吃吃罚酒,非逼着人家放大招!
      看我的三十六路采莲手!上挠咯吱窝,下搔脚底板,就问你怕不怕!

      这下一直“任尔西东,我自岿然不动”的姬无月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他那好似收拢鸦羽般的眼睫倏然张开,静如湖水的眼眸里暗潮涌动。他的身体依然平躺不动,只是轻抬了一下胳膊,紧接着就有两声凄厉的“咚”“嗷”传来。

      “咚”是东方迟身体撞到墙上的声音。
      “嗷”是东方迟痛呼的惨叫声。

      不得不说,东方迟委实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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