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老鹰小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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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神镇的周边大概有七、八个村子，大多都是以牡丹花的品种命名的，诸如“魏紫村”“姚黄村”、“香玉村”、“白雪塔村”等等。
东方迟和姬无月接连走访了四、五个村子，无一例外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和别扭。
田间地头不见当午锄禾的农夫，阡陌小径不见嬉笑追逐的孩童，甚至在这个传统的祭祀之日，竟然没看到一个人出来扫墓、烧纸钱。家家户户皆门窗紧闭，叫门也不应声，连寻常村落最常听到的鸡鸣狗叫，一声都没听到。天空还时不时低低飞过几只“啊……啊……啊”惨叫的乌鸦。这场景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咱们找个阴凉处，歇一会儿吧！”东方迟抚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嘟着嘴，很是委屈地又道：“这都出来两个多时辰了。”
晌午头上，阳光正烈。
姬无月抬头瞧了一眼笑得灿烂、俯视人间的烈阳。算算时辰，又到了该给一天三顿正餐外加一顿夜宵的东方迟投喂的时候了。
两人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看到前方有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杨树，浓密遮天的树荫下有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这一看就是村人用来纳凉的地方。
东方迟喜不自胜，当即欢快地飞扑过去，然后招呼姬无月过来坐。
待姬无月坐下后，东方迟睁着一双亮若星辰的葡萄大眼，唇角勾起一个小心翼翼讨好的笑容，双手作十字交叠状，斜斜地置于胸前，一副“我很乖，求投喂”的卖萌狗子样。
姬无月面冷似霜地欣赏了一会“狗子”东方迟的表演，在他等急了想要伸爪挠人的前一瞬，从虚空芥子里拿出一包冒着热气的油酥火烧和一包浓香扑鼻的酱牛肉，顿了顿，又拿出了两串紫水晶般晶莹剔透的葡萄。
“嘿嘿，好好好！”东方迟连叫三个“好”字后，又得寸进尺地道：“有肉无酒，不成席啊！”
姬无月不为所动。
东方迟毫不气馁，眨巴眨巴眼睛，嘻嘻一笑，双手合十，作诚心礼佛状，道：“一壶一壶就一壶，给我两壶都不干！”
姬无月：“……”
这个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的东方迟，卖身有卖身词，要钱有死要钱歌，就连讨个酒，也能说出两句让人不忍拒绝的俏皮话来。
总之，姬无月对东方迟很上头，一时冲动之下，竟真给他拿出两壶“恋红尘”来。哎，这两人真可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呀！
“给我两壶都不干”的东方迟异常欢喜地瞧着石桌上的两壶“恋红尘”，顿觉这种俏皮话、打油诗对姬无月有奇效，暗暗决定以后只要耍赖皮，都来上这么一两句。
他一边喜滋滋地吃肉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姬无月聊天，道：“我本来是想找一户丢了姑娘的人家，详细地问问情况。这可倒好，叫谁家的门谁都不应。啧啧啧，好好的大活人不应我，难不成我真得抓一只过路鬼问问？”
姬无月淡淡抬眸看了一眼好吃好喝也堵不上一张乌鸦嘴的东方迟，不置一词。
东方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又道：“咱们下午再去转转，碰碰运气吧。”
俗话说，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在七月十五这个“鬼门大开，万鬼游街”的鬼节，备受万鬼青睐、运气爆棚的东方迟终于撞上了两个大活人！
“小可，我们回去吧。我阿爹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今天不能出门，这要是让他知道我出门了，还不得拿木棒狠狠揍我一顿！”
“小虎，你不是一直想给你娘亲扫扫墓、烧些纸钱吗？我们快去快回，你阿爹发现不了的。再说了，你的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可是……哎，去就去！”
东方迟和姬无月正在一片一人多高的高粱地里穿行，骤然听见两个大活人的声音，两人相顾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句和心中所想分毫不差的话：“绝对不能让他们俩跑了！”
东方迟听声辨位，一个燕子般的飞掠，就窜到这两个大活人面前，定睛一看，呵呵，还是两个小熟人！正是昨天见到的那两个向痴傻少年丢石头，把他的脑门砸出两个大洞的熊孩子！
“好巧呀，我们又见面了！”东方迟笑吟吟地打招呼，面容亲切得就差没问上一句“你们想不想我”了。
“……”小可和小虎在荒无人烟、四下无声的田野里，冷不丁见到东方迟这个“大熟人”，登时吓了一大跳，小虎还吓得把手里的一篮子纸钱丢到了地上。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转身就跑，想离这个“一看就不像好人”的大坏蛋远一点。
“哎哎，别跑啊别跑啊……”东方迟着急忙慌地摆着手道。
小可和小虎置若罔闻，好似身后有厉鬼在追他们一样，拼命地向前跑。
小虎胆子稍微大点，他往后看了一眼，看到东方迟像个呆子一样，傻站在原地不动，顿时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对小可道：“他没追来。”
小可闻言也往后看了一眼，确定东方迟真的没有追来后，心里也长舒了一口气。两人如释重负地相顾一笑，奔跑的脚步稍稍放慢了些。
东方迟单手覆额，作眺望状，心道：“今天我走了四个多时辰，才天可怜见地遇到了你们这两个大活人，能让你们说溜就给溜了？呵呵，想都别想！”
只见他一个旱地拔葱，身轻如飞絮，好似鬼魅一般，轻飘飘地落到了小可和小虎前方一丈远的地方，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柔情似水的微笑，道：“我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小可和小虎大惊失色，且不说哪个好人嘴里会不断说着“我是大大的好人”这种糊弄三岁孩子的话，单说东方迟这比厉鬼还要飘忽、一眨眼就窜到他们前面的身手，就不像个活人！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道：“快跑！这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然后调换了一个方向，再次拼命跑了起来。
东方迟看着又跑得跟兔子一样飞快的两个小家伙，登时乐了，冲着走到他身边的姬无月呵呵一笑，道：“他们这是要跟我玩‘老鹰抓小鸡’呢。姬无月，你等着，我给你抓两只小鸡仔儿来！”
姬无月：“……”
这一年的七月十五注定要成为小可和小虎永生难忘的日子。只见他们俩不论向哪儿跑，不论跑到哪儿，也不论跑得有多远，那个好似大白天活见鬼一样的人，都能轻轻松松地追上他们，然后嬉皮笑脸地说上一句，“我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神特么的大大好人！
最后小可和小虎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脸色酡红，一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个弯着腰直不起身来。
而东方迟一脸神清气爽，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道：“抓到你们了。”
姬无月无语地看着已经三百多岁的“老鹰”东方迟为老不尊地、变着花样地使劲欺负两只只有十岁的“小鸡仔儿”，感觉自己的认知下限再一次被刷新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追着我们不放？”小可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一见我就跑？”东方迟嘻嘻笑道。
“明明是你追，我们才跑的。”小虎睁着一双圆滚滚的愤怒大眼，粗声粗气地强词夺理道。
“哦，那现在我不追了，你们是不是就不跑了？”东方迟打蛇上棍地道。
“……”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好憋屈！
“你们是这魏紫村上的人？”姬无月剜了“不务正业，专门欺凌弱小”的东方迟一眼，淡淡地问道。
“对，你们来我们村有什么事吗？”小可看着天仙似的姬无月，语气和缓了很多，至少比对着“大大好人”东方迟强多了。
“你们知道这村上有哪家丢了姑娘吗？我们想了解一下情况。”东方迟很务正业地问道。
小可和小虎惊讶地对看一眼，极有默契地谁也没吭声。
东方迟搔搔脑袋，一脸为难。他最擅长的是哄五岁左右的小萝卜头，对于这种半大不大、鸡嫌狗厌年纪的小男孩，甚是无可奈何。他在撒个善意的小谎还是实话实说之间犹豫再三，最后艰难地选择了实话实说，道：“我们听闻有人看到失踪的姑娘变成了女鬼，甚是……”
“我阿姐不是鬼！是人！”小可好似受了什么刺激，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
东方迟和姬无月面面相觑，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听见小可说他阿姐是人，不是鬼了。上次听是一头雾水，而这次貌似从浓浓大雾中捋出一条细细的线来。
“你阿姐也失踪了？”东方迟语带踌躇地问道。
小可身子一震，紧紧地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小虎轻轻安抚着小可的肩膀，然后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东方迟一眼。
东方迟讪讪地朝姬无月一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姬无月上前一拱手，诚恳地道：“两位小公子，可否告知一二？”
东方迟嘴角一抽，心道：“你一个三百七十二岁的‘老人’对两个熊孩子拱手行礼，这不是折他们的寿吗？”
不过小可和小虎却很吃这一套。他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小可冲小虎努努嘴，道：“小虎，你说吧。”
小虎抿抿嘴，皱皱眉，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神情，过了一会，缓缓道：“小可的阿姐小怜姐姐，是我们村第一个失踪的姑娘，现在算算，失踪都快三年了。我记得那天傍晚，小怜姐姐说去花圃采些牡丹花瓣，给我们俩做鲜花饼吃，然后……就再也没回来。村子里的其他姐姐也是这样失踪的，好好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不光是我们村，隔壁的姚黄村、香玉村等好几个村子，就连洛神镇上我大姑家的小婷姐姐也是这样的……说不见就不见了……”
听小虎说完，小可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口里幽幽地呢喃道：“阿姐，去年七月十五回来过的……回来过的……”
东方迟悚然一惊，心道：“去年七月十五回来过？那回来的是人……还是鬼？”
姬无月面上也掠过一丝惊疑之色，道：“可否详细说说？”
小可面上一怔，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东方迟和姬无月不谋而合地同时看向小虎。
被寄予厚望的小虎全身一怔，瞳孔紧缩，面上隐隐露出恐惧之色，两只小手紧紧地攥住衣衫，似是在鼓励自己一样深吸了一口气，讷讷地道：“小可说，去年七月十五在家里看到了小怜姐姐。她穿着一身惨白的衣裳，头上顶着一个血红的盖头，还发出低低的哭声……”小虎的嘴唇不住地打着哆嗦，似是说不下去了。
白衣裳，红盖头，低低的哭声，这不正是洛神镇女鬼的标配吗？
东方迟看着神色黯然的小可，低头略一思索，道：“小可，你可看清楚了那女子真是你阿姐？”
“我当然看清楚了！我都把红盖头挑下来了，能看不清楚吗？”小可一听东方迟在质疑他，急得差点没跳起来。
东方迟：“……”
姬无月眼眸闪烁不定，不知在思索什么，道：“你为何一定要说那女子是人？”
“我阿姐当然是人了！怎么可能不是人呢！”小可勃然大怒，这下急得彻底跳起来了。
姬无月：“……”
东方迟看着跟炸了毛小鸡仔似的小可，决定要顺毛撸。既然“实话实说”的强硬路线走不通，咱就换回原来“撒个善意小谎”的怀柔路线。
于是他马上变换成一副“痛批姬无月，同情小可”的表情，先是目光如刀地削了姬无月一眼，然后轻柔地抚摸小可毛茸茸的小脑袋，道：“我相信你，你阿姐一定是人！”
“……”莫名觉得自己可能又背了锅的姬无月。
“你……你相信我……真的相信我？”小可似是不可置信一般，瞪圆了一双杏眸，眨也不眨地仰头看着东方迟。
“当然。”东方迟瞬也不瞬地低头直视着小可清澈如水的杏眸，斩钉截铁地回道。
倏地，小可嘴角一扁，“哇”的一声，飞扑到东方迟的怀里，双手抱着他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他一边哭得撕心裂肺，一边悲痛欲绝地说道：“整个村子里除了小虎没人愿意相信我，他们都说我得了失心疯、被鬼迷了心窍，就连阿爹、阿娘都……呜呜呜……”
姬无月的眼神好似利刃一般，一刀又一刀地直往东方迟身上戳，似乎是在无声地控诉他：“欺骗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良心有点痛的东方迟唇角泛起苦笑。他也没想到会这样，但是现在骑虎难下，只能选择就坡下驴了。
他一下又一下安抚着小可哭得一颤一颤的小身子，待他把这一年来受的委屈都哭出来之后，就从虚空芥子里掏出一块锦帕，轻轻柔柔地给他擦着脸，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流血只流泪，有泪当哭就哭，千万别憋在心里。”
“？？？”小虎一脸懵逼地看着东方迟，心道：“我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
姬无月骇然地看着义正言辞把一个好孩子往阴沟里带的东方迟，无语地摇了摇头。
东方迟见睁着一双核桃肿眼的小可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面色虽带犹豫，嘴里却当机立断地询问道：“小可，你看咱们也这么熟了，今天能不能让我们去你家借宿一晚？”
小可：“……”
小虎：“……”
姬无月：“……”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可稍稍犹豫了下，转瞬就眼神坚定地道：“好。”
“小可！”小虎一把拉住小可，极不赞同地看着他，道：“你阿爹阿娘是不会同意的。”
“……呃，我偷偷带他们进去，让他们住在前院，阿爹阿娘是不会发现的，除非你去打小报告。”
“……我当然不会去打小报告了！只是……”小虎瞟了一眼笑得慈眉善目的东方迟，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可嘴角含笑，仰头看着东方迟，已然是一副全心信赖的模样了，道：“小哥哥，真的是大大的好人。”
小虎：“……”
姬无月：“……”
当了几百年“天下第一大祸害”，刚刚成为“大大的好人”的东方迟，良心莫名地又抽痛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老鹰小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