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除幻安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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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西沉，霞光尽敛，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屋内燃着一盏油灯，桌上摆着三道素菜和一道清蒸鲤鱼。菜色虽有些简陋，但这也是老伯所能拿出来的最好的菜了。
东方迟邀请老伯坐下一起吃饭，老伯摆摆手，示意自己去后厨吃饭，于是这桌上就剩下东方迟、姬无月和痴傻少年三人。
走哪儿要饭到哪儿，不论什么时候都跟个饿了几百年的乞丐似的东方迟竟然罕见地没动筷子，而专注辟谷三百年的姬无月自然也不会动筷子。
痴傻少年扒着东方迟的手臂，嘴里有气无力地小声唤着“娘子娘子”。可见叫了一整天，他也累着了。倏地，他浑浊的眼珠盯着一个方向不动了。然后，一只小白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向了那盘清蒸鲤鱼！
不过，比他的小白手更快的是东方迟的小黑爪！
只见东方迟出爪如风，在痴傻少年碰到清蒸鲤鱼之前，就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道：“你可不能吃这个，这要是被鱼刺卡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痴傻少年一听不让他吃鱼，当即嘴巴一扁，委屈得泫然欲泣。
东方迟轻笑一声，夹了一大块鱼肉，细细地挑了刺，放到一个小碟子里，然后推到痴傻少年的面前，道：“吃吧。”
“嗷呜”一声，痴傻少年抓起小碟子里挑了刺的鱼肉，就塞到了嘴巴里，吃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姬无月眉梢微挑了下，不带任何情绪地道：“你吃饭，我给他挑鱼刺。”
东方迟一寻思，也是这么个道理，反正你姬无月又不吃饭，闲着也是闲着，就奉献点爱心，做点好人好事呗，当即撂了挑子，当了甩手掌柜。
看着姬无月一脸认真跟鱼刺斗智斗勇的模样，东方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痴傻少年说道：“你这也不知是哪一辈子修来的艳福，竟然有天下第一美人给你挑鱼刺，我都没这福分。”
姬无月抬头瞟了东方迟一眼，没吭声，然后一大块挑了刺的鱼肉，就放到了东方迟的碗里。
终于有了这福分的东方迟，受宠若惊地嘿嘿一笑，没再吱声。
低眉垂首挑鱼刺的姬无月，没心没肺吃着饭的东方迟，再加上一个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变得异常乖顺的痴傻少年。总之，东方迟他们在这个闹了女鬼的小镇上吃的第一顿饭，温馨又恬静。
饭毕，东方迟向老伯要了一个洗澡的大木桶，又提着几桶热水上了楼，跟痴傻少年商量道：“咱们洗个澡，好不好？”
“你要帮他沐浴？”姬无月三百多年无波无澜的声音，顿时拔高三度。
“……”东方迟看到姬无月震惊无匹的眼神，随即想到自己这烂得不能再烂的名声，什么好色滥情那都是小儿科！他讷讷地搔搔脑袋，解释道：“‘医者父母心’‘讳疾不忌医’，我给他洗个澡，让他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好给他治病呀。”
“你出去，我给他洗。”姬无月面沉如水，斩钉截铁地道。
“……呃，好。”东方迟很无语，心道：“我名声是不好，但怎么着也不会对自己的病人动手动脚呀。姬无月，你这防我跟防色狼一样，委实是伤人心。”
痴傻少年一听东方迟要甩下自己，还要把自己丢给“厉鬼”姬无月，登时惊慌得不得了，双手死死扣着东方迟的腰不放，仰起头语无伦次地说着：“娘子娘子……鬼鬼鬼……娘子娘子……鬼鬼鬼……”
那意思明明白白的：“娘子，不要把我丢给这个穷凶极恶的厉鬼！”
“穷凶极恶的厉鬼”姬无月完美证明了自己可以做到这七个字。
只见他一拂袖子，那痴傻少年就不能动了，再一拂袖子，他就不能说话了。霎时间，整个世界宛如一汪死水，要多安静就有多安静！
“还不快出去。”姬无月看着被他这番操作惊得目瞪口呆的东方迟道。
“哦。”东方迟眼神怪异地瞅了姬无月一眼，总觉得今天的姬无月太不像姬无月了，好似九天谪仙平添了几分烟火红尘气，整个人鲜活生动了很多。
他把痴傻少年扣得死紧的双手掰开，又冲一脸委屈的他歉意地笑了笑，就大步出了门。
约莫半个时辰后，姬无月打开了房门。
东方迟进屋一瞧，只见那痴傻少年已然换上了一套月白色的丝绸睡衣，此刻正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睁着一双茫然失神的大眼，目无焦距地直视前方，似是短短半个时辰就已走过千山万水，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一样，一副“哀默心死，生无可恋”的模样。
“噗哧。”东方迟看着那像是被人活剐了一样的痴傻少年，忍俊不禁地道：“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艳福，怎么到你这就是千刀万剐了？”
“不是说要问诊吗？”姬无月的脚步轻得好似幽冥厉鬼，无声无息地从东方迟的背后探出头来，低声询问道。
“给颗凝神丹呗。”东方迟笑嘻嘻地把小黑爪伸到姬无月面前。
这些日子，东方迟做得最熟练的一个动作，就是伸爪。伸爪要饭，伸爪要钱，伸爪要灵丹，但凡他所有的伸爪，姬无月都是有求必应。东方迟走了十八辈子的大运，才遇到了姬无月，而姬无月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才遇上了东方迟。
姬无月虚空一抓，一个白色小瓷瓶就出现在他的手心里，然后他把小瓷瓶递给了东方迟。
东方迟眉花眼笑地从小瓷瓶里倒出一粒幽香扑鼻的凝神丹，跟哄孩子似的，对痴傻少年道：“把这个吃了，等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好了。”说着就把凝神丹喂到了痴傻少年的嘴里，丹药入口即化，痴傻少年渐渐闭上眼睛睡着了。
东方迟待痴傻少年睡熟后，以食指抵住他的眉心，把自己的虚空芥子和他的眉心识海相连，好似元神出窍一般，让自己的灵识进入痴傻少年的识海。
只见痴傻少年的识海内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海水湛蓝清澈，天空蔚蓝如洗，远远望去，水天相接处，云霞与鸥鹭齐飞，碧海共长天一色，甚是瑰丽壮阔。
饶是东方迟见多识广，也被痴傻少年识海内的景象给惊着了。
通常来说，一个人眉心识海内的景象就代表他这一生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东方迟暗忖道：“这少年的家难道在海上不成？”不过，东方迟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凡人的眉心识海和修士的虚空芥子一样，都是最私密最不可与外人道的地方。他未经主人同意，贸然进入，已是越界，但这实在是为了救人的无奈之举。如果再多加探索，就算他是个不着四六的泼皮无赖，也会自己鄙视自己的。
东方迟闭目凝神，以自身灵力强制催动痴傻少年的识海，霎时间海天骤然变色！
只见天际乌云不断聚集、不住翻滚，猎猎啸啸的狂风中，一声势如千钧的炸雷锐不可当地劈在了茫茫大海上！刹那间涛飞浪卷，大海陡然掀起巨潮！原来温柔得好似母亲轻抚婴儿的柔顺波涛，倏地，变成了汹涌澎湃的翻天巨浪！一个接一个的惊涛撞击着脆弱的海岸，一声又一声尖锐的长啸冲击着脆弱的耳膜！
忽地，风起云涌的大海中央惊现了一个巨大旋涡！只见那旋涡转着圈儿打着转儿地越滚越大，最后竟好似飓风海啸一样，卷起千重浪花，冲天而起！
那黑雾缭绕的冲天水柱中，一个鬼气森森、煞气逼人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
东方迟倏然睁开双眼，望着那水光中顶着一个红盖头的窈窕身影，淡淡地吐出一句：“无双。”
一把耀目烈阳似的、散发着刺眼金光的宝剑，“当啷”一声破鞘而出，霎时间天地光芒万丈！濯濯秋水似的剑锋，疾风骤雨般的剑气，伴着直冲九霄的阵阵龙吟，冲向那道黑气滚滚的诡异水柱，以开天斩海之势迅猛无比地直劈而下！
“轰隆”一声巨响，水柱轰然倒塌，重重落到动荡不止的大海上，又掀起一波一波连绵不绝的滔天巨浪！又听“铮”的一声，无双剑回鞘，再看时，海天之上已然风收雷住，乌云尽散，鬼气尽消！
不多时，阳光明媚，水波温柔，蓝宝石般的大海又恢复成初见时的水平如镜，水天一色处隐隐传来几声海鸥清脆婉转的叫声。
东方迟微微一笑，道：“阿厌，奏《摇篮曲》。”
凤首箜篌的七根琴弦不弹自鸣，一首轻柔舒缓的曲子传入耳中，霎时间好似风更轻了，水更柔了，阳光更暖了，恍惚中好像看到一个眉眼温婉的女子正浅笑嫣然地哄着摇篮中的小婴儿，嘴里还低低吟唱着一支小曲儿。
世上最动听最甜美最令人怀念的曲子，莫过于身在摇篮不谙世事时，母亲唱过的那支摇篮曲！
“泠泠铮铮”一曲奏完，凤首箜篌化为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男孩，静静地站在东方迟的身边。
东方迟嘴角含笑，用手心轻柔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打烊收工！”
东方迟嘻嘻一笑，灵识退出痴傻少年的眉心识海，又从小瓷瓶里倒出一颗凝神丹，喂到他的嘴里，道：“好好睡一觉吧！”
姬无月略带询问的眼神看向东方迟。
东方迟朝姬无月嘿嘿一笑，道：“赏两块桂花糕吃呗，不能白干活呀！”
姬无月：“……”
东方迟嘴里一边咬着桂花糕，一边含糊不清地道：“明天我们去周边的几个村子看看。”
“嗯。”姬无月点头应下。
次日清晨，起了个大早的东方迟“咚咚咚”地敲姬无月的房门，赫然一副“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的架势。不等他敲第四下，姬无月就打开了房门。也不等他伸手要饭，姬无月就从虚空芥子里拿出一只用荷叶包裹的五香烧鸡和一盒“沁芳斋”出品的精致点心。
“嘿嘿，甚好甚好。”东方迟笑得见牙不见眼。
能叫醒东方迟的从来不是鸡鸣和狗叫，而是他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叫！而且这个狗子似的人，只要自己睡不着，便会“汪汪汪”叫得别人也睡不着。
东方迟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块糕，双手一嘴并用，迅速利落地把一只烧鸡变成了一堆鸡骨头，一盒满当当的点心变成了一片糕点渣子，然后一抹嘴，接过姬无月递过来的清茶，一饮而尽。
他放下茶杯，万分讨好地又伸出小黑爪。只伸爪不说话，这委实是一只安静的好狗！
姬无月淡淡瞟了东方迟一眼，道：“早饭不易过食。”
东方迟嘴巴一撇，眉梢眼角都含着点不满意，但嘴里却十分谄媚地说道：“都听你的，你说什么都对。”
“……”莫名觉得自己又被撩了的姬无月，耳朵尖透出一点浅浅的粉色。
东方迟和姬无月一同下了楼。看到老伯正呆呆地靠在一根木柱上，眼神落寞，神情茫然，好似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两人心下皆有些黯然。
东方迟开口道：“老伯，我们想出去一下，还得麻烦……”
“出去？”老伯沙哑的声音骤然拔高八度，似是不可置信一般，道：“今日是七月十五，你们……你们……要出去？”
“是。”
东方迟看着老伯那好似被雷劈了一样的神情，觉得不撒个善意的小谎就很对不起他，便马上换成一副深沉哀思悼念先人的表情，声音低沉地道：“我们长途跋涉来此就是为了祭祖一事，所以无论如何，今日必须得出去一趟。”
姬无月用眼角余光瞄了东方迟一眼。不得不说，东方迟这种张嘴就撒谎、掉头就变脸的狗子本事，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现在，都让姬无月啧啧惊叹，无言以对。
老伯看着一脸缅怀先人“孝顺子孙”模样的东方迟，既欣慰又惆怅地说道：“现在重孝知礼的年轻人可不多了呀，那你们一定要早点赶回来啊！”
“放心吧，老伯！”东方迟心里为欺骗了这么善良的老人，感到一丝内疚，但转瞬便被“我骗他，是为他好”这种所有狼心狗肺、负心薄幸之辈长挂在嘴边又狗屁不通的理由说服，顿了顿，又道：“跟我们一起来的那个少年还在房间里睡着，我给他喂了些安神的药，估计要好好睡上一觉了，还要麻烦老伯多加照看。”
“这个没问题，我会好好照看他的。”老伯道。
姬无月掏出一枚金元宝，放到桌上，道：“多谢老伯。”
“这……这也太多了，小店小本经营，实在找不开啊！再说你们不是还要回来吗？到时一起结账吧！”老伯一看是一枚亮晶晶的金元宝，惊得连连摆手。
“老伯，不用找了，你就全收下吧！这个人最大的爱好就是送人金元宝。你若不收，他就浑身难受，浑身难受得起疹子！你看看他那张天仙似的脸，就忍心让它长满疹子？”
“……呃，那我就收下吧。”老伯眼神古怪地看了姬无月一眼，好像他是什么绝世奇葩一样。
“绝世奇葩”姬无月：“……”
恭喜“天下第一背锅侠”姬无月再次“背锅”成功，喜获“绝世奇葩”称号！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除幻安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