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有只咸鱼

10、痴傻少年

　　东方迟和姬无月出了微子城，沿着官道走了两日，又在荒野密林里走了两日，最后走上曲曲折折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

　　东方迟举目望去，但见小路两旁的垄垄田地里种的都是高粱。这些高粱稀稀落落的，长得很不如人意。
　　他十分惊讶地道：“洛城牡丹甲天下，附近几个镇子的百姓世世代代都是以种植牡丹花为生的，这怎么改种高粱了？我记得我两百多年前来的时候，这里还是遍地牡丹花田的呀！”

　　姬无月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也是一片片长势不怎么喜人的高粱。他依稀记得自己两百多年前也曾到过此处，那时正值牡丹花期，处处姹紫嫣红、花团锦簇，还有不少孩童笑着跑着扑蝴蝶，现下也不知何故，此地竟成了这般模样。

　　两人顺着蜿蜒的乡间小路，穿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走了没多久，忽然听到从林子深处传来的一段诡异对话。

　　“掀起红盖头，见到美娘子！娘子娘子……啊……鬼鬼……娘子你怎么是鬼！”
　　“我阿姐不是鬼！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鬼鬼鬼！”
　　“人人人！”
　　“让他胡说八道，打他打他！”
　　“打他打他……狠狠地打他！”

　　“娘子”、“鬼”，东方迟听着这两个十分熟悉的词，和姬无月对视一眼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往林子深处走去。

　　只见两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围住一个满身泥污、神情痴傻的少年，拾起地上的小石子，狠狠地往他身上丢去。

　　那个少年似是已经痴傻到不知躲闪的地步，竟怔楞地杵在原地，嘴里嗷嗷惨叫地生受着，额头上还破了两个大洞，正汩汩地流着血。

　　“住手。”东方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没见过这么欺负傻子的。

　　两个小男孩看到有外人过来，就悻悻地收了手。

　　而那个痴傻少年一见到东方迟，眼眸里竟迸射出璀璨夺目的光来，一脸欢喜地扑了过来，双手使劲抱住东方迟纤细的腰，脑袋不停地在东方迟的胸口摩挲，嘴里还不住地叫着“娘子娘子”。

　　好像跟东方迟真有一腿似的！

　　姬无月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奇异之色。

　　东方迟瞥见姬无月那略带诡异的眼神，顿时哭笑不得地揉揉鼻子，对那两个小男孩说道：“我刚才听见你们说，是谁的阿姐嫁给了这个少年，然后就变成了鬼，对不对？”

　　“你才是鬼！我阿姐是人！”一个皮肤白皙、眉眼清秀的男孩恨恨地说道。

　　“小可，别搭理他，他一看就不是好人，咱们快走！”另一个皮肤黝黑、虎头虎脑的少年看着东方迟，神情戒备地说道。然后他就拉着那个叫小可的小男孩，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哎，这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走了。”东方迟无奈地一摊手，回头冲姬无月说道：“我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姬无月瞟了一眼在东方迟怀里不住地撒娇、亲热地叫着“娘子娘子”的少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大大的好人”东方迟一眼，没吭声。

　　树林的前方不远处就是一条清澈的小河。

　　东方迟看着这个死扣着他的腰不放，整个人跟树懒熊一样扒在他身上的痴傻少年，露出一个灿若春花的笑容，和风细雨地哄道：“擦擦脸，我给你上点药，怎么样？”

　　痴傻少年不为所动，双手却抱得更紧了，嘴里更是委屈得不得了地叫着“娘子娘子”，似是这辈子赖定了东方迟。

　　东方迟没辙，只能向姬无月求救，十二万分讨好地说道：“那就麻烦破晓君了。”

　　姬无月一听“破晓君”三个字，登时面容森冷，目光似刀一样地剜了东方迟一眼，抬脚去河边浸湿了帕子，神色漠然地递给了他。

　　东方迟讪讪地笑笑，接过帕子，轻柔地给这个痴傻少年擦脸。

　　痴傻少年乖巧地仰起头，任由东方迟给他擦脸，嘴边还挂着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显然对东方迟是全身心的信赖。

　　擦完脸，东方迟从虚空芥子里拿出一个掉漆的黑色小盒，打开盒盖，用食指沾了点乳白色的药膏，涂在痴傻少年的额头上。

　　这药膏是东方迟精心研制的，对外伤见效奇快。只听痴傻少年“嘶嘶”叫了两声后，那额头上的两个大洞已然止血，竟隐隐有愈合的趋势了。

　　姬无月看着这两人“岁月静好，天荒地老”的美好和谐画面，嘴唇轻咬了下，把脸别了过去。
　　“咕咕咕——”打破“岁月静好，天荒地老”的是痴傻少年的肚子叫。

　　“……给点吃的呗。”东方迟伸手就向姬无月要吃的。

　　这一路上，东方迟仗着自己已经卖身给姬无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事都由姬无月这个移动的冤大头张罗，而他自己俨然成了甩手掌柜，什么活也不干，什么事也不操心，那小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了！

　　姬无月在虚空一抓，就从储物荷包里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递给了东方迟。

　　东方迟一边打开点心，一边碎碎念道：“你有口福了，这可是沁芳斋的桂花糕，我都买不到，也就是像姬无月这样身份金贵的人才能买得到。来，吃吧！”

　　痴傻少年微微怔楞了下，看着摆在面前的桂花糕，条件反射地咽了下口水，在东方迟的美色和桂花糕的美味之间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能抵挡住桂花糕的诱惑，倏地放开紧抱着东方迟的双手，抓起桂花糕，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东方迟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痴傻少年。

　　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肤若皓雪，眉眼精致，右眼尾下有一颗殷红欲滴的泪痣，给整张脸平添了几分妖媚。即使头发凌乱打结，满身泥污不堪，也遮不住他的倾城之色。这样的少年，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

　　这痴傻少年吃了七、八块桂花糕后，就不再吃了，似是从小受过严苛的教育，即使变傻了，也牢牢记着吃饭只吃七分饱一样。

　　东方迟把剩下的桂花糕收到虚空芥子里，拿出一块帕子给他擦嘴角的糕点渣子。

　　吃饱后的痴傻少年像只在太阳底下晒毛肚皮的猫儿一样，异常乖顺，双眼浓情蜜意地看着东方迟。

　　突然，他眼里的浓情蜜意消失了，变成目无焦距的诡异痴迷！

　　忽地，他的面上泛起娇羞的桃粉色，嘴里小声叫嚷道：“娘子，让我亲亲……”然后竟嘟起红艳娇嫩的嘴唇向东方迟的双唇袭来！

　　眼看东方迟的初吻就要不保，在这电光石火间不容发的一瞬，姬无月骤然出手！

　　只见他的身形好似飘忽鬼魅一般，一手疾如风地扯住东方迟的手臂，把他往自己身后拽，一手快如电地把整个手掌呼在痴傻少年的脸上。

　　只听“啵”的一声，痴傻少年结结实实地亲在了姬无月的手心里。

　　霎时间，这始料不及又啼笑皆非的一幕让在场的三个人都怔住了。

　　东方迟首先爆笑出声：“哈哈哈……姬无月，你手心的初吻没有了，哈哈哈……笑死我了……”
　　姬无月：“……”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痴傻少年。

　　他面容变得极为惊恐、神情极为慌张地指着姬无月，道：“鬼！鬼！鬼！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咬死你……咬死你……”说着就使劲扒着东方迟的手臂，躲到了他的身后。

　　听到“娘子，让我亲亲”、“再过来就咬死你”这两句熟悉的台词，东方迟和姬无月相视一眼，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句和自己心中所想一模一样的话：“晓风和靖雨，两者结合体！”

　　“两者结合体”的痴傻少年完美诠释了“何为精分”。他一会痴迷地看着东方迟，欢喜地叫着“娘子娘子”，一会又惊恐地望着姬无月，慌张地叫着“鬼鬼鬼”。

　　东方迟看着神色森冷肃然、面容却好似乌云聚顶的姬无月，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幸灾乐祸地想：“风水轮流转，饶是你姬无月是天下第一美人，也有被当成厉鬼，避之不及的一天！”但是心里想归想，面上的功夫该做还得做，谁叫这是天下第一金大腿呢，咱还得管人家要饭吃，对不对？

　　于是，东方迟谦和得体地谄媚道：“这人是个傻子，自然识不得你的天人之姿。姬无月，你切莫跟个傻子计较。”

　　本来没当成一回事，结果被东方迟这么一说，成了一个跟傻子都要斤斤计较的人的姬无月眉眼冷峻地道：“你可有法子医治？”

　　东方迟把躲在自己身后的痴傻少年捞到身前来，摸着他的脉搏，道：“凡人的身子骨脆弱，经不起我的一个脑瓜崩儿，最安全的法子就是从他的眉心进入识海，先除幻术后安魂。所以我们得先去镇上找家客栈，让他好好睡一觉。”

　　姬无月没有吱声，默认了东方迟这个天下第一炼药师加天下第一幻术师的诊治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