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岁岁后

90、人之初（八）

　　几人一直讨论到了深夜，则风明天一早得启程去往紫族送回礼，才散场各回各屋。

　　除了离珠，大家都困得要命，洗洗去睡觉。离珠一个人坐在屋顶，把聚魂瓶拿出来，运转心丹，生出仙气，一丝一丝的送进瓶中。

　　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对着聚魂瓶说说心里话。聚魂瓶偶尔会有一点点明暗变化，让她觉得，师兄就陪伴在她的身边。

　　“师兄，我今天才知道，则风才是最没有人妖之别的。他不愧是能当大则国开国皇帝的人。在他眼里，要吃都能吃，要不能吃，就都不能吃。包括则宣和杨轩辕，都下意识的分开了人族和人族之外的种族，我也一样。”

　　离珠收了仙气，静昙先祖说了，神识虚弱，润养的仙气不可过多。

　　“我曾执着于自己是半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族以为我是妖，妖族以为我是人，所以人族和妖族，都容不下我。可我从没认真的思考过，究竟什么才算是同族。是样貌不同，力量强弱，还是能否控制住自己的欲望。这些区别，却都比不过则风那一句……生养者皆为父母。”

　　“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亦或是七宗仙门，赤火族，大家都是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彼此信任，互相喜欢，”离珠贴近聚魂瓶，冰冰凉凉的，“师兄，你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里面的微光似乎闪了闪，离珠当是师兄回应她了。

　　“可为什么则风做了皇帝之后，想法就变了呢？他建七宗，屠妖族，把仙、人和妖分的清清楚楚，可他现在明明坚定的反驳杨轩辕，”离珠想，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改变了他的看法，她或许会经历到。

　　若她能改变就好了。从大则国的伊始，就改变所有人对生灵的区分，如此，世上没有仙门，没有妖族，所有人都是大则国的子民，也不会出现人妖契约这等压迫妖族的仙宝，不会有仙山和妖奴的存在……三千年后，她和师兄还会相遇吗？

　　没有人妖契约，她的父母还会认识吗？还会有她吗？

　　离珠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绝不能干涉历史，若是历史变了，她和师兄在三千年后的相遇，或许会跟着改变了。

　　无论如何，得先让自己变强。

　　离珠入定，开始心丹的修炼，在神识海黑暗中不断地寻找突破机缘。

　　仙术尽在记忆中，她只需要突破境界，就能使用。可第二重突破，比第一重突破难得多。

　　潜行了许久，离珠的神识海微微有波，并不是突破境界的机缘，而是有人在摇晃她的身体。

　　离珠先是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焦味，听到一片嘈杂喧哗声，神识回归，随着声音睁开了眼睛，眼前赤红连片，刚建好的屋舍，几乎要被火海吞没。

　　“你睡得真够沉的，”火就快烧过来，则风再叫不醒离珠，就直接差把人扛着走了。

　　离珠震惊之余，被则风拖下了屋顶。

　　古欢用刀尖剥开火烧着的草，避开掉落的屋瓦，“族人都撤走，只剩下她。”

　　“烧死活该，”则风刚才冒着生命危险穿过火焰来救人，嘴上却见死不救，“煮不熟的人，看看能不能被神火烧死。”

　　“先离开，”古欢用刀开路，两人把离珠一路带出了赤火族居地。

　　“你没事吧，”杨轩辕逃命时把离珠忘得一干二净，“我让你别睡屋顶，你偏睡，差一点你我就阴阳之隔了。”

　　离珠看向四周，赤火族屋舍和良田，尽数燃烧赤火。赤火是不灭之火，水根本没有用。族人都逃出去了上风地，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火不断往下风地扩张。

　　赤火族只有则宣有赤火的力量，她怎么能把自己的族地一把火烧了？

　　“看风向，过不久，火就烧到狐竹林那边的瀑布了。就算狐族有避火阵法，恐怕也避不了神火，必须趁着火还没烧过去，让他们赶紧离开这里。”则风望向阿姐，则宣离得所有人都很远，独自一人立在一块大石上。

　　“狐竹林若因神火毁了，九尾狐族狐族定不会善罢甘休，”杨轩辕叹气，“他们知道神火源自于族长的力量，一定会怨恨我们烧了他们的祖地。他们变成我们的敌人，我们就更难了。”

　　“烧了族地可以再建，只要活着，”古欢面色凝重，“就怕来不及。”

　　“离珠，带路，”则风不知道怎么进狐竹林，但离珠知道。

　　之前青落族长邀请离珠去讲琴的时候，把出入狐竹林的方法交给了离珠。

　　离珠点点头，赤火烧的越来越旺，狐竹林危在旦夕，想狐竹林那么美的景色，多半会在赤火之下化为灰烬。

　　“你去看看阿姐那边，”则风与杨轩辕道，“阿姐够自责了，你别乱说话。”

　　杨轩辕点头，“你也小心。”

　　则风左右双手，拿起两把刀，回头与离珠说，“跟上我。”

　　从这里到狐竹林入口的路，已经被火焰掩盖，则风要带着离珠穿过去。他走在前，挥舞双刀，把带火的草叶全部斩开。

　　离珠悄悄捏了御风诀，疾风吹过，让赤火火焰离着他们远了一些。以她现在的境界，生出的仙气极为有限，只能吹开一点火焰，做不到把整片火海的风向改变，保护狐竹林。

　　则风诧异突然变乱的风向，正好为他们吹开了一条通向狐竹林的路。情势紧迫，他想不了为什么，刀身微收，带着离珠一路往前奔。

　　狐竹林中，静昙抱着猫，沿着竹林小道，缓步走向大瀑布，清意唏嘘，“赤火到底想搞什么？大半夜都不让人安生的睡觉。”

　　静昙默不作声，四周漆黑，静悄悄的。九尾狐族都在睡梦中，阵法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音。只要没有人闯进来，他们就不会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普通的火的确烧不进来，狐族防护阵中有自生的水源，遇明火即开闸，可谓水火不侵。

　　但外面烧成一片的，是赤火。

　　“也不知道青落族长一觉醒来，发现祖地被烧干净，会是什么表情，”清意对九尾狐族的逍遥忘外，也是很敬佩，外面天塌了一概不理，半点没有忧患意识。

　　一人一猫走出竹林，穿过石洞和瀑布，虽没有举伞，身上却滴水未沾。离开瀑布的一刹那，映入眼帘的是赤火燎原。

　　目之所及，有一道细长的黑影，赤红一片被黑影分开了一段，虽然不长，却特别显眼。

　　有两个人，在那黑影中，向着他们逐渐靠近。

　　“是她？”清意记得这女人抱过自己的主人，还占着聚魂瓶不还，“她怎么会的御风诀？大人你教她的？”

　　仙术成风，荡开了赤火，形成了阴影，虽然微弱，却是他们天极的御风诀无疑。

　　静昙没有教过，他教离珠的只有自行运转极识，把极识生出的仙气导入聚魂瓶的方法。

　　御风诀，是她自己悟出来的吗？

　　仙术本源相似，都是以极识为根，表象都是随心而生的。经过点拨，逐渐感悟。只是离珠没有点拨，感悟的时间，也着实也太快了。

　　“他们不怕死啊？”清意灵活的跳到主人的肩膀上，向火海望去。

　　“可能是为了告诉我们，起火了，”静昙望着两人，“风是向这里吹得，很快会吹到狐竹林。”

　　“算他们有点良心，”清意心情好了些。

　　此时则风和离珠，也都看见了瀑布下的人。则风从小练箭，目力惊人，离珠是借了修炼，五官变得敏锐。

　　则风只见过静昙一次，忘了是谁，离珠看着那像极了师兄的面容，“那是……静昙先祖……”

　　“狐族发现起火了吗？怎么只有他一个人出来？”则风挥手，这人怎么站着不动，看着火在烧，肩上还端着一只猫。

　　“快让族人离开狐竹林，火就要烧过去了，”则风大喊，距离太远，风又大，不知能不能传到对方耳中，“神火不是普通的火，水扑不灭！”

　　离珠心思稍定，静昙先祖一定是知道赤火的，能灭赤火的清炎锦，就是静昙先祖创造的啊。

　　静昙先祖既然那么淡定的站在那里，就一定有办法熄灭火焰。

　　只见静昙缓缓抬手，拔地生出一股旋转的风。旋转的弧线纹路，条条都清晰可见。接着，风被他像推皮球一样，轻轻推向了火焰之中。

　　风过之处，火焰全熄，只余下被烧的精光的土地。

　　静昙摆了摆长袖，又起一团风旋，被他推向另一个方向。

　　则风看呆了，此情此景，超出他十八年短暂人生的认知，几乎是和阿姐的神火等同的神风了。

　　离珠心下骇然，纵然三千年后，御风仙术变化更多，却谁也做不到，静昙先祖这般精准的控制力。风系仙术越是厉害，范围越是缩小的。和自己因为仙气不及，只能用风划出一线之地不同，眼前的风，本该是能把整座狐竹林都卷走的狂风，如今却凝聚成一团缓缓挪移的风卷。

　　且以此风能灭赤火，定不是她们御风术所化的普通的风了。

　　短短片刻，族地的火海，已经熄灭了一大半。

　　静昙只是把风推了出去，便不再管，任由风自行去追着火焰。风很快挪移到了离珠和则风身边，熄灭了他们周围的火焰，没等则风意识到要躲，就绕开了他们。

　　则风掐了自己一下，“没做梦，是真的。”

　　他能接受阿姐的神火，自然也很快接受了眼前的神风，“原来他这么厉害，他跟着青落族长来赤火族时，我还奇怪，青落族长为何要给他挡酒。”

　　远远的赤火族人，也诧异眼前的一切，则宣和杨轩辕等不像则风的目力，离得更远，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水也浇不灭的神火，被两卷突然冒出来的风给熄灭了。

　　没波及到狐竹林，是万幸。至少狐族不会成敌人。他们会把烧焦的土地尽快翻整好，明年或许能长出点东西。

　　静昙见火熄了，摆了摆袖子，雨水从天而降。

　　离珠抬手，惊讶的望天，“雨水中，好像有灵力……”

　　“什么灵力？”则风听不明白，雨下不下，没什么作用，神火是不会被雨水浇灭的。

　　离珠低头，脚下被烧焦的土地，发出了绿草的嫩芽。

　　绿芽长得极快，眨眼功夫，就变成了与原先大火灼烧前几乎不差的草原。

　　则风拔了颗草，这神雨也和那人有关系吗？他抬头望向狐竹林入口的大瀑布。

　　一人一猫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地极蝼蚁虽为宿体，被强迫冲开了神识海，却根本没有习过仙术，根本不知道怎么控制赤火。关键她还乱用，之前的那几把火，只管烧也不管灭，若不是大人您给扑灭了，还不知要烧多久，半个地极都不够她烧的。”

　　静昙淡淡道，“我在这里，无碍的。”

　　“这次他们运气好，跑的及时，没有死人。”

　　静昙回到竹林小屋，靠上竹椅，想了想清意的话，“的确，赤火一旦烧起，周围的人若躲闪不及，会有危险。不能一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