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岁岁后

87、人之初（五）

　　清意从茶竹宴上蹭吃蹭喝回来，迎面劈过来一道晴天霹雳，震惊的猫眼快瞪出来，“大人，您，您怎么能？”

　　静昙早就送走了离珠，还沉浸在反复思索刚刚开神识海凝极识的步骤中。

　　清意全然不能接受，“您给地极蝼蚁开神识海，让他们也生出了极识？那他们，岂不是和我们一样了？”

　　“不一样的，”静昙把猫抱起来，闻了闻，一身茶香，还好不是去喝酒了。

　　“是了，他们的极识是大人您给的，您可以随时收回去。如若大人您注入他们身体中的仙气用完了，他们的极识也会消失，”清意找了两条区别，“可他们和我们一样，也可以以极识仙气修炼仙术，延长性命。”

　　静昙没有否认。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清意不懂，“大人您一直说，万物有道法，有机缘，有因果，天极仙族不可干涉地极生灵的自然之道。您的想法何时变了？”

　　静昙也说不出。

　　他离开天极，越过九重天梯，来到地极，本只是想寻回赤火和他带走的聚魂瓶。可他来到地极后，惊讶的发现，地极和万年前他上一次带着无尽树的树种踏足时，变得全然不同。

　　地极，有了生灵。

　　和他们天极不一样的，生于母体，死后消散，不断诞生的新的生灵。

　　或许从纵容赤火，寄身于那赤火族长的身体里开始，他就开始干涉地极因果了。

　　赤火是没有形体的，天极有他专为赤火做的火匣，可在地极，时间长了，就只能依附了地极生灵的肉身。他寻到赤火时，赤火和那肉身的神识已然融合，如若带走赤火，那地极生灵的肉身，就会死亡消散。

　　静昙在赤火族见到则宣族长，红发灰瞳，加上凭空生出火焰的力量，必然是赤火的宿体。他的神识探知到赤火来到地极之后的记忆。他惊讶的发现，赤火的愿望，竟是则宣族长能活下去，为此赤火才偷偷离开了天极。

　　离开天极前，赤火很长一段时间，都喜欢去天梯入口蹲守，静静地看向天梯另一端通向的地极。赤火天生好动，少有的能在一处坐定不动的时候。静昙只以为赤火是对天梯好奇，却从来没想过，赤火是通过天梯，看着一个地极的女子。

　　那个女子，就是则宣。

　　则宣遇到了危险，濒临死去，赤火就偷拿走了他的聚魂瓶，穿越天梯，落到地极，想去救她。

　　可能是赤火忘记了自己没了火匣，很快就会熄灭，加上穿越天梯时，消耗太多仙气，等不到他打开聚魂瓶，收入将死则宣的神识，自己就要先消失了。于是慌忙之间，赤火附了则宣的身，用仙气冲开了则宣的神识海。

　　然后赤火把自己变做了极识，沉入了则宣的神识海中。

　　则宣自那时起，拥有了地极各部族为之色变的神火之力，能在双手之间，凭空生出强烈的火焰，且火焰灼烧的伤，无人能治。

　　机缘已生。天极之物，落到了地极，强行改变了地极本该发生的则氏军叛军的毁灭。

　　如一颗石头，落入水中，荡起的涟漪，一圈连着一圈，越扩越远。则氏未灭，还拥有了强大力量，另开一族，于是八大部之外，就多生出了一部人族血脉——赤火族。

　　那日赤火族设宴，主宾畅饮尽欢时，静昙抱着猫，坐在河边石头上，想了许久。

　　他可以选择把赤火化作的极识，从则宣的身体里强行抽出来，可若是他那样做了，则宣就必死，等回到天极，赤火醒来后，一定会伤心难过。

　　伤心难过，是一种感情，那是地极生灵的东西，他不明白。他来赤火族之前，最初的选择中，从没考虑过这个。他只想把赤火尽快带走，找到聚魂瓶后，远离聒噪无序的地极，回到清净规整的天极。

　　可一个陌生的地极女子，突然抱住了他。

　　那种感觉，肢体相碰，神识海微小的起伏，前所未有。

　　他不理解的情感，突然有了一点形状。

　　清意醉着唱歌时，静昙望着则宣远去的背影，终是改变了决定。地极自然道法改变，已成了定局，他再收赤火，便是再改一次。与其反复干涉，不如顺其自然，让赤火的心愿，在则宣身上，接着向前走。

　　他有漫长的生命，地极生灵却只有一辈子数十载岁月。他会陪着赤火，过完地极生灵短暂的一生，等到则宣死去，他再收回赤火，返回天极。

　　他以为，自己只放任了这一回。

　　可九尾狐族的小孩，喜欢他无聊时随手做的小物件，整天跑到他这里来求要时，他没有拒绝。

　　聚魂瓶里有虚弱的神识，他非但没有拿回聚魂瓶，还为离珠开了神识海，以自己的仙力凝结极识，把地极人族暂时变成了半个天极仙族，还教她用天极的仙术，温养虚弱的神识。

　　一回又一回，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

　　是他的想法变了吗？

　　清意捉着自己的猫尾，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大人，我看那个青落族长，是故意把那人族蝼蚁往你这里引的。九尾狐族祖地阵法一层累着一层，绕来绕去的，她一个外面来的，怎么就能寻到大人您这么隐蔽的地方来。他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青落打了个喷嚏，好像有人在背后骂他，就继续胸有成竹的和则宣族长担保，“盖房子啊，我们擅长，包在我们身上。”

　　则宣和旁边杨轩辕交换了个眼神，想这种求人办事的场合，还是得杨轩辕来谈。赤火族有了田地，需要建屋，他们想学九尾狐族的建造之技，九尾狐族长说，学有所成，最少十年，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派狐族工匠去帮他们盖房子，边盖边教学。

　　一边请喝酒，一边请喝茶，两族已然有了浅薄的交情，如此发展，定会越来越深厚。

　　杨轩辕也看不透，九尾狐族族长笑容之后，藏着如何的意图。狐族祖地虽然没有哨卡和巡逻，但从他们进了瀑布洞穴之后，无处不在各种防御。狐族根本不需要他们赤火族的守备，也无惧其他部族的侵犯，安逸长久的生存并非难事。

　　所谓的交换，实则是做无用功，狐族这是把祖地白送给了他们。则宣没看明白，杨轩辕却懂，九尾狐族族长无声无息的给了则宣一个台阶，毕竟则宣是什么都算的清清楚楚，不愿意欠人情的性子。

　　如今盖房子，作为交换，则宣族长非要给狐族做五年的冬衣，赤族的缝制技艺的确上乘，青落也是无奈的点头答应。

　　则宣心粗，忘了九尾狐族冬天化为原形，统统窝在家里睡觉，根本不需要厚实的冬衣。杨轩辕本想适时的提醒一下，却见离珠从月亮门走了进来。

　　“你去哪了？”杨轩辕把离珠招呼过来。

　　“迷了路，遇上了静昙大人，他给我指了路回来，”离珠坐下，敷衍两句，她心思不在这儿。

　　离珠刚开了神识海，心丹也回来了。虽然比过去差得远，修为跌到了刚开神识海时的最低境界，还失去了赤火，但感悟和修炼的记忆还在，假以时日，她一定能一步一步的再修炼回去。

　　静昙口中的极识，就是心丹，连位置都是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心丹取用外界仙气化为己用，极识却是从内而外仙气自生。

　　连静昙先祖教她的温养神识的仙术，也和他们七宗仙山的仙术同出一脉。

　　“静昙大人……你要找的那个人吗？”杨轩辕听离珠提起过，“怎么样，有收获没？”

　　当然有。

　　她收获了神识海和心丹，终于能摆脱废物这个词汇了。

　　杨轩辕推了推离珠，“你怎么回事，和我说话还走神？该不会是被那叫个叫静昙的迷丢了魂？话说这次宴请，九尾狐族长和几个大长老都来了，他不在此地，却单独与你相会？安的什么心？”

　　“不许你说静昙大人的坏话，”离珠气道。

　　杨轩辕正要怼她，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改口喊“大人”了，和一个狐妖这么亲近，早晚吃亏，却听那九尾狐族长端着一盘水果走来，“离珠姑娘回来了。”

　　离珠一愣，想起他是九尾狐的族长，那天与静昙先祖一起到访赤火族，还为她求过情。

　　“离珠谢过族长救命之恩，”离珠站起来，桌上没有酒，只有茶，好几个杯子并排着，离珠随便端起来一碗满的，一饮而尽。

　　“哪里哪里，”青落热情的再给添了一杯，“阿离客气了，咱们是一家人，不说见外话。”

　　离珠因着师兄同族的关系，对九尾狐族有好感。九尾狐族长很会说话，一家人没错，她和师兄是一家人，和三千年前师兄的族人，自然也是一家人。

　　杨轩辕觉着别扭，这狐族族长对离珠，比他还自来熟，阿离？听着还真以为是亲戚。

　　该不会是想挖角吧？

　　离珠可是他麾下唯一的劳动力，他可不能把离珠让给九尾狐族。

　　杨轩辕瞬间戒备，青落察觉出杨轩辕的不善目光，完全没避讳，“阿离以后常来狐竹林坐坐，也没几步路。我刚才听家里的孩子说，你弹琴很好听。我族设有族学，乐是必修课，巧得很，正缺个教古琴的好师父。”

　　没等杨轩辕拒绝，离珠就点头，“承蒙族长不弃，那我就要常常来叨扰了。”

　　正好，她可以来请教静昙先祖仙术。

　　她想要学的更多，变得更强。

　　杨轩辕瞪离珠一眼，答应的这么快，也不要点好处。话说他怎么不知道离珠会弹古琴？

　　“则宣族长，冬衣我们就不要了。阿离来教导我族小辈古琴技艺，就当做我族帮助建屋的交换，可行？”青落终于找了个机会，把这份非还给他不可的情，给退了回去。

　　则宣点头，她和杨轩辕一样，不知道离珠还会古琴技艺。

　　离珠之前，杨轩辕是整个赤火族中，唯一知道古琴五根弦怎么拨的人，拨的还特别难听。七大部对琴乐一道，最为擅长的是紫族。

　　青落族长又去他桌敬茶，离珠坐定，手上的茶杯被抢走，见杨轩辕被一条胳膊推开到一边，则风倒掉茶杯里的水，拿着袖口，反复擦茶杯的边缘，很不友好的看向她。

　　离珠一直有点打怵这位要吃了自己的少族长。杨轩辕这些日子躲着则风，连带自己跟着杨轩辕做事，也没怎么见过他。

　　始帝的名声太大，七宗仙门也是他建立起来的。只是现在，少年郎好像还没有统一天下的觉悟。

　　“你方才拿的茶杯，是我的，”则风鹰眸盯得离珠后背发凉。

　　离珠笑了笑，拿错了茶杯而已，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再说，茶杯是人家九尾狐族的，也不是他的，至于像是自己偷了他一千两黄金一样的表情吗？

　　“对不起，”鉴于眼前人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得罪不得，离珠还是低眉顺眼的道了歉。

　　“哼，”则风继续冷脸。

　　桌上小食琳琅满目，论菜色花样，比赤火族要丰富的多。离珠肚子也饿了，低下头开吃。她是来吃席的，不是来看脸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