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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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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斯年满头大汗赶到市政府门口时,平时威武庄严的大门口被密密麻麻的示威者堵得水泄不通,大家神情激愤,有些人手里拿着自制的粗糙的标语,内容也很“接地气”,简单粗暴:“核工厂滚蛋”“不要成为福岛第二”“要命不要GDP”。
有人已经摩拳擦掌,姿势夸张地高举标语,准备好演绎为众人请命的“光辉形象”。人群里嗡嗡声连成一片,滚热的呼吸加上愤慨的情绪,似乎一根火柴丢下来,就会“轰”地燃起一大片。
门口有5个穿着保安服的执勤士兵严阵以待,看得出来,每个都很紧张,十多度的天气,各个额头都冒着热汗,姿势僵硬地站着,眼睛直直盯着人群,害怕有人突然一跃而出,闯入市政府。
于斯年在人群里左右穿梭,一圈走下来已经大体了解情况。原来市政府接了一个“超级大单”,是中法合作的核燃料生产基地,要建在曲州市下面的一个镇。这个项目投资了300多亿,无论是对于整个市GDP的推动,还是市政府主要领导的政绩,都将是光辉的一笔。
前期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完成,市领导都以为这块肥到流油的肉已经到嘴边了,到了公示阶段,悲催了。不知道是哪个“朝阳大妈”发现了这个公示,敏锐地捕捉到“核燃料”这三个大字,再联想到福岛的核泄漏事故,吓尿了,口口相传,再经过网络的催化,不到两天的时间,反对者形成了燎原之势,气势汹汹跑到市政府抗议。有民众表示,如果不取消这个项目,就要拆了市政府。
“衙门老爷们”哪见过这种架势,吓得六神无主,但是表面还是得拿出气势,故作淡定地分析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市领导的会议室内,□□林盛元黑着脸,一言不发,看着被召唤过来的“干将”,整个会议室沉重得让人窒息。
“你们的乌纱帽还想要吗?前期工作是怎么做的?为什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林盛元停了一下,愤怒已经使得他的脸变形,他高声朝着宣传部部长谢晋吼道,“你们的宣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事先不做好科普?”
谢晋是个江湖老狐狸,最擅长甩锅,他委屈地说:“我们之前想通过新闻发布的形式来进行科普,这样更权威。”意思就是,这个错误不在宣传部,在市府办,在费柯。
费柯看着谢晋的表演,心里冷笑,语气不善,单刀直入:“我们市府办在项目引进时就建议你们通过专家讲座、报纸专栏、电视科普节目,还有公众号发布等形式进行科普,你们的宣传方案迟迟没有交上来。而且现在不是互相推诿的时候,而是要怎么向门口的民众解释,取得他们的信任和认可。”
“费柯说得对。现在是考验我们干部担当的时候了,平时各个话说得这么好听,决心表得邦邦响,现在最关键的时刻到了,谁有把握把这件事平息了?”林盛元阴沉着脸环视四周。
一片寂静。
“作为新闻发言人,我愿意去和民众对话。至于效果如何,我不敢保证,只能尽力沟通,看能不能让民众疏散。”费柯沉着地说。早在项目立项前,他就对整个项目进行了全面的了解,知道核燃料的生产和福岛核电站完全不一样,辐射风险极低。但是,他也清楚,民众现在处于恐慌的状态,政府无论说什么都像骗子。
很棘手。费柯知道这次出面解释困难重重,但不得不为。他紧锁着眉头,想着温和的措辞,从办公室拿了一张A4纸,匆匆赶到已经乱成一锅粥的门口。
门口保安平时站岗时,有一个5厘米高的站岗台。费柯稳稳地站上去,向群众喊话。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全部人都一动不动地盯着费柯,目光都是凶气腾腾的。
费柯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开始条理清楚地解释这个核燃料厂和福岛核电站不同之处。
他举起手中的A4白纸,诚恳地说:“这个工厂生产的天然燃料本身的放射性就很低,加工过程又没有核裂变环节,没有核裂变产物,因此也不存在高辐射风险。万一,我是说万一真的发生了泄漏事故,对人体和环境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一张这样的白纸就能挡住辐射。”
“官商勾结,你们当然会替他们说话了。”人群里有挑事的跳出来说了这么一句,顿时,就好像把水煮沸了,人群又开始群情汹涌:“对啊,不能相信他们说的,核燃料带着核,怎么可能没有危险?”“明摆着就是骗人的,他们想要政绩,就不顾我们的姓名,不能相信他们”。各种各样带有情绪化的声音越来越猛烈。
于斯年站在人群堆里,急得眼睛都发红了,他担心费柯会被激动的人群给“撕烂”,拼命挤到费柯面前。
说来迟,那时快,有个二百五的“刺头”已经忍不住了,撸起袖子,要将费柯扯下来。于斯年见状,赶紧冲上前去,从后面拦腰抱住那个“刺头”。他知道这时候如果费柯一旦被制住,激动的人群会立即失控,作为唯一“出气筒”的费柯将会面临极大的危险。
“刺头”凶壮如牛,鼻子喷着热气,正处于情绪失控的时候,察觉到后面反抗的力量,反过身来,一拳抡到于斯年的右脸,打在颊骨上,于斯年感觉好像一颗手榴弹在头部爆炸了一样,嘴里满是铁锈味。他感到自己的半边脸肿胀起来,又麻又痛,好像是充了一大团棉花在口里。
这一拳也打在了费柯心口上一样,他感觉拳头挥到于斯年的脸上时,他的胸口被大铁锤猛击了一下,心跳错乱。气愤、疼惜、不知所措混杂在一起。他闷闷地想,于斯年为什么要这么蠢,这么瘦弱的一个人,还要跑出来帮他挨拳头,为什么这么笨?
费柯急吼吼地一把抓住那个“刺头”,力量大爆发,把他提了起来,正想用另外一只手止住他的咽喉。于斯年担心引起暴乱,赶紧拉住费柯,把他们分开,然后大声喊道:“我是记者,现在正在了解情况,大家千万不要激动。”这么一喊,控制了场面。
也给了费柯反应的时间,他快速喊道:“大家不能激动,我们接下来将会吸收你们的意见,未达成广泛共识前,我们绝不开工。请大家先解散,接下来政府肯定很快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如果你们再这样聚集,属于违法行为。”
听到“违法行为”,集会的人群有所忌惮,才慢慢散开。费柯搀扶着于斯年,眉头已经皱成一个“川”字了,语气凶狠地说:“赶紧跟我到市政府的医护室。下次你要再这么逞强,我先抽你一遍。”
看着慌张却仍然嘴硬的费柯,于斯年轻笑,扯到了肿胀的右脸,痛得龇牙咧嘴。费柯觉得他就是一个傻bi。
费柯觉得于斯年这个人有时候总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倔强。大多时候对很多事情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很有自己的原则和方式,对于心里的信念总是不管不问地护着。对着别人笑嘻嘻说自己是个疲于奔命的新闻民工,其实一直追求“让社会变得更好一点点”的新闻理想。他觉得于斯年冲出来那一刻,说明心里肯定还是在意他的。他就是一直不明白于斯年为什么如此绝然地甩了他。
“这么俊俏的脸破相了可怎么办?”在医护室,费柯摸着他温软的头打趣道。
于斯年小声地说:“反正现在有你养着,不用发愁。”说着,又突然有点惊慌地望着费柯:“我可是为了英雄救美,你不会因为我脸破相了就抛弃我吧?”
费柯心里翻了好几个大白眼:“说到抛弃,你更有经验。”
温馨的氛围瞬间被击碎,于斯年心想这个结不解开,真是啥时都绕不过。他转移话题:“我今晚想喝汤。”言外之意就是,我想喝你炖的汤。
受伤 “英雄”提出的要求,哪有不满足的道理?费柯“嗯”了一声,看似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实际上大脑已经在飞速运转哪种汤最营养,还要考虑于斯年平时口味。
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心想为什么当了金主居然还要这么屈尊纡贵?这钱花得不划算,这是费柯得出的结论。
得益于这一拳,于斯年最近的日子好过很多,起码费柯不对着他冷言冷语了,态度也不再排斥。
于斯年也清楚,过去不可再追,就像春天的风无法复制,夏天的光无法复制,过去的爱也无法复制,但心里有点光总是好的,也不用自己一个人在无尽的黑暗和荒原中孤独着。就好像飞蛾扑火,虽然有可能会被灼伤,但是忍不住对光的向往。
执迷不悟,这是于斯年对自己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