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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水云阁暂歇 ...

  •   上官念此次进京,心里窝着一把火。皇城里的人,各怀鬼胎,这是一趟浑水,他嫌脏,却不得不来,他实在是不喜欢受这种要挟。

      ...

      三日前清晨,浮光郡万里晴空,安国侯府后山竹林中,传来阵阵短促风声,这风声因弯刀破空而起,刀刃似有金光,辗转流动,舞刀之人身形轻盈,目光如芒,面色沉静,一招一式仿佛不费吹灰之力。此人正是安国候上官冥之子。

      “少爷!...不好了!少爷!...”丫鬟虹儿跌跌撞撞跑来,明知打扰主子晨练会被训斥,还是奋不顾身的奔来,果然,还没到竹林就迎面被人拦下。

      拦人的是少爷的贴身护卫艾一世,安国侯府内,除了主子们,数他最难伺候,常日冷若冰霜,下人们都不敢得罪他。

      艾护卫:“怎么回事?”
      虹儿:“快、快告诉少爷,侯爷、侯爷他...”
      艾护卫:“侯爷怎么了?”
      虹儿:“侯爷他、可能、薨、薨...薨了...”
      艾护卫:“什么?不可乱讲!到底怎么了?”

      虹儿:“是、是,今早我本要伺候侯爷洗漱,可是,在门外等了许久都听不到叫传,只好禀报周伯,谁知、谁知周伯去侯爷卧房看了后吓得退出来,说侯爷面色铁青口吐白沫,像是、像是死过去了...叫沫儿和我赶紧通知夫人少爷,现下正让人去请郎中...”

      艾护卫一听,瞳色瞬变,又问:“夫人在何处?”
      虹儿:“夫人一早就出去了,沫儿大概知道她去了哪儿,出府寻去了...”
      艾护卫:“好,你先回去,。”

      这虹儿赶紧打哪儿来的,又回哪儿去,一大早的这么一折腾,魂都快吓没了。

      感觉身后有人来,上官念收起‘曦和’,站定,微微侧首,刚才一番肆意拳脚,他气息却丝毫不乱,问道:“怎么了?”

      “今早侯爷身体违和,不知何故,夫人不在府内,管家差人来报...”艾一世跟着主子久了,遇事一副镇定之态,寥寥几句,就把那虹儿讲的啰里吧嗦一大堆话给精准概括,拱手道,“请少主移步。”

      上官念神情霎时严峻,短暂与艾一世对视一眼,对方同样不是开玩笑的神情,于是立刻转身,大步疾行。

      ...

      此时归真苑内,郎中已经赶到,正给安国候把脉,一旁周官家的汗从脑门子一路流到颈项里,时不时的问上一句:“怎么样啊?”

      郎中眉头紧锁,抚襞应声:“...侯爷脉象甚微,却不似中毒之象,这恐怕...”

      “恐怕什么?”上官念刚进院便听到郎中所言,扬声问。

      屋内二人齐齐望向门口,看清来人后,郎中忙起身拱手见礼:“鄙人见过小侯爷。”

      上官念作出‘不必多礼’的手势,走近查看父亲的脸色,又一把拉过郎中的手来,语气不容推辞:“先生快诊。”

      郎中不敢怠慢,伸出右手两指在安国候手腕处落下,同时仔细观察侯爷面色,心知自己正被上官念直直盯着,不免紧张得额头冒汗,虽不能马上确定病因,但有句话他还是敢说的:“请小侯爷放心,侯爷脉象虽然古怪,但于性命无碍。”

      “此话怎讲?”

      “依鄙人所见,侯爷此状并非有疾,更似沉睡,只是一时间难以确定究竟是何原因所致,”郎中再次拱手作礼,“还请小侯爷见谅。”

      “那么,要如何确定?”

      “恐怕,得细细查问过去十二时辰之内侯爷饮食如何,是否与旁人接触,或能知晓。”

      “周伯。”上官念望向管家。

      官家马上明白少爷的意思,冲门外候着的几个丫鬟喊道:“都进来吧,侯爷昨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一个个都想想清楚,说全喽!”

      “不必了。”还未等丫鬟们应答,有人说着走了进来。

      原来是安国候夫人,魏辛夷。管家与郎中赶紧行礼。

      “母亲?”上官念听母亲这么说,略感奇怪。

      夫人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儿子,她已读过信的内容,也听沫儿说了侯爷卧床不起之事,脸上担忧之色有之,愠怒之色亦现。

      信上书:

      【十日之后,请小侯爷与吾重州一见,令尊之困,自当告知破解之法。若不赴此约,勿怪吾见死不救。 ——无扬子】

      阅毕,上官念目露杀气,大手一挥,只见那封信在空中碎成细屑,如雪花般飘落。他问母亲是否查问过送信之人,夫人摇头:“未见信使。对方既是有意为之,想必查也白查。”

      短暂沉默。

      “念儿,这里有我。你去重州吧。”魏辛夷望着上官冥,握拳道:“下三滥的招数,还挺看的起咱们。”

      “母亲放心。”上官念上前握住魏辛夷的手,能感觉到她正微微发抖,于是安抚,又沉声道,“一世,准备行装,即刻出发。”

      “是!”

      ...

      无扬子,无扬子,又是无扬子!

      进京路上,每到一处,总有人在议论这个让他冒火的名字,神神秘秘也好,夸夸其谈也好,街头巷尾无不津津乐道。在酒楼听了半晌,上官念对此人更是嗤之以鼻,无扬子啊无扬子,不管是何居心,你以为安国侯府的人是好惹的么?

      等等,一世叫了我一声,方才好像有什么人在说话?罢了~又是哪个自称‘无扬子’的相士吧?这三日来,离重州越近,所遇自称‘无扬子’的半仙就越多,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少的瘸的跛的,真是源源不断,比乞丐都多。难道现在乞丐都不正经要饭,都跑去给人算命了?

      初出浮光郡,便有人自称‘无扬子’,上官念让艾护卫上前查问,想要摸清对方底细,再行一段路,又接连遇到若干个‘无扬子’,艾护卫每次都上前查问,半日下来,毫无收获,主仆二人也是受够了,这一窝窝的‘无扬子’,全部都是招摇撞骗的货,没一个真的,也许所谓的‘真’的那个‘无扬子’也是个江湖骗子吧!重州附近,这样的景象就更常见了,每隔几步就能看到各种相士装扮的人,所执扇面,桌前挡布,或竹幡上,都大大咧咧写着‘无扬子’三字...

      “无须理会。”

      上官念头也不回的应答艾护卫,心道:花非花,雾非雾,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我等着。

      ...

      某处偏僻角落,一蒙面人单膝跪地,低头小声向面前马车说着什么。

      马车里不知是何人,懒洋洋问道:“看清楚了?确定是他?”

      蒙面人:“千真万确。”

      “好,多派几个人,给我盯牢了。”

      蒙面人:“遵命。”

      ...

      “少主,”艾护卫驭马上前,小声提醒,“方才酒楼里的...”

      “无须理会。”上官念知道他所言何事,还是那四字应道。

      重州人多眼杂,各方探子密布,他虽久不上京,却知皇城诡谲。此番光明正大前来,本就有意为之,被鼠辈滋扰倒是小事,重要的是,他要威慑那书信威胁之人:你说十日后相见,我三日之内便来了,给足面子,有话早说,有屁快放!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水云阁。”

      “...哦。”

      ...

      重州城内外,客栈多如繁星,异乡人来京,但凡有些身份的,或想结识各路文人雅客,达官显贵的,都能不约而同想到一处:水云阁。

      进城后,主仆二人从热闹的下城区出来,策马穿过无人山林,又向西缓行至一条两侧都是石壁的小路,小路尽头赫然宽阔,花丛簇簇,柳树依依,迎面可见一座极辉煌的牌坊,乃皇帝所赐,那牌坊的抱鼓石是四只姿态各异且神情各异的麒麟兽,两旁垂柱各自伸出祥云,诸多珍奇异兽跃然于排排冲天飞檐之上,栩栩如生,横梁中刻龙凤呈祥,吉象如意,雄狮戏球,又刻争奇百花于石柱,那些石雕仅远观就已气势不凡,近看更是目不暇接,真是巧夺天工,教人好奇究竟出自哪位名匠之手,再看牌匾,左书:共登彼岸,右书:同上云霄,中书:水云阁,字体肆意洒脱,一气呵成。

      牌坊后方,湖面如镜,青山隐隐绰绰,原来,此处乃城西抱湖山,原属皇家园林一景,若干年前皇帝把这抱湖山赏赐给一位神人居住,那神人在此修建水云阁,自称阁主,并开山引客,民间这才得见此景。从此水云阁名声大起,慕名而来者多如牛毛。

      有马夫跑来,将乌骓的卢牵去不远处马房休憩,这马房绿瓦红墙,干净宽敞,槽内皆是精粮沃草,可知这水云阁并不是乡野村民能消费得起的。

      另有小厮拱手上前,引主仆二人去登阁小榭,所谓‘登阁’,即指‘登水云阁’,殊不知,这水云阁竟是艘硕大游船,此时不知在何处逗留,来客须由此处先乘坐轻舟,再由轻舟送至水云阁处,每隔一炷香的时间都有轻舟回岸,故设登阁小榭。未免来客烦闷,榭内常备瓜果茶水,甚至有蒙面美人怀抱琵琶盘腿而坐,指尖拨动间,阵阵弦音,甚是好听。

      上官念坐入榭中,接过小厮递来的茶水,浅饮一口,艾护卫则站一旁静候,环顾左右,神情严肃。琵琶美人有意无意的偷瞧了这边几次,弦音变得密集凌乱起来,引得艾护卫嫌弃眯眼,心道,哎,女人呐。

      很快,一抹轻舟靠岸,两人轻轻一跃,落地无声,稳稳站在船头,船夫随即摇撸,不一会儿功夫,就看不见几人踪影了。

      也是一炷香的时间,有艘大船出现在三人眼前,船夫暗暗观察这两位气度非凡的年轻客官,猜测他们或许不是第一次来这水云阁了,因为从他们的脸上,根本看不到那种初见水云阁奇景,兴奋惊讶的神情,这两位目光笃定,无甚表情,小小年纪,难道是常客?

      登水云阁,有两种方式,寻常人都会选择第一种:待水云阁甲板前的机关降下两条极牢固的粗绳,船夫将绳索末端的钩子钩住轻舟首尾两端,阁上伙夫再转动机关,收回绳索,等轻舟升至甲板后,即可登阁;这第二种嘛,自然不必这么麻烦,武艺高强之人,大可凭借轻功飞而直上,虽不多见,却真有其事。

      轻舟还未完全靠近水云阁,只听耳边呼呼作响,船夫就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人腾空而上,矫捷身姿,干净利落,惊叹:“嗬——好家伙!”

      瞧,这不就有人飞而直上了么。

      ...

      “真是好身手!”水云阁外早有女子等候,未等两人落定,她就开口夸赞,随即嫣然一笑,足下轻挪,“小侯爷,许久未见了。”

      上官念认得这个声音,向来人拱手,勾唇一笑:“阁主姐姐,你可还好?”

      “你这泼皮,叫什么阁主姐姐,我可不敢应承你。”女子轻摇团扇,笑骂着,并不露痕迹的瞥一眼上官念身后。

      艾一世只好拱手示意,微低下头,避开那女人的眼神,哼,他当是谁呢,原来是樊云舒。

      这樊云舒,黛眉笑眼,粉晕绛朱唇,飞天髻间一只点翠金步摇,身着水色缕金挑线罗纱裙,看似素净非常,不像是会从这碧瓦朱甍的水云阁里出来的女人,不过,她手中的团扇来头不小,紫檀嵌玉,价值连城,乃宫内之物,光这一个物件,就知她身份。所有来客都唤这位作‘阁主’,上官念却知道,樊云舒只是暂代此职,真正的水云阁阁主正不知在何方云游,逍遥快活呢。

      “你们快随我进来罢,外边太热了。”樊云舒不想在室外多耽搁,她以扇遮阳,转身向阁内移步。

      上官念大步流星直往里走,艾一世紧随其后。

      ...

      ‘阁主’引二人到楼上‘风’字号雅室,这是整个水云阁最难得的位置,仅‘雨’‘露’‘风’‘霜’四室,单室隔为三间,外间为廊房,设金丝楠木八仙桌,外侧雕花栏与餐桌仅一步之遥,栏外空空,用膳之余凭栏欣赏楼下歌舞,视野极好,里间为书房,琴棋书画笔墨纸砚俱全,既可商谈要事,又可吟诗作乐,以棋会友,在此二间之上独有一间厢房,作安歇之用。四间雅室均有专人护卫,互不干扰,极私隐,若非身份尊贵,或与阁主有交情且付得起一夜万金的,即便权贵,也难得住一宿。

      下人们陆续端来果子,酒菜,有人在跟前一道道报上菜名:‘雪山寒梅一枝来’‘金丝酥雀舌’‘清香芙蓉糯荷角’‘月下半梦银鱼翅’‘金玉蟹黄饺’‘甘甜...

      上官念举手挥了两下,稍嫌聒噪。

      樊云舒轻声对那人说:“你下去吧。”眼神却停在那人身旁站着的人身上。

      艾一世瞬间感应到这个眼神,示威般瞪了回去,这女人就更盯着他不放了,被人看的发毛,艾一世干脆闭上眼。这一幕被上官念瞅见,忍俊不禁,他自然是要给属下解围的,叫了声:“云舒姐姐,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樊云舒这才转过头来,应道:“何人?”

      “无扬子。”

      听到这三个字,樊云舒先是一愣,随即掩面笑起来,仿佛听了趣事儿:“还以为你问谁,怎么你也信占星问卦么?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上官念:“哪有,姐姐说笑了,你可知‘无扬子’此人究竟是何底细?”

      樊云舒眼微闭:“哎哟,这‘无扬子’遍地都是,你问的是哪个呀?”

      上官念:“就那个传说中救了宁王,又救了圣上的。”

      樊云舒:“连你都知道是传说了,呵呵,世上哪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上官念:“...不知这话本最初由何人散播?”

      樊云舒:“我问你,从浮光郡来此,哪里的相士最多?”

      上官念:“自然是重州。”

      樊云舒:“这传说之事又讲了哪朝哪代,自何事而起?”

      上官念:“光启九年,宁王南下。”

      樊云舒:“宁王所居何地?”

      上官念:“西南边疆,奉原。”

      樊云舒:“奉原从前何名?”

      上官念:“...泽国...承州。”

      似不忍提到‘泽国’,上官念眉头微蹙,暗自思量。父亲遇袭,绝非偶然,种种可能虽已思虑一二,他还是想来水云阁后再作论断,不为别的,只因这水云阁,表面上是游船画舫寻欢作乐之地,实则天下机要大都从此互通,樊云舒是天家钦派之人,她如此引导,难道这事真与宁王有关?更甚者...与故国有关?若与宁王有关,此人引我北上,目的何在?若与故国相关...又牵连灵国...莫非源头出自...蜮国?

      心底有个名字,不愿触及。

      樊云舒见上官念陷入沉思,为他斟酒一杯:“小侯爷,既来之,则安之。”

      已过申时,水云阁内宾客渐渐多起来,虽说来这儿的人都是皇城内外有些脸面的,不少人还是会偷偷看向楼上雅室,好奇今日座上宾是何身份,竟要‘阁主’亲自招待。

      “多年未见,这里还是老样子。”上官念无视这些人,杯中酒说话间已然下肚,这酒虽是千金难求的重州名酒‘宝叶青’,于他来说还是无味,这世间美酒,管它什么‘嫦娥泪’,还是‘银河水’...比起当年那壶‘念君愁’,都次了些。

      “是啊,多年未见,小侯爷也是老样子,哦不,”樊云舒又将酒杯斟满,“应说,愈加英姿勃发,气宇轩昂才是。”

      上官念举杯示意,场面话信手拈来:“云舒姐姐秀雅随性,风华绝代,更甚从前。”

      女人嘛,被公子哥儿这么一夸,笑靥如花。她没忘了这里还有第三人,回头说了句:“你听听这张哄人的嘴,还不快学着点~”

      艾一世懒得理她,继续闭目养神。要不是樊云舒知道他的脾气,没往心里去,换成别的女子被男人‘眼不见为净’,怕是要气闷了。

      “小侯爷且先吃着,我更衣去了,若乏了,请上厢房休息。”樊云舒起身说道,“今日人多,恐难抽身,若无要紧事,我便不再打扰了。”

      “姐姐请便。”上官念起身拱手道。

      樊云舒颔首示意,往外走几步,行至艾一世身旁,用扇子拍他脑门骂道:“还不睁眼?!”艾一世别过脸去,虽冲她拱手作揖,腰杆却挺得笔直,并没有想要看这女人一眼的意思。这下樊云舒算是真有些气闷了,拂袖而去。

      待人走远,听得外间传来声音,“别杵着了,过来坐吧。”

      艾一世这才收起无礼之态,三两步走上前坐下,垂首道:“少主见笑了。”

      “无妨,倒酒。”

      上官念举筷示意,虽是命令口吻,却让听者暖心,平日里少主就总说这‘无妨’那‘无碍’的待他如亲弟弟一般。离开浮光郡,风尘仆仆,若不是两匹名驹能日行千里,穿山走水,别说三日,寻常坐骑恐怕七日内到达重州都断无可能,为尽职责,艾一世一路时时处处凝神戒备,凡事以少主为先,饭不同食,夜不同寐,当然没能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也没睡上一夜好觉,哪怕少主要求,他也不放松精神,虽然自己武艺不及少主,若遇强敌未必能以一己之力抵挡,但他时刻谨记当年少主救命之恩,先恩情,后手足,不敢懈怠。

      至于为何对樊云舒那番态度嘛...说来话长,那种往事还是不要再提了。但他稍稍不解,为何方才与少主登阁,这女人提前来迎接,莫非此次行踪早已暴露?她对少主如此客气,奉为上宾,居心何在?刚才说的那些,又有何深意?此人是敌是友?还有这水云阁...会不会有问题?...今晚得警惕着些...从城外酒楼开始就有鬼祟之人盯梢,以后‘老鼠’肯定更多...那什么‘无扬子’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恶臭腌臜货,竟敢暗算老爷,算什么正人君子?还威胁老子...的少主...你最好别耍花招,乖乖把解药交出来,否则别怪我的‘毕玄’杀人不见血!少主怎么光吃菜不说话?真是让人担心,少主你在想什么,不如说给我听,好让我替你分忧啊!...

      此刻稍微放松一些,艾一世的脑袋瓜子忍不住想东想西,当然,别人绝对想不到寡言少语的艾护卫内心仿若话痨,他也自知,从跟着少主的那天起,耳濡目染也好,真心崇拜也好,总想变成如少主那样身怀绝技,沉稳内敛的可靠之人,虽绝无可能超之越之,但总能‘近朱者赤’吧,几年下来便成了现在这般外稳内慌的性子,害,内慌就内慌吧,男人在外,面子上总要稳一点才能成事,再说,凡事还有少主定夺,所以不怕。

      水云阁内食饮真乃绝品,不愧是那位樊云舒操持出来的地方,恐怕除了皇家盛宴,天下美食皆不及此处半分滋味。

      上官念真心待艾护卫亲厚,竟为他亲手夹菜,搞得艾护卫极不好意思,赶紧收起诸多杂乱心思,专心品尝佳肴。

      ...

      酒足饭饱。天色渐暗。

      日夜赶路实在有些疲惫,上官念喝完最后一壶‘宝叶青’,拍拍艾一世的肩让他不必起身,说了句“你继续吃”,就提脚走入内室,登梯入厢房,宽衣解带打算小憩片刻。

      艾一世倒也听话,目送少主进屋,眼神回到桌上,不辜负美食,独自坐在席间继续吃喝,偶尔看一眼楼下,倒不是看那几名摇曳生姿的舞姬,而是留意四周是否有可疑人物。

      楼下众人哪知道正被人牢牢审视着,大多推杯问盏,嬉笑吵闹,或一副惬意之态凝望台上美人,‘醉生梦死’大概如此,确实,舞者论身姿相貌,无不如天外飞仙,各个灵动,加上丝竹之声悦耳,令人心驰神往。

      ...

      入夜,天黑似漆,月大如盘,皎洁无暇,繁星点点,荧光闪烁,一阵清风徐来,湖面波光粼粼更甚天上星辰,水云阁内外已亮起云灯,不似浮于湖面,更像飘于空中,真是一派神仙景,阁中之人仿佛置身九天银河。

      阁内一改白日嘈杂,此时安静非常,所有宾客屏息凝神,等待一位妙音娘子出场。

      说来,这水云阁共有五层,除去显而可见接待宾客的三层楼阁,往下还有两层,最底层为下人使用,设各种仓房,剩下那一层布满各种玄妙机关,此阁无帆无桨,但能稳稳当当游历湖中,全凭机关控制,若遇上疾风骤雨,暴雪冰冻,也能应对,若天气实在恶劣,则不见客,抱湖山中有一处天然岩洞,连接湖水,其空间恰能容纳船体,极端天气时,或有修葺必要,水云阁会在此停靠。然玄妙机关,虽大多用于航行,却也有些是供人赏玩的,譬如节庆时,阁外可燃花炮,升彩旗,阁內也有巧宗,其中一处便是中央圆台。

      天下间,凡有名气的客栈酒寮,少不得玉人登台助兴,名气越大的场地,玉人美名也更甚,出场方式各有千秋,既讲究体面排场,又多出新鲜花样,这之中就有一花样,乃水云阁独有:这么大的圆台,由整块玄玉制成,又受船内机关控制,居然可以从底舱升起,直至‘雨’‘露’‘风’‘霜’四室之外,此为一妙;阁內各处藏有隐匿机关,可喷泉,可造雾,可来风,此再为一妙;世间玉人无不期盼在此亮相成名的,难怪有‘天下玉人看重州,重州玉人看水云’之说。

      此时玉台已降入底舱,有机关造雾,这雾气仿若从阁外湖面而来,清凉缥缈,甚至有股荷叶清香,不仅在一楼大堂众宾客脚下四处流动,不知从何时起,雅室内外也有雾气弥漫开来,恍然间,仿佛置身云海。

      艾一世望了一眼厢房,犹豫是否上去看看,毕竟少主进去后已经近两个时辰没动静了,虽说从前跟着少主来过水云阁几次,这烟波缭绕的景象,他是第一次见,妖异非凡,怕有不妥。少主是不是酒喝多了些,怎的睡得这么沉?

      正想着,厢房门开,出来一人正是上官念,目光稍滞,长发随意披散着,只着月白亵衣,手握‘曦和’,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少主,亥时了。”

      “再取酒来,”上官念环顾四周,心情似不错,“看来有好戏看。”

      “是。”

      门外小厮正站的腿酸,忽闻房内有人在门沿敲了两下,立刻回道:“客官请讲。”门内男子低声吩咐:“上酒。”小厮忙答:“客官稍等,小的马上取来。”

      不多久,小厮轻轻扣门说“酒到了”,艾一世只开小半边门,伸手接过两壶‘宝叶青’,稍稍查看门外是否有可疑,后迅速把门关上,反锁。

      夜微凉,他见少主凭栏而坐,亵衣微敞,便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件黑绸衫,走去廊房,给少主披上,又把酒递去。而他自己穿戴整齐毫发不乱,已然决定彻夜值守,说实话,自从来到水云阁,他总感觉哪里不大自在,又想不出为何,只好睁大眼睛,打起精神,以防有变。

      水云阁内外云灯忽然尽数熄灭,艾一世不由得握紧‘毕玄’剑,看向少主。

      上官念道:“不必惊慌,坐下。”

      这时阁內响起一记悠扬琴音,仅这一声,如空山破竹,所有声响纷纷被隐去,只闻此清音流转,可知弹奏者指法精妙,余音未消,又弹一音,比第一声更沉稳低柔...

      上官念饶有兴致道:“‘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古人所言非虚。”

      有人唱: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此人声动梁尘,上官念不由得愣住,恍惚之间,似看到有双泪眼在眼前一闪而过,这嗓音,竟比琴音更绝,仅两句,就让众人失魂般无法动弹,呆呆惊在原地。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楼下有人小声惊呼,楼上二人自然看的更清楚,玉台方向,云海内有灯渐明,仿若流光,此时一人似仙子出浴般从云海升起,薄雾抽丝缓缓垂落,渐渐现出美人身影。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伸长脖子看去,上官念身形也微微前倾...

      待雾丝褪尽,只见玉人面若银盆,鬓边素白银花簪下,青丝如瀑,两弯柳叶眉不画而翠,似蹙非蹙,杏眼低垂若盈泪,樱唇不点而红,脸上未见半点桃花色,犹感靥生花,绯色纱衣如蝉翼,月华裙下身量纤纤,形如病西子,教人看了徒生爱怜。

      玉指稍动,琴音又起,悱恻缠绵...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好一个活生生的‘湘夫人’,上官念满心赞赏,天子脚下人灵地杰,果然藏龙卧虎,竟有如此绝世歌姬。

      他干脆支起右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手托腮,一手三指捏住酒壶,随着音律轻轻转动,望向云台中的人儿,毫不掩饰心中愉悦。

      艾一世还是第一次见到少主露出这番轻松的表情,心道神奇。

      若非亲眼所见,真难想象水云阁竟有这种机关,大概连宫里的皇帝都不一定能见此幻景,闻此仙音吧?要不是跟着少主,自己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的。

      不过...这女人唱的曲子...究竟是何意啊...

      他叹了口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水云阁暂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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