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稳》别管闲事

4、第 4 章

　　夜里，燕无歇起好火，又寻了个离赵清不算近的位置躺下。
　　山洞到了夜里有些阴湿，赵清的伤口有些发痒。
　　燕无歇双手枕着头，嘴里还叼着根什么，右腿曲起，左腿架在右腿上，睁着圆眼看着山洞顶，不知是在游神还是在想些什么。
　　“将军。”
　　赵清看着烧的极旺的火堆，应，“怎么。”
　　燕无歇的牙摩擦着嘴中叼着的狗尾巴草，默了好半刻，久到赵清以为他睡下了，他才道：“你怕死吗。”
　　他其实想说的是：我怕死，能不能别打仗了。
　　可到了嘴边，又变成了问赵清怕死吗。
　　赵清有一瞬不解，她不明白为国捐躯，为什么会怕，可立马又想到他没上过几次战场，又年幼，害怕也是难免的。
　　两人隔的老远，谁也不看谁，火堆就架在二人中间，劈里啪啦的响。
　　赵清答他：“不怕，赵家人，死在战场，乃为幸。”
　　她的声音轻轻的，却又很清楚，要人一字一字的听的格外明白。
　　他其实想听她问他怕死吗，这样他就可以说出来，说出来他怕，她当年把自己送来军营时都未经过自己的同意。
　　可她没有问。
　　赵清觉得死在战场光荣，旁人也该如此。
　　燕无歇觉得自己似乎更加恨她了。
　　二人又不说话了，火光映的山洞中暖烘烘的。
　　“小燕。”
　　赵清得知燕无歇比自己小上三岁，他又救了自己，她便叫他小燕。
　　“嗯？”
　　他扬着调的嗯了声，赵清立即皱起眉头，只觉燕无歇有些散漫，半点不似打仗的军人，随后又释然，这儿又不是战场，哪能随时随地都要求人家打起一万分精神。
　　此时赵清未曾想到，自己居然对一个将士如此放低要求。
　　她问，“你来军中几年了。”
　　这是他们两在山洞中的第四个夜，寻常二人都是早早的歇息了，断不会聊些什么，平日里的对白也是僵僵硬硬的。
　　燕无歇不想她今日怎得突然问起了这些，却也如实答道：“将军，这是第七年了。”
　　说完燕无歇觉得有些苦涩，她都不记得了，还是她送自己来的呢。
　　赵清又囔囔，“第七年了啊……”
　　“你家在哪里啊…….”
　　燕无歇闭上了眼，装起了睡，心中却答道。
　　早没家了。
　　半天不闻燕无歇的答话声，赵清又侧头看了眼燕无歇，见他闭着眼，呼吸沉稳的样子，轻轻的笑了起来。
　　他睡下了。
　　见人睡下了，赵清更是打开了心扉，她又问：“那你想家了吗？”
　　燕无歇：……..
　　自然是听不到答话声的，赵清自问自答，“我有些想家了啊…….”
　　燕无歇：哦。
　　赵清轻轻叹了声气，似乎还哽咽了一下。
　　燕无歇此时真想睁眼看一看，看看她是不是哭了，清冷的女将军哭起来是什么样的。
　　赵清擦了擦泪，“他们都要成婚了，我真想去……看看他们成婚的样子。”
　　燕无歇：？？？？！！！！！他？她？成婚？爱而不得？！好家伙！
　　赵清像是止住了泪，声音又变得清冷，“我只能做他的臣子。”
　　燕无歇：！！！！！臣子，莫不是，皇上！
　　燕无歇还想在听些什么，赵清却不在说了，又过了好几个时辰，火堆都快灭了，燕无歇心中还在震撼。
　　他轻轻起身行至赵清身旁，微微的火光印着她面上的泪痕。
　　许是睡着前还哭了番。
　　他压着声用气音道：“你也是可怜，寻常女子，二十二的年龄都生了好些孩子了，在家相夫教子，可你偏要跑来打仗，搞得人家怎么敢喜欢你，若是小两口吵了架，旁人怎得打得过你这女将军，你不一锤子就抡死旁人，皇上就更不敢了，人还想多活两年呢，你说，你这何必呢。”
　　“啧啧啧”
　　他好似觉得她还不够可怜，还啧啧了两声。
　　燕无歇躺回自己的位置后赵清睁开了眼。
　　赵清武功好，平日里常打仗警惕性更是高，本是睡下了，听见燕无歇凑近的声音便立即醒了。
　　她的脸羞红，她以为那时燕无歇已经睡下了，哪知全让人听了去。
　　她也不知燕无歇的话到底是安慰还是嘲讽，不过想起他说自己会拿锤子抡死旁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弯起嘴。
　　想想那个画面便觉好笑，自己几时耍过锤子了？
　　他这样一说，自己心中的那些小女儿家的难过恍然与悲伤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穿着戎装盔甲的自己不断拿锤子抡人的场景。

　　第五日。
　　燕无歇早早的便出了山洞寻吃食。
　　赵清打了这么些年的战，受的伤多了，体格也好，恢复起来更是快，这日清晨，她手脚便能动了些。
　　她支起身子，扶着石壁，极慢的往山洞外去。
　　越往外，她似乎越闻见肉香。
　　她这些日都未正正经经的食一顿肉食，却常隐约闻见肉香。
　　燕无歇说她是饿出幻觉了。
　　她扶着墙出了山洞，外头大亮，山风吹过，仿佛不远处不是狼烟四起的沙场，而是遍地生花的福地。
　　微风拂过她的脸，她感觉自己好似回到了京都，安宁的京都，而不是沙场。
　　她四处寻着燕无歇的身影，在不远的小河边看见了他……..
　　正在烤鱼的燕无歇…….
　　他熟练的反转着烤棍，嘴里还哼哼着不明所以的小调。
　　看样子，不像是第一回烤了。
　　赵清视力极好，能清楚的看见果树上红彤彤的果子，半点不似他平日里摘来的酸果子。
　　“燕无歇。”
　　赵清冷冷的一声燕无歇，吓得他手中的烤棍落下，掉在火堆中。
　　燕无歇后背的汗毛立起，头皮发麻……
　　他木木的回身。
　　干笑两声，“将军…….您……身子好了啊。”
　　赵清伤的重，如今只算得勉强起身。
　　她面上依旧是冷冷清清的，仿佛燕无歇从未趁她病重欺瞒苛待自己一般。
　　她嗯了声，又道：“想必过些日子便会好了，这几日也该小心些，只怕蜀军会先寻过来。”
　　她又不在说什么，扶着石壁返回山洞。
　　燕无歇无措了起来，不想会被她发现，若回了军营，她怀恨在心报复自己可如何是好。
　　若是暴怒大骂还好，可偏偏是冷冷清清，一点儿也没有失望，没有愤怒，甚至连问也没问一句。
　　叫他一点也摸不透。
　　燕无歇心中又不爽了。
　　他捡起落在火堆里的烤鱼，细心吹下沾上的草木灰，撕下烤焦的部分，用荷叶包了起来。
　　赵清看着双手捧着用荷叶包着烤鱼的燕无歇。
　　他没脸没皮的笑，仿佛自己从来都是第一时间把最好的东西捧给赵清。
　　他的眼睛亮亮润润的，好像被外头的河水冲洗过。
　　赵清也好像没有芥蒂似的接过烤鱼，燕无歇又立马夺过，“将军待会！”
　　他用手中用磨光滑的小竹子挑起了鱼刺，讨好的笑，“将军病未好，待属下把刺挑了才更好食用。”
　　“呐，好了。”
　　被他这么一折腾，赵清接过烤鱼也没了什么想用的精神了，燕无歇笑嘻嘻的凑近，“将军，要吃果子吗？”
　　赵清轻轻挑了挑眉，被燕无歇捕捉到。
　　他又立刻摆手，“是甜的红的。”
　　他认真道。
　　赵清缓缓往嘴里放了块鱼肉，她道：“你没必要这般。”
　　燕无歇有些局促，他挠了挠头，“将军不生气？”
　　她淡淡的，“不生气。”
　　他更是疑惑了起来，见赵清如此好脾性，又浑了起来，不停追问：“将军为什么不生气，常人都要生气的？”
　　烤鱼被燕无歇挑完刺后鱼肉都碎开来了，也有些凉了，她又吃了口，慢慢的嚼着，直道咽下这口肉才答他：“头回见你时是杨临欺凌女俘虏那回，你躲在草堆后不敢上前，我便知你胆小。”
　　“后在沙场，旁的将士皆满声血迹狼狈不已，只你衣着整齐干净，显然是被人流簇拥上前的，你见战争激烈甚至还躲在巨树后，我掉下悬崖那瞬你也不想来救我的，只不过是被你那兄弟强喊来的，掉下悬崖后我醒来后你见我的眼中并没有惊喜，反而是幸灾乐祸般的期待。”
　　“所以，你自私胆小小气些我也不意外。”
　　燕无歇没想到她把自己观察的这样透彻，不过听见那些评价自己的词语…….
　　燕无歇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又偷偷的磨了磨牙。
　　“不过，在沙场上你虽躲了起来，可我失去武器时你却是把你的护身的武器给了我，我掉下悬崖时虽你不是自主来拉我，可你最终还是来了，甚至掉下悬崖后，你大可不管我，可你还是带着我一起躲藏了起来。”
　　赵清看着燕无歇的眼睛，“我还是该谢谢你的，你救了我，到是我，连累了你，且没人能要求别人该有多无私多无畏多伟大。”
　　燕无歇忽然垂下了眼帘，也没了方才那样的活力，低低的问了句，“连你也不行吗？”
　　“是，连我也不行。”
　　不行吗？那你为什么要我来军营，且要我义无反顾的上沙场，为国捐躯？
　　燕无歇把红彤彤的果子放在赵清面前，也没了方才的嬉皮笑脸，忽然沉闷了起来。
　　赵清发觉了他的沉闷，可她清冷惯了，从不晓得如何哄人，且她是大启的将军，她从不需要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