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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回 孤身游逛城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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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笔糊涂帐,终于被眼前那位气弱犹丝的“四郎”揭了盖头,“四郎”本人与明瑛因戏结缘,在忠义伯府以一折《四郎探母》的戏,赚了明府上下不少眼泪。
“在下不过是无名小卒,身若浮萍的戏子,实难配得上天潢贵胄的四小姐。”说完这一句,就累得不行,喘息不止。
原来这位盘桓床榻数十日的男儿郎竟是掀起国丈府千层浪的“罪魁祸首”,赵家小姐私奔的有情郎?真是人生如戏,扮像俊美的“四郎”私下因貌美惹下一笔桃花债而深陷囹圄。可明显“四郎”本人要比杨延辉来得硬气,看情形应该是誓死未从,惹得红颜一怒,被四小姐强行掳走,最后换回遍体鳞伤。不等对方说完,天赋异禀,深谙红尘俗世的明大人就大体得出了论断:那位四小姐应该长相有些对不起天地,假若四小姐美若天仙,没道理“四郎”不同意啊,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美色过不去,况且郎未娶,女未嫁的,郎貌女财,摆明一段吃香喝辣倒插门的好姻缘啊。
这小兄弟太委屈了,人长得好,戏唱得妙,却不能挑得如意美娇娃。明瑛当下拍案而起:“赵家小姐太仗势欺人,竟敢如此鱼肉百姓。当官不能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小兄弟,你放心,本官给你做主,等你病好了,带你上京城告御状。你放心,今上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大体还比较明理。虽然他算是赵家小姐半个姐夫,但这天底下叫他姐夫的人数不胜数,缺一个,少一双,应是无碍。实在不行,上个千言折,万人血书什么的。以今上那么看重名声的脾气,应该会为你大义灭亲,以慰藉民心。”
他的浩然正气,即刻换来一边老头的感动,老人家如梦方醒:“原先我还以为你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还想劝和,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小兄弟,你放心,古有包青天铁面无私,今有明大人秉公执法,替你做主,我也豁出去,晚上再替你多行几趟针,以我敏捷的身手,明天一早你就能活蹦乱跳,上台唱戏。”说完打开针盒,准备再战一城。
明瑛一听,微微一抖,这老头真是大言不惭呐,要那样的话,早就成神仙了。老人家,有你这么诓人的吗?一边床榻上的“四郎”也被带着,咳得面红耳赤。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明瑛见此,心有不忍,稍作镇定,安慰道:“小兄弟,你先好好养病,此事等你病好了我们再作计较。”
“对对对,你先出去,别妨碍我行针。”老头一边也不耐烦地说。
明瑛拱了拱手,整整衣衫退了出去。
一出门,外头妇人就和善地招呼:“大人奔波了一路,先填填肚子吧。妾身备下点乡间酒菜,也望大人莫要嫌弃。”
明瑛抬眼一看,院落的桦树下,正摆着一张矮几,各色酒菜满满当当,而那位不苟言笑的齐壮士正盘膝而坐,自斟自饮。明瑛微微犹豫一阵,摸了摸肚子,的确很饿,算了,虽离夏日还久,自己就勉为其难,用一顿“冰镇”的午膳吧。
酒菜虽不及府里那般精致,但也算清爽可口。一边齐壮士木无表情,明瑛自然不会去触霉头,而是转头与妇人闲聊。不久,就弄明白,屋里的那位大夫姓罗,貌似位深藏不露的神医。看着妇人恭谨地一口一个“先生”,明瑛有些想笑,神医一说,到底掺了几分水份?一顿饭,拉拉杂杂,吃了足足半个多时辰。
齐壮士也吃得酒足饭饱,拿过帕子抹了抹手,道:“大人,差不多,该回去了。”
也是,如今还是初春,城门关得早。明瑛点点头,又进屋探了探“四郎”,可惜那人实在体弱,已然被罗神医折腾地又一次晕了过去。明瑛只能干干地与罗大夫说了几句,拱手告辞。将要出屋,老神医来了一句:“束胸太久,总是不宜。不如用软甲来得合适。上京城有家广绫坊,质量上乘,价钱公道,大人不妨去瞧瞧。不要把自己给憋坏了。”
明瑛听得,好半天的恍惚。身后又飘来一句:“我好歹也是个大夫。”言语里有几丝恼怒。
得,惹不起,我躲得起。明瑛急急地跨出了院落。
回来一路并不顺畅,车轱辘一共掉了三次,毛驴一共发了两次脾气,硬生生让三个人误了关城门的时辰。围着上京城跑了一圈,明瑛头一次觉得这上京城的九门提督司,差事办得真是妥帖。九道门,无一不例外地二门紧闭。
再好的脾气,也被蹉跎急了。“齐壮士,本官与你前世有仇吗,你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误我。你知道驴车有问题还雇,你若不够银两,就与本官说嘛,本官还不至于如此小气。你不知道本官明日要早朝吗,我若无故缺席,被裴御史抓了把柄,参我一本,误我前程,我...... 我......如何替“四郎”讨说法。”仰头看看,对方无声无息。
“哎,算了,本官也不为难你,让你的背后主使之人出来与本官当面对峙,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国仇家恨。”
对方依旧不理不睬,而是转身与车夫耳语了几句,那车夫一扬鞭子,绝尘而去。
“哎,你怎么让车夫走了。”明瑛急问。
“大人带银子了?”
明瑛往怀里一摸,出门太急,没有带。
“车夫认钱不认人,银子就这点,到了时辰,他自然不奉陪了。”对方了然道。
“你......” 明瑛气得说不出话。
“既然大人也安全到了上京,在下的差事也算办完了。大人就自寻方便吧。”说着,齐壮士轻轻一点地,如银燕般灵巧地翻上城楼。
明瑛看得目瞪口呆,还真是侠士啊。不等自己说话,头顶有人轻松说道:“在下记得西华门有一处甬道,大人不妨去那里试试,在下告辞,大人保重。后会有期。” 甬道?本官怎么未见?骗谁呢?
“哎,齐壮士,齐大侠,你等等,你听我说呀,好歹也给条绳子,把我拽上去呀。我不重,拽我比拽只狗轻松多了。好汉,英雄,前辈......?” 明瑛跳着脚,急切地喊。可惜,回应他的只有城门口古树枝叶“簌簌”声,间或有乌鸦声、水蛙声,彼此交叠起伏,可就是没有半点人声。夜幕中弥漫着朦胧之色,灰灰的城墙透着阴冷的气息。不远处,有荧荧星火闪烁,是萤火虫,不能吧,这寒天冬地的,莫非,是,传说中乱坟岗的鬼火?人吓人,吓死人。
“各路神仙,你们大慈大悲,阎王小鬼,咱们广结善缘。本官日后定派人给你们烧高香,千万不要跟着我呀。” 明瑛嘴里念念有词,一蹦一跳围着墙根绕。好不容易,找到了西华门,仔仔细细地查看一番,所谓的甬道,哎,不过是一处长满草的狗洞罢了。
明瑛深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大丈夫宁舍不屈。寒风吹得更紧,吹在脸上,身上刺骨地疼,搂了搂胳膊,跺了跺脚,冷意越钻心了。也罢,真是天要亡我啊,当年韩信胯下之辱,也不过如此。更何况,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得钻过去,出来还不是一条好汉吗。想到此处,明瑛觉得狗洞如阳关大道般亲切。狗洞还算干燥,也没什么腌躁气。很快柳暗花明了。一探脑袋,就觉得眼前路面好似宝石铺就,点点金光折射出轻微刺眼的光芒。莫非自己到了桃花源?
“可是,明大人......?”对方略微有些迟疑,但掩不住欣喜激动之意。
一轮皎洁明月悬挂,无边无际的清凉月华洒下,青白的石板路,暗灰长石城墙,高处嵌着暗色弧形小灯,咫尺之处,影影绰绰一群人,提着纱灯,最前首,正是御前总管管济。边上跟着名一身戎装的武官,貌似上京步军巡捕统领曹大人,满脸不可置信。这是什么阵仗?!明瑛觉得脑子如灌铅板般沉重。
“明大人,没事就好。” 管济微笑道。
“管伯伯,您怎么会在这里?” 明瑛呆呆地问。
“呵......这可说来话长。明大人,夜已至深,还是早点回府歇息吧。” 管济和缓说。
明瑛依言,轻轻点点头。
正说着,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一名华服男子勒马,干净利落翻身而下,眉眼间带着几分急切,见到明瑛狼狈的样子,又痛又恨,也顾不得其他人,疾步上前,把手中银狸大氅往明瑛怀里一扔,怒斥:“你傻啊,好好的城门不走,钻什么破洞,像什么样子!”正是晋王段崇焕。
“九门都关了。晋王你又不是没看到。” 明瑛接过大氅,胡乱一裹,瓮声瓮气。
“关了,你就不知道叫门吗?脑子里整天想什么呢?城头一大堆人等着你,你倒好......竟然......” 段崇焕越说越气。
明瑛一听,脑子更涨了,我怎么知道可以叫门,以前也没经历过此等事啊,能进来已是不易了。想到此处,不免觉得委屈,星眸中水波展转,陡然生出几分凄凄之意。头也不抬,也懒得理会其他,蹬上自家的官轿,回府去了。
稍后,广德殿的寝阁内,轻烟氤氲缭绕,静谧无声,御榻外帷幕垂坠,缀着零星的小珠,发出幽幽荧光,细碎而柔和。管济悄无声息地从殿外而入,稍稍夹带了一股凉气,一边守夜的小太监,低声道:“陛下睡下了。” 管济点点头,正待出去,但见隐约有窸窸窣窣的被衾声,明黄繁花流苏摇曳,束帐金钩微微作响,漫出几声女子娇娇低语。管济急忙入内,见纱帐外露出一双薄绫蚕丝袜,管济恭身取过一边的九龙金线软靴,替今上穿上。今上犹有几分睡意,接过一盏香露,饮了口。
“陛下,人此时已经回府了。”
今上“嗯”了一声,阁内又静了下来,片刻站起身,走到外间,侧身靠在流云软榻上。管济即刻转身从花架的铜盆里取过丝绢,捧给今上,稍稍迟疑,又恭顺道:“晋王也才回府。”
今上接过温热丝绢,捂了捂面,听到管济的话,微微看了眼他,拭了拭手,递回管济,道:“送董贵人回去。”
“是。” 管济低应,用眼示意身边小内侍,一起入了内阁。
翌日清晨,明瑛腰酸背疼地下了轿,昨日的车马劳顿,的确是非常人能忍受的。正往朝堂走,听到背后有人慵懒道:“明大人,驴车乘得还算顺心?!”
回头一看,正是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空气好似寒冬腊月结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