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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只蹴鞠引发的惨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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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才下了淅淅沥沥几滴雨,一些闲人就如同雨后春笋都冒了出来。
溧水河畔,才长了可怜几片叶子的樟树桃树被裹上了彩绸,做出个假春的样子。如同撒星般,大红大紫的帷帐沿河撑起,供贵族乡豪在里纵情玩乐。
陈牧一身宽袍大袖在风里抖,边抖边腹诽:他那世家贵族出生的老妈,平日里别的万事不管,吃斋念佛打马吊,就连老爹纳个妾也就淡淡一瞥,冷哼一声,好似万事不留心。偏偏交际的时候把他扒拉出来,套上个精致的壳子,把他打扮得人模人样。可惜光好看不保暖,这都快中午了,还冷。
出发前日一早,平常万事不管的李氏把他唤到房里,给他了本画册。画册上面是一张张各个乡豪世家家里公子们的画像以及喜好。
“牧哥儿,你可不能再像在京里一样孤僻下去了。不说学多少规矩,背世家豪族谱系,你总不能稀里糊涂一辈子吧?不为你爹仕途着想,也该为你自己多学习打算。你爹要是按规矩,可得在这边待个六七年。”
陈牧暗自翻了个白眼,得了,又让他和一堆小屁孩玩,混脸熟。大人也就算了,小孩之间还要按资排辈。老爹家那边一堆某某世兄家的孩子,今日谁家右迁了,明日谁家明升暗贬。母亲家那边更麻烦了,大小世家之间相互联姻,叔叔伯伯哥哥姐姐一通乱叫。
连和小孩交往都要摸着分寸不能尽兴,陈牧自然不乐意和那群公子哥玩,因而在京里落了个孤僻的名声。
一大清早,天才泛着鱼肚白,他家就跟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去溧水边,美其名曰踏青,实则联络关系。不过也要做个姿态,学学古人风流,上午焚香弹琴清谈,下午插柳蹴鞠荡秋千。
“陈世兄,多年不见,您还是这么俊朗,不愧为探花之名。这次算是下来历练了吧?“迎面一个笑眯眯的瘦竹竿子,从人群里挤出来。
“您是……”陈老爹眉头一皱,又忽然松快,立马松开牵着陈牧的手,重重拍了拍瘦竹竿的手臂。“方虔兄,暌违逾十年,怎么如此案牍劳形?当年你可是我们学里最富态的。”
那男人虽瘦,可是衣冠整洁,见面三分笑,观之可亲。
“哎,不提,不提。这是令郎?如今出落得更加俊了。你才出生时,跟个小猫似的,我还抱过你。”瘦竹竿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只草编蛐蛐,哄小孩一样顺了一下他的小揪揪。
“孩子头顶有些凉了,是冷吗?”方虔将手里的暖炉递给了陈牧。
小黑皮陈牧对着男人露出无齿的笑。他心想,这男人还挺好的,总算不像那些酸腐老儒清客,见面必问今年几岁了?哪里进学啊?书读到哪了?过分得还要他当面再表演一通。不为考教学识,就为趁机说两句吹捧的场面话。且不论表现好坏,他们总能搬弄喉舌,一唱一和,让人飘飘欲仙。
多年好友不见,他乡遇故知。两个中年人开始絮絮叨叨,扯些闲话。
“……陈世兄谦虚了,说是外放,实则历练,回去必然平步青云了。”
“哪里哪里,未曾下地,何以明理?不过是前辈们看我太浮躁,下来多磋磨磋磨罢了……”
这番成年人之间的寒暄吹捧,陈牧听着无聊。出身膏粱堆里的他,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茧了,于是百无聊赖地玩弄才到手地蛐蛐。良久,蛐蛐都快被他拆重编成蝴蝶了,突然手被一打,发现陈老爹在瞪着他。
见他这么无聊,陈老爹一拍他的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堆小童。
“去吧,别在这边打晃,和同龄人玩去。多动动,小小年纪就抱着暖炉像什么样?”陈老爹一把将手炉又递回方虔手里。
方虔指着一对墨蓝色衣裳的小童:“牧哥儿,那边有我一双儿女。大的哥儿叫方墨,小的叫元娘。初来乍到,我怕你认生,特意他们提过你。你找他们去玩吧。”
陈老爹一瞪:“去吧。记得向方世兄家几个哥姐儿问好。好好和他们玩,可不能再学京里一样冷落了旁人。”
求之不得,陈牧麻利地滚了。
——
绣帷堆内,女眷处。
裹成个球,扎着双丫辫的元娘渴望地看着扎着彩花在风中飘扬的秋千。
秋千上穿着银红色兔绒外褂,脖挂五彩碧玺项链,腰配金累丝葫芦香囊的小女孩随着秋千摇荡,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同龄几个少女都被人牵着,离她远远的。
“姑娘,你已经玩了一盏茶了,换我们玩一玩好不好?”
秋千停了下来,打扮的精致靓丽的姑娘蹬停了秋千,歪着头,“你是谁?”
一旁推秋千的小丫鬟撇了一眼穿着素布棉袄,裹成个球矮墩墩的元娘。本不在意,又定睛一看,忽而满脸堆笑。
“阿枝,她是青阳县县令方大人方虔的长女,小字元娘,比您大一岁。”丫鬟拿帕子擦着她鬓边的细汗,一旁的嬷嬷连忙递上了小手炉。
丫鬟弯下腰,摸约十四五岁的样,眉目清秀,一脸歉意的看着元娘:“阿枝一直和家里的姐姐妹妹们玩,不认识您也正常。”
“啊,欠我阿爹钱的那家老赖的女儿!” 小儿说话不留心,才跟着母亲学管家的阿枝说话没有轻重,只记得帐簿上姓方的那家记了许多笔账,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元娘涨红了脸,跺了跺脚:“你别瞎说!我爹不是老赖!”
阿枝侧了侧头,看向一旁的奶妈,“我昨天跟着母亲理账,赵妈妈说她爹没还钱就又借了新帐。奶娘,你今早还说那些不还钱的老赖,最是不要脸。”
小丫头尴尬地捂住阿枝的嘴,连忙比划一个手势,老嬷嬷赶紧从衣袖里掏出几个白兔状的金锞子,递到元娘面前。
“我家荣三小姐口出无状。小孩说话没分寸,请方姑娘海涵。这是新打的样式,姑娘拿着玩吧。”
原来这穿的金彩辉煌的小姑娘,大名荣扶疏,小字阿枝,是城东乡豪荣家的嫡幼女。
不知有意无意,这点家私丑事正戳在一个少年人的心口上,而面前的金锞子更是一种无声的羞辱。
元娘推手拒绝了荣家嬷嬷的好意,挺直了小腰板,软糯糯的小奶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荣姑娘,我父亲虽然欠了你家钱,可是我娘说上旬的本金已经还了。我爹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我娘说人无信不立,且我爹有名的君子。又怎么可能不还钱呢?”
“你是在说我在说谎?”阿枝瞪大了眼睛,除了她母亲和奶妈,还没有人当面反驳过她。
“不,我是说你不要随便侮辱我爹,比起你,我信我娘。”
元娘也气鼓鼓地对着阿枝,阿枝也站了起来,她比元娘高小半个头。虽比元娘小半岁,但是从小羊乳养着,比同龄人更加高大。两个小姑娘,小肚子一起一伏,大眼瞪小眼。
这场面让人又想笑又无奈。两人说的都没错,可惜一个年纪尚小还不知道寻常民间放贷是怎么一回事,一个也不知方大人借钱的个中缘由和其中的关系。自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眼看着两个小姑娘快吵起来了,一旁的嬷嬷赶紧拉开了他们。
“小姑奶奶,你真要打起来,今早梳的髻子可要乱喽。待会可怎么见陈小公子。”
原来荣三姑娘今日打扮的靓丽无比,不过是为了接触新来的刺史家的独子,陈牧陈小公子。
陈牧父亲是前科的探花,祖上出过三品大员,母亲是江陵府李家主枝的庶女。在前两代时,高门世家不外嫁,能娶到世家的女儿已是稀罕幸事。到了这几年才渐渐开放,京里世家和士族才开始通婚。
荣家早已不满足于当一个乡豪,有心和士族交好。他家消息灵通,早早调查清楚了新来的陈家是什么背景。故此暗暗盘算着,若是能搭上这样一班车,在陈家外放期间搭上点关系,在青阳县地位就更加稳固了。倘若是成了可以,就是整个府州也是可以指望的。
因而将一双儿女都带上了清明踏青。就连养在深闺,平日里造一副贞静名声的小女儿也带了出来。
婆子赶紧将荣姑娘牵走了。小丫鬟连忙蹲下来,一脸赔笑:“方小姐,令尊的名声,我们整个青阳县也是知道的,我们老爷也是十分佩服令尊的为人。我们小姐不懂事,我代她赔罪,我给你推秋千好不好?”
“哼!”方元娘撇过头去,小揪揪一翘一翘的。
见方元娘不理人,小丫头计上心头,“来来来,姑娘还没看过北方传来的荡秋千法子吧,可好玩了。”说着珠玉伸腿一荡,就站上了秋千板子上,腿一曲,秋千就无风自动。站上去的姐姐衣袂翩跹,恍若天女下凡,好生潇洒。
小儿最禁不起诱惑,连忙忘了争执,只看见丫鬟玩得有趣,拍手叫好。
见元娘忘记了当时的不愉快,丫鬟暗暗放下一颗心。
“来,方姑娘,小心点,等我扶稳了你再上来。”
——
另一边,青阳本地小哥儿们凑在一起逗趣。投壶,射覆,踢蹴鞠,抓核儿,无所不有。
陈牧自小是个招猫逗狗的,穿越前就是个孩子王,如若不是厌烦小公子哥儿间的麻烦,他还是很乐意与人交往的。穿越后不过是嫌弃那些三姑六婆,各种名号,所以得了个孤僻的名头。
论玩,他是京城里的头一份,更别说小小的青阳了。
陈牧满场晃荡了一圈,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风头,也算在孩子圈里混个脸熟。
完成母亲交代的任务,他便左晃右荡,寻找刚才说的方氏兄妹,见见那个方大人家的孩子打个招呼。
忽而水边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人群中,两只蹴鞠上下跳动,围着几个男孩子起哄。
“再来一个。”
“荣兄,来个叶底摘桃。”
人群正中间两个小孩正在赛蹴鞠。一个穿着翠墨色圆领短袍,一个穿着墨蓝色细布夹袄。那墨绿色衣服的小子身体较同龄人高大灵活,话音刚落,他就脚一挑,腿一绕,蹴鞠就听话得从他腿下穿过。
“厉害,厉害。” 又是一阵掌声。
“方兄,甘拜下风吧。” 穿着翠墨色衣裳的男孩挑眉起哄。墨蓝色衣服的男孩心有不甘,细齿咬着嘴唇。正午阳光下,他面颊飞粉,如敷粉何郎,虽穿着夹袄,但是也不掩意气。
“看我来个旱地拔鱼。“蓝衣男孩一跳,蹴鞠听话地被后脚跟挑起,高高弹起,落下后他用膝盖一顶,可惜用力太大,飞了。
说时迟那时快,陈牧一个玉佛顶珠接住飞了的蹴鞠。他对着方墨一挑眉,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横踢,将蹴鞠踢进了不远处的风流眼。
见今日的主角来了,一群小孩围了上去。唯有方墨单晾在一边,眉头紧蹙,看着一脸笑意的陈牧。
“你就是陈翡大人家的小公子?”
“我听说是叫陈牧?”
“对的,对的。”
一群小公子又互相作揖起来,哥哥弟弟一通乱叫。
看方墨冷淡地站在一边,并不和他相交。陈牧也是稀奇,想起他爹让他和方墨交好,于是凑上前去。
“你是方墨?”陈牧上下打量着他。
方墨连忙敛容,对陈牧作揖:“陈世兄好,家父青阳县令方虔,与令尊师出同门且是同科进士。”
陈牧一摆手,“我们之间不论这些,我看你踢得蛮好,和我来一场。”
荣公子笑着对陈牧说:“正好来一场比赛吧,我们一直缺个人。陈公子,你可是及时雨啊。”
虽心里暗暗叹息,方墨还是从善如流,应了场子。但是还是心不在焉,草草应付。
方墨心道:陈牧这斯怎么跑过来了,最神神叨叨的就是他。他就是一祸害,得让他离元娘远点!
“来!方墨,传给我。”见陈牧对着他喊。方墨一脚传过去,但是忽然心叫不好,球用太大劲传歪了。
“哎,不行不行,看我的!”
虽然说着自信满满,但是忙赶着接那球,陈牧脚下一滑,蹴鞠飞了个十万八千里。
然后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