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起走的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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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须今古，处处烟波，白云苍狗，唯明月无瑕，星辰不灭。
“如果我是什么道德故事里的女主角就好了。”睡不着的不止里德尔一个，黛也辗转反侧，柔软舒适的枕头没能带她进入酣梦，“这样我就能摈弃尘世，像宗教的圣女们那样，戴上一顶禁欲的帽子，只记得四处行善。”
然而黛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像每个普通人一样带有许多念想，在每个睡不着的夜晚，也会怀着沉重的心思感时伤怀。
她的确拥有某些人梦寐以求的幸运之处，又被深深地困在幸运漩涡中。
久淬人世百味烟火，黛逐渐抛弃了历来受人追捧的精致做派，那些华而不实的习惯影响她在泥泞道路上的艰难跋涉。她也没有凭借阅历假意扮演深沉，而是越发放任自己根据本性行动。
“林姐姐，我能和你一起睡吗？”黛罕见地有点儿想哭的时候，若紫拖着枕头过来了。
“好啊，快过来，别着凉了。”化雪的夜里温度低，黛赶忙起身把门打开让她进来，放好枕头，用被子裹住她。
若紫缩在林姐姐怀里，打了个冷颤。随后，她感觉到林姐姐把她抱得更紧了。若紫冻得手脚冰凉，由于怕打扰林姐姐休息，刚才她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屈服在对黑暗的恐惧之下。
“怕黑？”黛柔声问道。
若紫整个人闷在被子里，无声地点点头，一个人住时，她一直是这样抵御黑暗的——用被子结结实实地蒙住自己，仅从侧面打开一条缝隙用于呼吸，好像只要一露头，就会被等在外面的鬼怪吃掉。
“快睡吧，有我陪着你呢。”黛捏捏若紫肉乎乎的脸蛋儿，想起她和若紫差不多的年纪时，也有人这么安慰过自己。
若紫仿佛进了安乐窝的小猫，蜷缩的四肢渐渐因为温暖而舒展开，也从被环抱所带来的安全感中汲取了一些面对黑暗的勇气。
“林姐姐，我想听故事，你能讲讲金锁和麒麟的故事吗？”若紫的头顶露在外面，撒娇地搂住林姐姐的腰，用自己光洁的额头来回蹭她的下巴。她喜欢林姐姐，喜欢抱着她，也喜欢被她抱着。
“好吧，好吧，既然若紫小姐想听的话。”饶是黛也难以招架小姑娘的撒娇。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有个会法术的人，给了一个富家小姐一把金锁，说这金锁以后要有个带玉的男孩子才配得上；还有一个小姐，她有一个金麒麟，以后要另一个有麒麟的男孩子才配得上；第三个小姐呢，她只有一块石头……”
黛把故事讲得很和美，每一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真爱，小姐们互相照顾互相扶持，过上了美满的生活。就这样，锁和麒麟作为信物一代代传了下去，而不管家族是贫穷或富有。现在，信物们到了她的两个姐妹手里。她的姐妹们无法像她一样四处旅行，就把信物们交给了她，当做自己也过上了自由自在地生活。
真实的回忆像被搅动的水波，不断在黛脑海里翻腾，一朵朵浪花喧嚣着拍打在由往事堆积成的沙滩上，褪色的潮水留下白中带灰的泡沫，它们铺满整个沙滩，像不太干净的雪地，说不清是白茫茫还是灰蒙蒙的。她当即陷入回忆中，变得缄默不语。
“颦儿，你来接我了——”眼前的女子说话已经十分困难，脸色苍白，单薄的身躯穿着称不上洁净的衣服，仿佛一张放了许久的旧白纸，稍微受点力就能碎成许多片。她的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淌着，把白纸和雪地染得一样红。
有时候眼睁睁目睹无法避免的毁灭比亲身经历它更令人难以释怀。
“把它拿走——”女子似乎十分痛苦，曾受过的良好教养使她不会露出狰狞的表情，她微弱地动了动，金锁从她的袖子里滑落出来。“它锁了我一辈子——”她用尽所有力气使劲儿喘了口气，“如果有来生，希望我能——”
女子已经没有力气把话说完了。
被称为颦儿的人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林姐姐，我想回家。”病床上的王妃已经病入膏肓，她手里捏着一个诗本子，“我想回家。”
“王妃，你病糊涂了。”一个似乎在当地身居高位的人说道，他听见王妃对自己的婢女称姐姐。
婢女俯首来至王妃身边，虚弱至极的王妃颤巍巍地将诗本子递给她，深深地看了婢女一眼，直到眼里的光最终熄灭。
“带我回家——”
“林姐姐，是你吗，林姐姐——”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乞丐在雪地那边坐着，满头乌发早被岁月蚕食得花白，饱经风霜的脸上有许多道深刻的皱纹。
女乞丐举着酒葫芦豪饮，醉得厉害，时不时吟几句诗，那些风流雅士们的潇洒举动由她佝偻的身子做出来，疯疯癫癫令人发笑。
“是我醉了——林姐姐早死了啊——”她发出一声悲戚的叹息，灌了一大口酒。杜康解忧，刚才的悲戚顷刻间全被酒冲走了，“喂，小女孩儿，这麒麟你拿去吧。”女乞丐豁达地打了个酒嗝，脏兮兮的手在怀里摸索半天，扔过来一个金麒麟，“我要回去了，带不走它啦——”
她抹抹嘴，把酒全洒在地上，酒葫芦往身后一丢，起身往前走去，用嘶哑的声音高声且畅快地念了些句子：
“回首向来萧瑟处，”
“疯婆子！快滚！”不知酒葫芦砸中了谁家的门，里面传来一句谩骂。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既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别再说什么来世了，我不要它——林姐姐，以后不用念着我了——”
乞丐没走几步就永远倒了下去。
“林姐姐——”
“林姐姐——”
一声一声呼唤终于把黛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怎么哭了？是想家了吗？”若紫伸手擦擦黛的眼泪，在她脸上亲热地吻了一会儿。
“谢谢你，甜心，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若紫的答复是紧紧抱住林姐姐，小声地哼唱一些曲调缓慢的摇篮曲，努力为林姐姐营造一种家里该有的温馨。
这般熨帖的安慰使得黛心中宁静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她轻轻地抚摸若紫散在枕头上的头发，努力让自己全身心地沉浸在这个幸福的时刻。
第二天早上，贾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若紫家里，送妹妹上学是每个尽职哥哥的光荣责任。今天有些特殊，老教授和里德尔也一起来了。
尽管黛已经叫过她好几次，若紫还是起迟了，眼下她像打仗那样手忙脚乱呢。
黛在帮她梳头发——这是出门的倒数第二步，梳到一半时问了句：“书包在哪里？”
若紫才想起来书包还没收拾好，立刻丢下梳子和林姐姐，“噔噔噔”奔上阁楼，一股脑儿把书塞在包里，全部抱下来。当她发现贾、老教授、里德尔和林姐姐都在楼下等她，并且每个人都注视她着时，不禁有些害羞，尽管他们目光温和，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但因为自己而让这么多人等待，太失礼了！若紫的小脸涨得通红，像一朵红润娇嫩的玫瑰，焕发着美丽与朝气，为等待她的人奉上一个美好的清晨。
“早餐不要忘记啦，小公主——”忠实周到的贾奴仆双手奉上老教授的秘制早饭。
“黛也有。”冷静沉着的汤姆护卫递过另一份。
“请两位公主注意，现在我们要向学校出发——”贾奴仆仿佛玩具卫兵，僵硬地抬起手臂，指向若紫学校的方向。
若紫开心极了，她尽量让自己像公主们那样高贵地昂首挺胸，却无法像公主们一样保持矜持，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毫无顾忌地咧得大大的，拉着她忠实的仆人快乐地转圈圈。
里德尔走在他俩后面看着他们。
“来吧汤姆，转一转，转醒你的细胞们。”细心的黛发现汤姆眼下有和她一样的黑眼圈，看来他昨晚熬夜了，今早有些精神不济。黛看向老教授，征得同意之后，轻快地拉起尚在发愣的汤姆，加入了“快乐转圈小队”。
能够应付各种复杂问题的里德尔教授，初入这一幼稚团体时却遭遇了挑战，因为他是四个人中最高大的那个。最开始，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很不协调，不是差点踩到黛，就是快要扯倒若紫，四个人的圆圈几乎分崩离析。后来还是聪明的贾奴仆出面，和若紫换了位置，这个快活的圆圈才得以维持下去。
里德尔从没有尝过母爱，也没有过姐妹，对女性们更多是出于教养而保持应有的礼貌，不过眼下，也许有一瞬间，尽管只是一瞬间，他仿佛有点儿理解贾对女性的狂热究竟为何了。
老教授看着自己的孩子们，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幸福，没有什么比看着快乐的孩子们更能让做父亲的幸福了。汤姆早熟懂事，一直以来都太孤独了，缺少年轻的伙伴、娱乐和运动，虽然他从小就对研究生命科学有一股不知疲倦的热情，可是老教授却敏感地发现他身上充斥着一种令人担忧的毁灭气息，贾的到来令这一气息有所稀释，但贾也不是救世主，何况他身上流露出另一种令人担忧的衰亡气息，总让老教授忍不住担心贾的生机也许会在某一刻彻底流失。
“回见，老爹。”到了岔路口，贾挥手向老教授道别。
“回见，教授。”若紫学着贾的样子告别，她心里已经把老教授当做家人一样亲近的人了。
“再见，教授。”黛从汤姆那儿得知老教授每天早上都会陪着他的孩子们一起走一段路，奈何左右手分别被一只大手和一只小手紧紧牵着，而且两个坏家伙都不愿意松开，她没办法挥手致意。
“再见，父亲。” 里德尔向老教授点头告别，自从他上大学之后，总是比家里人起得都早，因此常常是一个人先去实验室，但即使再晚，他也一定会坚持回家，而当他到家之时，总能看到慈祥的老教授在等他回家。
“再见，孩子们。”老教授的目光扫过四个孩子的背影，停留在他们身后的朝阳上。
命运有自己的安排，既然他们相遇了，总归是充满希望的，老教授想。他昨晚起夜时发现汤姆房间的灯还亮着，即使汤姆已经尽量放轻脚步，老教授还是听到了他来回走动的声响。汤姆刚到家那会儿，夜里睡不着时也是这样走来走去。老教授去了贾的房间——虽然已经是大小伙子了，贾夜里睡觉还是喜欢踢被子——老教授发现贾睡得也不怎么安稳。
孩子们都要长大，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可有时候，旧伞也能遮风挡雨，老家伙对年轻人也并非一无是处，在还能护着他们的日子里，老教授始终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的孩子们。今早，老教授叫住只睡了一个小时就打算出门的汤姆，要求他重新陪伴父亲和弟弟，一起走一段路。
老教授看着四个人越来越远的身影，他忘不了第一次握住汤姆的手带他回家时，那只小手的抗拒和紧张，也忘不了贾摔玉时的嚎啕大哭。当他看到汤姆顺从地让黛拉住，一同走向贾和若紫时，他衷心地希望并祝福这几个孩子能够一直是彼此最真诚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一起走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