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白］白夜行》彤鹤

4、枪虾的承诺

　　蓉门童再次打开来电话时是除夕的下午。彼时郝燃正在贴春联，他个子高用不着踩凳子，才刚贴了一条“爆竹声中一岁除”就听见屋里传来了电话铃声。
　　“唷——哪位大客户这么照顾你生意啊？”
　　张思睿从厨房冲出来强行凑热闹。他腰上的围裙好像打成了死结，手里的菜刀上还沾着几颗蒜末，如果他脸上没挂着欠揍的表情，他就很符合一个贤惠忙内小媳妇的人物设定了。
　　“切你的菜去！”
　　郝燃捞起手机，这次他没有挂掉。他给蓉门童的备注是“大客户”，不知道她给他的备注是什么。
　　“……不是我说你还在这看什么看？你这是要来砍我吗？”接电话之前，郝燃必须确保张思睿没在偷听，虽然后者是个乔治根本不会听出来什么。
　　“女的，郝燃，女的啊，”张思睿像个小老太太一样抡起菜刀指了指郝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放鸡血了，“好大儿，别忘了我的教诲，你好自为之。”
　　“滚，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郝燃还是选择走到门外接电话，隔得老远还能听见张思睿在厨房里高声追问他是不是默认了。他清了清嗓子，赶走了贱兮兮的语气，这才把电话接起来。
　　“喂？”
　　“喂？是我。”
　　蓉门童肯定在她那个小破卫生间打电话。那地方常年漏水，滴滴答答的水声就像割腕者生命的倒计时。
　　“我知道是你。有什么事吗？”
　　郝燃忽然想起来，他们两个好像已经两不相欠了，不管是钱还是情。不过这倒没什么，他不介意再羁绊羁绊，反正他们都不是不守信的人。
　　电话那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永不停止的滴水声让郝燃心烦意乱。
　　“……你别又去寻短见……”
　　蓉门童笑了，“我没有，我现在不想那些事了。”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又是沉默。滴水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脚步声。蓉门童的房间不大，她一定是在踱来踱去。这两种声音听起来差不多，但郝燃不再烦躁了。
　　“只有我一个人。”她说。
　　郝燃本来想回答“那我过去陪你”，突然又意识到这样好像不太合适，只好接下沉默的接力棒继续一言不发。
　　“求你了。”
　　“别别别，你别——”
　　“我帮你做一单怎么样？”
　　此时郝燃已经回屋开始换鞋了，一听这话他穿也不是放也不是，腰弓得酸了才想起来要说话。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我没有。”
　　蓉门童的声音很软糯，本是最不适合胁迫人的。就算只是讲电话，郝燃还是能听出来她早已习惯了哀求。这并不是因为他耳力太好。
　　“好吧，等我。你别乱想了……蓉蓉。”
　　一定是张思睿的刀工过于铿锵有力才会让郝燃不由自主地叫出那个记忆深处的名字。他心里乱得很，一些无论是管理员A还是猎人A都不该有的情感在空气中涌动。
　　“……你叫我什么？”
　　郝燃果断地挂掉了电话。他揉了揉头发，只恨张思睿没在玄关装镜子。
　　“三儿，我出去一趟。”
　　“你可别死外面了。”
　　从煤气灶打开的咔哒声可以听出张思睿已经放弃了对郝燃的思想教育。
　　“死不了，就是出去遛遛。”郝燃戴上了小猪佩奇的口罩。

　　崭新的裙子已经在蓉门童的床上躺了一天。这是她第一次给自己买裙子，花的是把目标推下楼去换来的钱。那是很多钱，大概能买一盒很贵的香烟。
　　蓉门童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她只是需要有人来推她一把，一把就够了。跳进深渊是一瞬间的事，从深渊里爬出来其实也不难。
　　“好看吗？”蓉门童把裙子比在身上，问坐在床边从来时就没说过话的A。
　　“好看，”那双漂亮的眼睛没在看裙子，却凝视着她的双眼，像是在探究什么，“为什么不换上试试呢？”
　　“……说的也是。”
　　蓉门童把裙子拿下来，拧开卫生间的门把手。
　　“A，你玩芒果圈吗？”关门之前，她特意问道。
　　“我不上社交网络。”A好像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也好。”
　　蓉门童轻笑一声，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笑。她关上卫生间的门，极力忍住扑到马桶边呕吐的冲动。她分不清耳边响起的是常年神经紧张缺乏睡眠引起的耳鸣还是小兔子的歌谣。
　　克服它，小甄，这只是第一步，蓉门童对自己说。她会成功的，她会爬得很高很高，就当是为了郝妹妹她也不能放弃。
　　郝妹妹死了，蓉门童继承了她的仇恨。仇恨不会蒙蔽她的双眼，只会使她更加清醒。既然有人愿意把她从冰冷的江水里拉出来，那就证明她还有选择，很多选择。
　　门再次打开时，出现在A面前的又是那个脆弱不堪的蓉门童。她并不是在伪装，她只是放大了她的某一面而已。
　　“好看吗？”她又问。
　　A不说话。他摘下了不合时宜的口罩，棱角分明的脸庞和那天路灯下烟雾里的一模一样。
　　外面传来烟花爆竹的声音，可那并不属于霄云大酒店。这地方只是个临时住所，怎么可能有家的温暖？
　　蓉门童转了个圈，裙摆开成一朵转瞬即逝的烟花。“好看吗？”
　　A站起来，还是不说话。他个子真高，如果不干杀手这一行一定能去当个模特什么的，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了。她也是。
　　不，她有的。蓉门童现在就在把握自己的机会。
　　“……你怎么了？”
　　蓉门童觉得自己不需要知道了。A慢慢走向她，用他的阴影笼罩住了她的阴影。
　　“我不会赖账的，”他低声说，“过去的事情都忘掉，向前看，一直走，别回头。”
　　那是温暖，可那也是阴影。蓉门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推开。她越过那张白皙的脸看到自己肮脏的身体，可她真的有点舍不得。他是个杀手，他也干净不到哪里去，蓉门童安慰自己。
　　“你本来是要杀我的，A。”
　　“你是买家、目标、猎人，各种层面上的。”
　　蓉门童不想去问那些层面到底是什么。A的怀抱没有任何能让她记住的味道，只有一团又一团的阴影。
　　“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会想起来的。”
　　“可是我不会留在你身边。”
　　这是最后一句实话，蓉门童告诉自己。
　　“别回头，枪虾会保护你。”
　　别回头，梦里的郝妹妹高声呐喊，甄姐姐，别回头，一直向前跑，去你想去的地方，永远别回头。
　　回头就是熊熊大火，回头就是万丈深渊。
　　“说真的……你图什么？”
　　A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捧起蓉门童的脸，一字一句很认真地说：
　　“你会有新的开始。”
　　混乱的记忆在蓉门童的脑海里滚动，她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肮脏龌龊。她以往人生中的每一次算计都失败了，希望这次不会。
　　不会的，因为虾虎鱼有了枪虾。他们会互相守护，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相爱。
　　没有什么配不配的，反正那也不是真的爱。
　　这也是算计的一部分。

　　大概算是章纯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