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小刀精

37、第 37 章

　　他这次去的不是王岚家里，而是医院，第二天林峥还是陪着他一起去了，他直接请了假，不过也没有跟着谢烁上楼，而是坐在医院旁边的咖啡馆等他。
　　听王晴说，王岚最近一直在发烧，身体的各种机能正在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衰退。但其实像他病了这么久的人了，身体的好多机能早就失效了。
　　谢烁一直没问过王岚得的是什么病，这次去医院他才知道，得的是尿毒症。
　　王岚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王晴在病房外告诉他，希望他可以好好和王岚聊聊天。
　　王晴用那种悲怆的语气和他讲话，还没有踏入病房，谢烁就已经产生了逃离的念头。
　　不想看到，不愿看到，但不得不进去看到王岚那瘦骨嶙峋的面孔。
　　曾经以为的恨意在他们不断表露出来的关心中逐步收起爪牙，再加上王岚现在的这副样子，谢烁简直不忍心再去质问对方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即使是知道答案了，自己十几年的生活也丝毫不会改变什么。
　　王岚说：“谢谢小烁。”
　　谢烁坐在病床旁边，对他的这句谢谢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没有说谢他什么，但是谢烁能猜到。
　　谢烁依旧是沉默的，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闭嘴，听着王晴在一旁讲话。
　　王岚的话变得更少了，他好像连说话都是吃力的，往往说一句话都需要缓上好半天。
　　最终，谢烁说：“你不要讲话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讲了。”
　　王岚勉强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那样笑着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有些诡异，谢烁知道他只是在表达自己的心情，而他也从那虚弱的笑中感受到了他的情绪。
　　谢烁还是心软了，又或者说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恨眼前的男人。
　　他厌恶的痛恨的始终是那个虐待过他的白雁，而王岚，于他而言，真的只是比陌生人加了一层熟悉的外衣。
　　谢烁离开的时候拿走了王晴递给他的一张银行卡，其实他现在和林峥一起住，需要他花钱的地方很少，再加上他之前兼职打工存了一部分钱，根本不需要他们的“接济”。
　　但是这男人似乎瞄准了谢烁的弱点，只要对着谢烁露出一副虚弱的模样，就知道谢烁不会拒绝他。
　　谢烁拿过银行卡，说：“谢谢。”
　　虽然收了银行卡，但是谢烁并不打算用，他不过是不想因为这样的小事和王岚纠缠太多。
　　“小烁，我听说你在和林家的小孩儿一起住？”王晴在他站起来要离开的时候问他。
　　谢烁愣了下，没有去纠结王晴怎么会知道这个，又怎么会问这个，只是点点头说：“是。”
　　王晴看了看病床上的哥哥，笑了笑，说：“孙琦家的小孩儿品行不会差，这位朋友这么照顾你，我们找个时间得谢谢人家才好。”
　　谢烁闻言轻轻皱了皱眉，不是因为王晴说要见林峥，而是她说话的语气中透露着一种黏糊并且令他很不自在的感觉。
　　谢烁说：“他的品行当然不差。”
　　只可惜他说话的声音太小，躺在病床上的王岚以及站在一旁的王晴并没有听清。
　　“小烁，谢谢你今天来看我。”王岚又一次道谢，他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那双盛满柔情的眼睛中让人看不出半分脆弱，他此时的样子倒不像一个病人了。
　　谢烁收回视线就要离开，然后轻声说：“我过几天再来。”
　　躺在病床上的王岚突然眼睛一红，他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少年，身形清瘦却也坚韧，慢慢地和自己脑中所设想的形象融为一体。
　　就仿佛是一瞬间，孩子就长大了。
　　而他消失了十几年，突然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谢烁眼前，也不得不承认他用自己的病情框住了谢烁，在消耗着谢烁内心的同情。
　　他知道自己是卑鄙的，却挡不住内心的渴望，就像之前的许多次，再一次后悔没有早些联系到谢烁。
　　王晴送他出来坐电梯下楼，谢烁一反常态地叫住她，他问：“他的情况很糟糕吗？”
　　“这几天情况不太好，但是他能熬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王晴勉强地笑道，“早就没有医治的可能性了。”
　　谢烁低头不语，看着脚下洁白的瓷砖。
　　“说来也都怪我。”王晴伸手擦了下眼角，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带了祈求，“小烁，我们能聊聊吗？”
　　谢烁大概能猜到对方要对他说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谢烁还没有得到一个理由。林峥还在等他，谢烁就拒绝了对方要带他吃饭的请求，两个人选择了医院后花园处一个安静的角落。
　　从坐下开始，谢烁就没说话了，他安静地听着，连动一下都没有。
　　王晴的声音一开始很平静，她说到某些无奈的地方还会笑一下，但是最后她收敛笑意，再也笑不出来了。
　　王晴说：“其实一开始躺在病床上的是我，也是...尿毒症。家里面父母去世得早，也没什么钱，哥哥为了给我看病，想尽一切办法挣钱。但赚钱的速度当然比不上花钱的速度，他原本是想找...找白雁帮忙的，但是后来听说只有移植肾脏我才能活下来......”
　　王晴说到这里笑了下，说：“他接受了白雁父母的资助，答应他们离开白雁，带着我出国看病。我知道他是有愧的，因为一开始离开也是想要拿到钱，只有有了钱，才能继续看病。所以这么多年他不敢打听白雁的消息，不敢回国。”
　　“只是没想到，在前几年，他突然被查出了尿毒症。”王晴说，“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却还是被确诊了，于是当年在我身上经过一遭的病痛统统转移到了他身上，只是这次，没有人可以给他换肾了。”
　　谢烁捏紧了筷子，抬头看了看王晴，王晴手里拿着纸巾擦眼睛，抬起头来冲谢烁笑笑：“后来，即使是换肾也救不了他了。他反而是有些解脱了，只是在某一天让我带着他回国，让我尝试着找你。”
　　“小烁，我和哥哥是真的想不到你在这里过的是这样的生活，如果知道，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王晴说。
　　“我...”谢烁的声音有些哑，他轻轻咳了一下，“我过得很好。”
　　王晴悲伤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诉说他们的不幸和痛苦，只是带了些期待地看着谢烁，仿佛在求得他的原谅。
　　谢烁感到些无奈，他有什么好不原谅的呢？如果可以，他宁愿没有见到王岚他们，这样的话，这些人也只会存在于他的想象之中，撑不住的时候可以拿出来怨恨一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逼到一个死胡同里面，除了原谅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小烁，姑姑知道这个...要求很没有道理，可是...”王晴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谢烁却已经猜到了，“你看看能不能...能不能喊他一声？”
　　谢烁瞬间绷直了身体，他心里无比抗拒这个称呼，住在谢家的那些年，他有无数次期待自己要是没有父亲就好了，也不必因为这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被打骂责罚。
　　谢烁一句话都没说，紧绷着身体低着头。
　　“姑姑知道你是好孩子，就当...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好不好？”王晴继续说道。
　　下一秒，谢烁突然站起来，放下一句“我先走了”就离开了。
　　走出医院的时候，谢烁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路边等着他的林峥。谢烁深呼吸，好让自己的表情没有那么差，然后走过去叫林峥：“哥...”
　　“结束了？”林峥看到他，摸了摸他的头发。
　　谢烁点点头，然后说：“哥，我们回家吧，我有点累了。”
　　林峥一直注意着谢烁的情绪，谢烁自从医院出来，就一直很安静，回到家吃完午饭，就去睡午觉了。
　　林峥没问他在医院发生了什么事，他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还逼着谢烁把一切都告诉他。
　　之前的许多事情，谢烁都会给他说，就连王晴什么时候给他打了电话，说了什么都会给他说。因为之前谢烁没有可以说这些话的人，所以现在什么事情都想给林峥讲一下，有了人可以倾听他的话之后，他自己也觉得他有了很强的倾诉欲。
　　但是谢烁很少给林峥说他的感受什么的，所以林峥知道的都是谢烁想告诉他的，而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想法，林峥只能靠自己猜测。
　　林峥下午要去学校帮老师组试卷，临走之前告诉要睡午觉的谢烁，自己傍晚就会回来。谢烁乖乖点头。
　　一直忙到傍晚回家，林峥发现谢烁居然还在睡觉。
　　“小烁...”林峥不知道他睡了多长时间了，谢烁一般睡午觉从不会超过一小时，还必须得在一定时间段才可以，像现在这样睡到傍晚的实在很少见。
　　林峥开口轻声叫他，伸手在他脸上揉了揉，他遮住谢烁的眼睛，顺手打开床头灯。
　　慢慢拿开手的时候，林峥注意到谢烁眼角异样的红色。
　　谢烁脸上身上都很白，平时碰着磕着了都会留下很明显的印记，有的时候哭两声就会红了眼睛，不去碰它过一会儿就能消下去，但凡用手揉眼睛，那眼睛一定得红一段时间。
　　林峥伸手轻轻抚摸着谢烁的眼角，眼神不自觉温柔了起来，他有些后悔，下午就不该出去的，他明明知道谢烁过于安静了，心里肯定很难过。
　　在他出神的期间，谢烁醒了，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边看着他的林峥。
　　他顿时清醒了，一翻身，从床上跃起来，直接把林峥给扑倒在床，接着双手紧紧地抱着林峥，鼻子在林峥胸口蹭来蹭去，像小狗一样闻着林峥身上的味道。
　　“小狗一样...”林峥抚摸他的头，笑着说道。
　　“哥，你回来啦？”谢烁抬起头看林峥，刘海凌乱，眼睛却亮晶晶的，“那你晚上还去上自习吗？”
　　林峥问他：“你想让我去吗？”
　　谢烁闷着脑袋笑了下，心想这是什么问题，怪让人害羞的。
　　“不想，你别去了哥。”谢烁诚实地回答道。
　　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吭声了，安静地趴在林峥身上听着他的心跳声，房间里很安静，窗帘大开，外面天黑了，室内只有这一盏床头小灯发着光。
　　“小烁，你今天在医院发生什么事了吗？”林峥还是问出了口，他想他可以把握这个度，既可以安慰到谢烁，也不至于让谢烁感到不安。但是谢烁本不应该对他感到不安的，无论是什么事情，林峥都会和对方一起承担。
　　谢烁安静了一会儿说：“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坐在他床边和他聊了聊天，然后我的那个...姑姑给我讲了一些之前的事情。”
　　“哥...”谢烁看着他，“你知道王岚得的是什么病吗？”
　　林峥只知道对方病得很严重，所以才不想让谢烁独自面对这件事。他知道这种感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深受病痛的折磨却毫无办法，所以才格外地心疼谢烁。
　　他对于王岚要做什么无所谓，但是他在意的是谢烁会不会因为这些事情伤心难过。可是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受他控制，他不可能按照自己的心情要求谢烁不去接触王岚。
　　林峥摇了摇头。
　　“尿毒症。”谢烁有些沉重地说道，“他之前把肾换给了王晴，然后他仅剩的肾脏也生病了，找不到合适的肾脏，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谢烁依偎着林峥，即使林峥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他也不在意，他问林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争气啊？我现在居然恨不起来那个人，明明是他...先不要我的。”
　　林峥能猜到谢烁为什么这么问，他安静了一会儿说：“因为你在同情一个病人，你看到的他是躺在病床上的，你无法对那么脆弱的人生气。而不是把他当作你的父亲。”
　　谢烁的鼻子突然酸了下，他听到林峥的话，就很想把自己心中所有郁闷的点倾诉出来，可是这些情绪都深深埋在心中，谢烁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林峥要比着他这个当局者清醒，他说的话也确实是自己心中所想。
　　他无法对王岚生气，就是因为他同情王岚是个病人，看在他病到那副程度的样子，他越来越不敢对他说重话，越来越纵容王岚对他生活的接近。
　　这样的想法让他松了口气，仿佛只要是证明自己并不是狠不下心来对待抛弃自己的人，他就还不是无可救药的。
　　“这不是不争气，是你这个人太好啦！”林峥的语气根本就是在哄人，他轻轻拍着谢烁的后背，开导他，“恨一个人也是很累的，有的时候这份情感也很会折磨人，如果发觉自己并不恨对方也不用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就只是没有那么恨，还没有到达那个程度而已。”
　　谢烁随着他这句话，不知不觉就想到了白雁，意识到这个的时候，谢烁突然抖了一下。
　　“小烁？怎么了？”林峥察觉到他的异样，担心地问道。
　　“没事儿。”谢烁伸手拉住林峥，不让他起身。
　　谢烁脸上挂着自嘲的笑，在林峥看不到的地方，眼神中流露出十足的恨意。他会在某个时刻想起白雁来，尤其是坐在王岚床边的时候，总是会想要是被白雁看到现在的情景，她脸上又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所以在刚才听完林峥的一番话之后，他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白雁的名字把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却觉得没有必要，这份对白雁的情感，他并不陌生。
　　他只是一个还没有成年的高中生，小时候的生活，青少年的生活，都不是他想选择才被那样对待的，即使是到了现在，也没有办法选择彻底远离白雁，现在还莫名其妙地和王岚纠缠在了一起。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他厌烦却又不得不接受。
　　林峥听出他话里的伤心与难过，似乎是叹了口气，说：“不会的，事情会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