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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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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同的声音,是谁?或者……
“赵睆,赵睆!”
赵睆惊醒过来,漆黑的宿舍里,鼾声也消失了,或许是同学们睡熟了。他看见床边蹲着这个人影,被吓了一跳。他想起身叫喊,那个人影才低声开口说话,他说,“是我,赵睆,我是钱莱多。”
赵睆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才安下心,他小声地问,“你跑到学校来做什么?”
钱莱多低声回答,“先出去吧,我找到宝藏了!”
赵睆没来得及问清楚手臂就被钱莱多一把抓住,也许是外面风很大,钱莱多的手冰凉的有些刺骨。
在钱莱多的催促下赵睆慌忙穿上鞋子和钱莱多一起跑出了宿舍。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了狂风,天边淡淡的银色光芒好像一条冰冷的绸带,而头顶上乌黑的云疯狂的挤压在一起,乌云相互交融发光的边缘像是快渗透出雷电的闪光。
“钱莱多!”被拉住手臂向前奔跑的赵睆逆着风呼喊,但他只能看见钱莱多的背影,钱莱多翻飞的衣角在漆黑的风中白的发光。
直到他随着钱莱多来到操场,花坛边的柳树在黑夜中露出张牙舞爪的轮廓,又像被风扯动的毛燥头发,钱莱多停下来回过头,他的脸庞也同他的衣角一样苍白。
赵睆被吓了一跳,他反抓住钱莱多的手臂,同样的冰得吓人。
“我找到了,宝藏,”钱莱多没有多说,伸出另外一只手指向柳树翻飞枝条间的隐隐出现在远方的水坝。
在那里,片柔软的白色光芒发散而出。
是宝光!赵睆已经不能转动自己的头脑了,他几乎变得有些疯狂,那是真的!他意识到,眼前的东西,竟然是真的。
如果不是,怎么可能,那柔和的光是任何人造的发光仪器都营造不出来的。
他盯着那在远处的光团,柳树的枝条在眼前肆意挥舞,他想立马飞到光团面前。
钱莱多对他说,“走吧。”
赵睆回头,犹豫地看一眼身后漆黑一片的宿舍楼,似乎有什么声音隐隐拉住他的手脚,但这种力道完全不如“追寻宝藏”的魅力。他再一次跟着钱莱多在狂风中向着后门奔跑。
他们打开没有上锁的破旧铁门,幸运的好像老天都在帮忙。
转个一个长满樟树的弯道,树叶与树叶相互摩擦碰撞发出的沙沙声像什么东西在哭笑。
大风中没有恶臭,白色的塑料袋被吹飞,在这条通向水坝的小路前跳跃。爬上一个斜破,那条与垃圾山融为一体的水沟发出同天边一样的银光。他仿佛能在那片银色的光影中看出许多相互堆积交错的人体,就是那片垃圾山投射而出的阴影。
寒冷的风瞬间穿透赵睆的身体,他打了个寒颤,钱莱多拉了拉他的手,他把那些光影抛在脑后,奔跑起来。
他们跑的气喘吁吁,呼吸的声音穿插着呼啸的风声,嗤嗤啦啦,呜呜咽咽,他们冲出那条小路,双脚踩踏在雪白的马路上。
眼前笔直的马路比四周的一切都要明亮,它就这样直白的通向光团所在的水坝。道路上什么也没有,光洁的好像反射夜光的镜面,他们在这条很长很长的白油马路上奔跑,沉重的乌云低低地追在两人身后。
赵睆从未如此快乐过,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追寻的某些东西变成了真实!不再是假装出来的坚定,他可以相信,那些东西即使别人觉得多么无所谓,多么没有价值的东西,虚无缥缈的东西都变成了真实。
他迫切的想要证实,迫切地想把那种真实捧在手心。
风似乎感受到了两人心情的急切,继而吹的更加狂野,好像要托举着他们前进。但脚下却有些沉,身后浮现出庞大的漆黑的影子,像一条漆黑的大鱼,那条影子紧紧地黏住赵睆的双脚,风又推着他的身体前进,让他的上半身向前扑去,几乎悬空。
是什么?
尖啸的风中隐约传来这个熟悉的声 音,又是那个飘渺的呼唤。
“睆…睆……”
与往日不同,语气朦胧又坚定,似乎能感受到从唇齿间渗透出鲜红的绝望和悲凄。
是谁?
距离宝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脚下雪白的道路已经变成了有些坚硬的野草,狂风把草地刮的来回摇摆,像一张颠簸的毛毯,两人也被风吹的摇晃。
在这群山环绕的地方如此之大的风也许几百年都难得一见,也许是因为宝光的出现。在赵睆的意识里,那宝藏已经不只是珍贵的宝物了,反而成为了神秘和美好的象征。钱莱多冲在前面,几乎就要走到宝光面前,他的衣角像风中的蝴蝶,宝光打在他身后,他的面庞漆黑一片。
“快来!赵睆!快来!”钱莱多有些尖锐的声音传来,他站在狂风和柔和的光芒中,那光从他轮廓的边线扩散让他的身影几乎融化在光芒中。
赵睆突然惊醒过来,耳边那个呼唤的声音越发的清晰,他甚至能通过这从未如此清晰过的声音想象出那个发出这样声音的人是多么美好。
他看着不远处只凸现出漆黑影子的钱莱多,恐惧感随着狂风疯狂的贯入身体。钱莱多为什么要半夜来到学校?为什么身后的学校漆黑一片?为什么学校后的铁门没有上锁?
赵睆死死盯着那个貌似钱莱多的影子,缓缓的向后挪动着脚步。
“快跑!”
是那个声音,赵睆来不及细想猛然转身奔跑,然而影子早有预谋。
无数漆黑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它们有的像是人,有的像是动物,更有的只是一道长长的影子,它们蠕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飞速靠近。赵睆想要躲闪却找不到能突破重围的间隙。
“赵睆!”一只手突然抓住了赵睆的手臂,耳边传来的竟然是钱莱多的声音。
不远处的光团已经消失,面前的钱莱多那样真实。
“快跑!”钱莱多拉住他的手向水边跑去,漆黑的影子们向他们蜂拥而来,湖岸边荡漾的小船仿佛诺亚方舟。
“先到我家去,”钱莱多和赵睆已经站在水坝之上,那些影子也紧紧跟随。
赵睆没有去过钱莱多家,只知道钱莱多的家藏在水库的对面,他们必须划船才能到达那里。
“快,走吧!”
在钱莱多急切的神情中,坚固的水坝突然震动起来,两个人在白油马路上摇晃扶住石栏才能稳住。岸边的湖水不停的向上涌起好像有什么无比庞大的东西要从岸边的水域中升起。
钱莱多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可怕有紧张地神情,他抓住赵睆拉着他向小船的方向艰难的跑去。
哗啦!
深蓝色的巨大鱼鳞瞬间遮蔽了赵睆的视野,两个人被更加猛烈的震动摇晃的跌倒在地。等赵睆看清了眼前的东西才觉得,刚才密密麻麻漆黑的影子们并不是那么可怕。
一只血红色的巨大眼睛正从半空中死死地盯着自己,他想跑却几乎站不起来,那只血红的眼睛如同空中的月亮一样庞大,诡异的光芒散布在那只巨大眼睛的瞳孔四周,让那只眼睛像一张能吞噬灵魂的巨口。
放大的蓝色鳞片折射出湖面似的波光,被顶起的湖水顺着鳞片的纹路与缝隙倾泻而下,几乎在这百米来长的堤坝上形成了一场暴雨。
古怪的大鱼扭动着头颅,将半个身体压在高高的水坝上,压断的石栏穿透它的鳞甲,鲜血将雪白的路面染红。
大鱼庞大的身躯几乎就落在赵睆的面前,那被无限放大的蓝色鳞片在他眼前发出莹莹的光辉,不知道是月亮的华光还是其他。他被那些精美绝伦的鳞片吸引甚至已经伸出左手将要触碰。
“赵睆!”钱莱多站在他身后,再次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一把拉起,带着他绕过挣扎的大鱼跑向小船,这个时候先前密密麻麻的漆黑影子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条大鱼似乎是在阻挡他们前进,然而它过于庞大的身躯却没有办法阻止动作灵敏的两人。赵睆被钱莱多被拉得踉跄,钱莱多跳到船上,连带着被他紧紧拽住手臂的赵睆也跌入船中。
他的衣服被船底的水打湿在深黑的夜色中形成同大鱼鳞片相似的蓝色。
船没有纤绳,在激荡的水浪中,这条小船飞快得向湖泊中心漂去。月亮仍然没有突破乌云,狂风也丝毫没有萎缩的痕迹。呜呜的风声和哗哗的水响混杂成可怕的尖啸,黑色的湖水一跃而起,扑入船里,就连浪涛也是漆黑的。
好在黑也是有色彩的,这样赵睆才能勉强看向黑成一片的对岸,勉强分辨出尖锐的岸边和厚重的山影。
钱莱多仍然死死地抓住赵睆,赵睆抓紧湿漉漉的船沿,更加凶猛的浪涛惊起,将颠簸的小船拍得东倒西歪。
赵睆心惊的同时再一次听见了嘈杂浪涛声中清晰的呼唤,“睆!睆!睆!”
什么?是谁?
他忍不住回头去找,即使自己知道,在这狂乱的风中,汹涌的浪涛中,疯狂的想象里,怎么可能传来这样清晰的声音?然而,他忍不住回头了。
没有任何人,除了那条笨拙的大鱼,赵睆看向它巨大的眼睛,血红的,的确像是血,那只眼睛里的血色竟然也想血液一样,是温暖的。赵睆说不出与其对视时的心情,大概像是每一个心室都在膨胀,狂风便也在胸腔中肆虐,或者像那次在暴雨中奔跑到最后几乎窒息的感觉里又隐隐浮现出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
是他!是他!
莫名其妙地想法爬满他的整个灵魂,不是从眼睛辨别而出的,反而是从两个神似的灵魂。
大鱼的视线不曾从他身上离开,赵睆死死地抓住船沿,扑在船沿倾斜向前,那条大鱼扭动着尾巴,抬起头颅重新落入湖中,柔和的光芒将四溅而起如同瀑布的水浪染的雪白。
视线里的一切只有那方充满光明。
咚!
钱莱多将赵睆拉回船中,他灰白的皮肤变得透明。赵睆突然意识到这一切有可能全都是梦了。他回望水下那条穿入船底的庞大身影,那个声音或许从未在现实中出现。
船快沉了,不知道为什么,大概这就是自己的梦,赵睆也不敢去想如果这是真的。因为船快沉了,而死死抓住自己手臂的钱莱多却露出了一个温暖幸福的微笑。
风似乎也小了,浪也小了,涌入船里的水却越来越多,赵睆的眼睛里出现了月亮的光芒,真正的雨还没有落下,乌云却已经散去。
布满湖面的光并没有给予他丝毫安慰,眼前清晰的一切反而让他觉得更加可怕。钱莱多的眼睛里月光闪烁,仿佛是一汪湖水,就那样连同他的微笑也轰然坠落,同他破碎融化的身躯与船中的黑水融为一体。
钱莱多就那样飞速地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赵睆看向船里的黑水,里面除了粼粼的波光,月亮的影子和他自己什么都没有。
轰隆!船在浪涛中颠簸,赵睆扣住湿软的船沿,指甲陷了进去,木头腐烂的气味中夹杂着淤泥的恶臭,脚下的船变成了一滩深黑的泥沼。
包裹着他的湖水里全是冰凌,一片片,裹挟着淡蓝色的微光,水中庞大的影子破碎又完整,湖水流入眼中又流出。在水面之下,已经看不出水面上的波涛汹涌,只有浮动的光从上而下流淌而来,闪烁的水光就像明亮的星星疯狂的坠落在漆黑的湖面。在这梦幻般的光影中他想起父亲,母亲的面庞。他们呆在什么样的地方?处理着什么样的事情?决定了什么时候回来?说好了什么时候……离婚?
渐渐的,光离得越来越远,他看得见那条大鱼柔顺的蓝色尾羽,听得见大鱼身体划过湖水的细微声音,还有那支同他一样缓缓下沉的黑船。
原来湖面之下是如此寂静。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找到了,无论是那一个所谓的宝藏,都已经在这里。自己所要追求的那些东西全都随着自己沉落。
身体越往水下沉去,他的意识却越轻盈起来,彼时的苦恼也烟消云散。许多东西都是人们共有的,当他认识到这一点——并非他一个人在做梦,也并非他一个人在沉落时,他看见了水面上微微荡漾的曦色。
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感受到的苦恼是什么。人因为不同而苦恼,自己与他人的不同,结果与理想的不同,真相与目睹的不同。正因如此,他才确信了自己缺少些什么,或许是丢失,但灵感告诉他那东西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迷蒙中他似乎又进入了一个模糊的梦境,梦里他游在水中,恍惚看见一个骷髅似枯瘦的人脸,突的被那个骷髅用鹰似的爪子一把捏起离开了水里。头晕目眩地突然眼前又出现一抹橙色的光,然后出现在眼前的是火焰,自己似乎是变成了一道影子在灯笼的纸面内游来游去。突然灯笼颠簸起来,他看见灯笼口上是一双白白嫩嫩的手,紧接着噗通一下自己飞了出去,落在一条小溪上,水缓缓渗透了灯笼,自己飞快得变得凸起立体,咚一声跃入了水中。
紧接着从阴暗的水底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在靠近岸边的水面印出了一个孩童可爱的面庞,孩子大大的眼睛里有着波光一样的神韵,然后耳边闷闷传来孩子的声音,“……你就叫小睆吧,小睆,小睆……”
“睆子!睆子!醒醒,你醒醒啊!”
赵睆睁开眼睛外婆苍老的脸仿佛在轻轻蠕动着,是外婆,自己还在梦里吗?
他来不及反应就被外婆一把抱入怀里,外婆拍着他的背脊,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
赵睆看向远处才发现天边已经布满霞光,火红绵软的太阳浮在火红的云彩上,自己还是在湖边,坐在大坝的草地上。
四周突然喧闹起来,一群男男女女围了过来,他们大多面无表情,又或者露出悲痛的神情。
突的从人群中走出一个面色铁青的壮汉,他手里立着一根粗大的高竹竿,于是四周的人全都看向了面色黑红的大汉,他问赵睆,“船沉在哪儿了……”语气硬生生的,语落时又发着颤。
赵睆站起来,脸上也是湿沉沉的,不知是因为那个梦还是昨夜的露水,脚步也同样的沉。他站起来,于是众人又都盯着他看,那些人中大多是学校的学生和老师,也有特意赶来看热闹的村民。
他来到岸边,斑蝥丛被风吹的哗啦作响,他指向不远处的湖面,大汉站在他身旁,有人从远处牵来一条漆黑的船,只是比沉没的那条宽长一些。
中年大汉拿着竹竿同其余两个人走上船,他们划到小船沉没的地方,咚咚连声跳下,只留一个在船上稳船。
落水时溅起斑斓的水花,水面荡漾起冷硬的金光,同昨天日暮时一样,小船沉落下去亦如同沉没水中的两个人影一样。
又仿佛是一条漆黑的巨大的鱼,在金光中潜入黑暗的湖底。
大坝上驶来一辆白色的汽车,黑色的车窗映照出全部的影子,天边红霞的光辉在车的轮廓边缘闪闪发光,仿佛将车的身体也染成了模糊的红色,在浮动的霞光中,行驶着的车缓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