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头鱼的召唤》叁尸神

6、六

　　他探头像木盆里想看清那条美丽的鱼，而那抹灰蓝却躲在了水中的阴影里，他俯下身想再看仔细一些，却被凭空出现的一只手抓住了头。
　　小孩抬起头，眼前一个形容如同骷髅的老人吓地他一动不动。“骷髅”白色的眼睛盯着小孩儿，桀桀怪笑，“嘿嘿，小崽，想换这个东西吗？”
　　小孩儿看看“骷髅”又看看水盆，突然鼓足了勇气点头。
　　穿着破烂的“骷髅”又怪笑起来，放开抓住小孩儿脑袋的手，一把抓住木盆里灰蓝色的影子放入了一个灯笼里。
　　“骷髅”把灯笼递给目瞪口呆的小孩儿，尖锐的嗓音在小孩儿耳边响起，“嘿嘿嘿，我要取走你的一个东西交换这个小东西，嘿嘿嘿，莫要忘了吃掉……”
　　高声喊叫的“骷髅”在隐隐错错的灯火下更加可怖，小孩儿抱紧了怀里的灯笼转头蹿入人群，向着溪流狂奔。
　　他来不及细看怀里的鱼，因为他知道鱼离开了水很快就会死去，小孩儿跑到溪边，溪边凌乱摆放的瓷碗一不小心将小孩儿绊倒，小孩儿护住怀里的灯笼闭上眼睛，一下摔在了岸边。
　　咚！
　　什么东西坠入水中的声音让小孩儿毫不犹豫地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潺潺流动的溪面上荡起又平息的水波，露出失落又委屈的神情，眼泪在小孩儿眼中打转。快要熄灭的灯笼在水面上越漂越远，灯笼里已经没有了鱼儿灰蓝色的影子。
　　“呜，呜呜……”小孩儿忍住想不哭出来，委屈的风已经把他的喉咙灌满了，一颗颗圆滚滚的泪珠落在草地上，像是小小的晨露，天上的月亮才到头顶。
　　咕咚！
　　小孩儿惊讶地抬起头，眼泪还没擦干又露出了笑容。溪流的中央一抹灰蓝色的影子一跃而起，落入波光粼粼的水中鱼尾扬出轻盈的银珠。小孩儿俯身趴在岸边，身后人群嗡嗡的喧哗声好似远去，他盯着起伏的水面，看着那个时而跃出水面越来越近的灰蓝色影子。
　　咕咚！
　　那个影子在他眼前沉了下去，鱼尾溅起来的水珠几乎落在他的睫毛上。他屏息凝神看着黝黑的水底，破碎瓷片的身影若隐若现。
　　哗！
　　那条小鱼跳了起来，在他的眼前完美的展露出动人心魄的身姿，灯光与月光下，蓝色的鳞甲同宝石与星光一样闪耀。
　　小孩儿看着停在岸边的小鱼，小鱼的眼睛也闪闪发光，就好像那红色的瞳子也在仔细端详着小孩儿。
　　小孩儿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小鱼小心翼翼地用鱼鳍摩擦着他的手指。
　　v“咯咯，咯……”小鱼轻柔地触碰让小孩儿发出咯咯的笑声，他说，“你没有名字吧，你是我的小鱼，所以我要给你取个名字，嗯……”小孩儿想了想，小鱼欢快地在他指间和掌中穿梭，“哈哈，我叫赵睆，外婆叫我睆子，你就叫小睆吧！小睆，小睆……”
　　水中的小鱼就好像听懂了似的用鱼尾拍拍小孩儿的手指，小孩儿又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
　　在那嘈杂的山中闹市里，小孩儿清脆的呼唤随风消散。
　　“小睆，小睆……”
　　赵睆睁开眼睛，眼角的泪水还没干透，他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醒过来却好像跟之前梦到的东西没有什么不同。外面天已经大亮，也没有人叫醒他，因为昨天淋了大雨，赵睆又发烧了。外婆打开房门，手里端着汤，她让赵睆喝完再捂着被子睡一觉，嘟囔着说赵睆小时候身体也不好。
　　外婆离开时将窗户打开一些，竹叶从窗中飞过，发出哗哗的轻鸣，他看见一个臃肿的身影举着镐头在竹林里挖掘，吭吭的砍声在房间里回荡。等那个臃肿的人影提着背篓回头，赵睆才发现那个人是孙婆婆，她正弯着腰在地面寻找竹笋的踪迹。
　　正好此时孙婆婆抬起头同赵睆对视，她问，“怎么了？唉，又发烧了？你小时候也经常发烧，”说着孙婆婆提着背篓走近了些，坐在窗户对面的斜坡上，说，“有一回，你跑到山里头去了，回来……就发了烧，人都烧昏迷了，还好麻老头儿给你喝了符水……才把你救过来……”
　　赵睆总有一种直觉，自己在这里的记忆同其他人是不同的。孙婆婆的描述里许多事情都是美好的，甚至是令人向往的，她口中的村里人虽然有些家长里短理不清的东西，但淳朴热情。而自己的记忆里却只剩下他们的无理取闹，他们的粗鲁肮脏……什么才是真相？从狭窄的缝隙里露出脸庞的孙婆婆站了起来，她艰难的背起装满竹笋的背篓，对赵睆挥挥手消失在窗缝中。
　　很多时候我们无法想象将要发生的悲剧，无法想象，于是无法避免。这种悲剧没有由来，却今人最为唏嘘，它往往毫不介意地让人们感受到命运的残暴。
　　孙婆婆去世了，就在那天同赵睆在窗口聊过之后，背着沉重背篓的孙婆婆在离那扇窗户不远的地方滑倒了。孙婆婆被找到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口气，滑倒时一节竹竿插进了她的肚子里，背篓里的竹笋落了一地。
　　办丧事的时候是外婆帮她净身换衣，外婆说，“奇怪唉，我给她穿衣服的时候，都放了好久了，但是手脚，身上都还是软的，唉，就跟他们说的一样，怕是没见到她女儿回来，咽不下一口气嘞……”
　　那一背篓的竹笋是孙婆婆挖来寄给自已远嫁他乡的女儿的。女儿爱吃家乡的笋，常常同人夸耀，每年到了处暑之后，便会打电话叫孙婆婆挖些笋寄到城里。女儿自己吃一些，分一些给朋友，送一些给上司，从来都是把家乡的笋当做自豪的资本，城里人喜欢这些乡下的食材，干净，自然。于是每年这个时候孙婆婆便会磨好锄头，等着女儿的电话，然后去到竹林挖上几背篓的竹笋，纸箱子是早就买好了的，大的小的分装完了，就打一个电话给在邮政局上班的小刘，又等着他骑着摩托来拉到镇上。又是等待，等着收到竹笋的女儿回一个电话，在遥远的那头问她“妈，吃饭了没”或是“笋子收到了，都说好吃，妈，你休息身体，不要累到了”。
　　然后孙婆婆笑呵呵地告诉她，“妈没事儿，唉，吃，吃完了妈再给你寄过去，唉，这山上多得很，又不要钱，你好好吃饭，唉，阿庆对你好吧，豆儿在读书了哇……”
　　一通电话挂断了，电视机里头买菜刀的广告还没播完，孙婆婆想着，这广告真是越来越长了，于是又坐在床边盯着电视机里的人和刀发呆。
　　女儿和孙女也许还在回来的路上，此后的年月，可怜的异乡人，不回到这个地方，便再也收不到来自家乡的笋子了。这一次回来，带着一箱笋子离开，不知到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或许就像寄出去的笋子，斩断了，送远了，分散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赵睆在办丧事前回了学校，他想同人说说关于孙婆婆的事，关于山会的事，或者是关于父母的事。但无论是面对谁，他都深深地意识到自己无法开口，那些事，不能同大人们说，不能同老师们讲，因为在他们眼中，这些事情要么无关紧要，要么不值一提，就算是赵睆也觉得，是常人便会觉得这些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是啊，死的人与他毫无血缘关系，山会的事也可能只是梦境，父母的事，又有哪两个朝夕相处的人能完全没有矛盾？
　　他想起前不久母亲试探的询问，母亲问他，“如果，如果我和你爸离婚，你是选你爸，还是选哪个？”
　　母亲抚摸着赵睆的头发，赵睆垂着头回答，“不知道。”
　　母亲以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做好你自己的，不要多想，我们的事，不能影响你，”读书。
　　这样的事，这样的话，要怎样同钱莱多讲述？
　　放学的时候，笑容满面的钱莱多站在门口对赵睆挥手作别，他说，“赵睆，明天，再去找吧！”在放学时喧闹的小路上，钱莱多的身影就像洪涛中的一叶扁舟飞快地沉没了，消失在攒动的人群中。
　　再去找一找那个虚无缥缈的宝藏，人的一生一定要追求着什么，财富，知识，权利或者爱情，但大多过于庞大或遥远，所以人们又常告诉他，要去追寻眼前的目标，是什么啊？是明年的中考蟾宫折桂，还是让父母重归于好？遥远，遥远，面对时间和现实的无力让赵睆觉得难以呼吸，比起在暴雨中狂奔，这种无法作为的感觉更令人窒息。或许正确的做法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负责生活与快乐，但人总要做些什么，追求些什么才能让别人觉得你是真实的活着的，有意义的。
　　赵睆无法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去追求山会早已尘封的真相，那过于离经叛道，在本身的寻找中找到了宝藏，可以说，发现“寻找宝藏”这一追求已经让人满足。他有些不明白钱莱多的兴趣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两次的失败都没能让他失去对宝藏传说的信念，也正好迎合了自己的决心，去找那个永远也找不到的宝藏可以成为暂时永恒的追求。
　　手里的包子有些冷了，还好天气温暖，他想不明白的事有很多，包括不明白学校为什么要将食堂提供的包子当做住校生们的晚餐。单调的空闲时间在看落日和天边金光闪闪的红云中流逝，晚自习的时候同样无聊。他想着明天又要去寻找宝藏，心里才安分一些，日暮时天边的金光在他心中浮起又被按耐下。从远处刮来的风也是色彩斑斓的，它们从遥远的山边滑翔而下，翻动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涤荡着钱莱多划走的那支小船。起起伏伏的小船时而被推远了，时而又被拉近了，那样轻柔，那样温馨，环抱湖水的山峦被风吹的柔软，好似也荡漾开来，空间也变得狭小温馨起来，黄昏孤独的色调一点点变成卧室里暖黄的光晕。与那小而温暖的湖面来说，这里，坐着赵睆和学生们的教室是那样寂静冷清，即使有十几个散发着温暖气息的学生教室里也湿沉沉的仿佛充斥着高压的水底，这里宽广的让人觉得害怕，无边无际总让人觉得可怕，因为太过庞大而让人迷茫，那湖面就完全不同了，至少让人知道自己必须先去到对岸才好。所以，赵睆幻想着被树丛遮蔽的公路那头的水坝和湖面，迫不及待的想快一点儿到明天。他甚至羡慕起已经划船离开的钱莱多，两小时前他还在湖与山的怀抱中到达了彼岸。与外界的温柔相比，自己越熟悉的地方好像越是坚硬冰寒。他想去找些什么东西，最好是同宝石一样坚硬的东西能够一下子砸碎一些令人厌恶的空气。
　　就是寻找宝藏，他闭上眼睛，身下薄薄的钢架床板穿透了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声，宿舍里鼾声响亮，空气粘稠而阴冷。
　　赵睆恍惚间又听见了那忽远忽近的呼唤，这一次那个声音变得成熟了，即使仍然清脆，好像更加明白，它悠悠的响着，“睆……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