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头鱼的召唤》叁尸神

8、八

　　汽车嘟嘟地响，拖鞋踩在冒热浪的白油路上胶都被烫化了，蝉鸣声也烦人，晚上更有□□的叫声，烦人。
　　赵睆手里提着从公社对门那家茶店子里买来的冰棍，太阳把树也和房顶晒的雪白。
　　水电站旁的假山公园背地里是个养老院，只有常住的知道。老人们坐在高处的阳台上，阳台下是马路，马路下边就是水库。
　　“小赵啊，”李老头穿着藏蓝色外衣在晴空碧蓝的背景下像是一片凉爽的阴影。
　　赵睆抬头，手挡住直射眼睛的阳光，“唉，李爷爷，出来耍啊？”
　　“哎哟，唉，看钓鱼，看钓鱼唉，”李爷爷长乱的眉毛遮住了打在脸上的光，远处的岸边有个穿红衣服的人躲在巨大的桉树下钓鱼。深绿色的桉树在风中时不时泛着苍白的底色，它比楼还高，树冠投射在草地上的阴影像个小水池。
　　赵睆笑着点头，继续往前面的水电站走去，水电站不大，却五脏俱全，有办公楼，宿舍楼，厨房，篮球场……
　　在水电站工作的人都是本地人，大多不住在水电站，除了那特立独行的老袁。老袁三十来岁很得当地人敬重，乡里电路不好，打雷下雨常常出问题，乡里人就打他的电话，无论刮风下雨他都骑着自己的摩托车赶去，问题不大就当场解决，难解决的再等到白天，乡里人乐得留他在家里住一晚，走的时候也会给他塞包烟。
　　赵睆走进水电站，门口看门的孙大爷摇着蒲扇打盹，知了吱吱乱叫。
　　赵睆轻敲孙大爷的窗台，孙大爷懒懒地眯着眼睛看他，等看清了才嘟囔，“小赵啊，咋了……”
　　赵睆举起右手上提着的冰棍儿，笑着说，“站长喊我买了冰糕。”
　　孙大爷起身打开贴着破烂报纸的玻璃窗，赵睆双手提着口袋让孙大爷挑。
　　孙大爷拿了根亮典雪糕，眼神瞟向水库河岸，赵睆顺着孙大爷的目光望过去一个健硕的青年人，孙大爷探出头，向那个皮肤有些黑的青年人打招呼，“付风啊，快来，吃冰棍儿，小赵买的，不要钱......”
　　赵睆在孙大爷嘿嘿的笑声中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面相憨厚的青年人提着装鱼的大桶走过来，腼腆地从自己提着的塑料袋里拿走了自己最喜欢的香芋味亮典。孙大爷笑呵呵地舔着雪糕，打开大门儿放两人进去，水桶里猛地蹦出一条两斤重的鲶鱼，付风眼疾手快地用右手扣住鲶鱼的鳃，鲇鱼在他手里做着毫无意义的挣扎。赵睆嘴角微微抽搐，付风一手抓着鱼一手提着桶，正对他腼腆的笑，那支香芋味儿雪糕早在付风单手抓鱼时被他揣在了外套兜里。
　　“你穿着外套不热吗？”赵睆没话找话缓解尴尬。付风似乎不怕热，这会儿头顶的太阳火辣辣地灼烧着大地，知了和路边的花都已经被晒得奄奄一息，穿着外套的付风却还生龙活虎。
　　付风随手将鲶鱼丢进桶里，摇头说，“不热，你热？”
　　赵睆抬头望望天上白炽炽的太阳，暗暗羡慕付风不怕热的体质，他瞟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付风，嘴里嘟囔，“怎么到了这么个地方……”
　　两个人走到办公室，水电站站长老刘热情地招呼付风坐下吹吹风扇。空调？呵，早坏了，现在只吹热风不出冷气儿。
　　老刘接过雪糕的袋子就往付风面前递，赵睆心里冷笑，付风看了他一眼摆手掏出兜里的雪糕说自己已经拿了。老刘笑着转过身颇为赞赏地拍拍赵睆的肩膀，赵睆心里再次冷笑。
　　老袁窝在电脑前看还珠格格，顺手接过老刘递过去的雪糕，小刘从位置上跑过来笑嘻嘻地拿了一根，还不忘对赵睆说谢谢。老刘拿出最后一根雪糕，撕开包装纸咬一口，一边被冻得呲牙咧嘴一边嘟囔，“还是老冰棍儿好吃。”赵睆抽抽嘴角，无奈转过头面对付风，付风放下鱼桶，皱起眉头从兜里摸出那只雪糕，似乎觉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赵睆扶额，吐了口气，在老刘的眼神示意下，露出个善解人意的微笑，拍拍付风的肩膀，对他说，“吃吧，我不吃。”赵睆心里冷笑，他觉得自从来到水电站就职，自己已经不用空调这样的物理降温法，他不怕热了，他怕被自己由内而发的冷笑给冻死。深吸一口气，赵睆安慰自己，没事儿，没事儿，就当是多了个儿子。
　　赵睆也不清楚这个小他四岁的小伙子为什么老是喜欢跟着自己，跟雏鸟似的，从一个月前赵睆任职，遇见的第一个工作就是水库对岸付家修电路。那时候太阳还没这么毒辣，阳光明媚的天气凉爽轻快，赵睆在付风的父亲付贵的帮助下爬上电杆，修电线的时候付贵喂鸭子去，接送过湖学生的付风正站在电杆下盯着他。他以为是付贵不放心自己一个新手的技术所以叫付风来盯着，可是修完电线之后付风却跟着他一路到了水电站，腼腆的问了他的名字。
　　电视里不是常那样演吗，孩子见到警察救人于是心生敬佩，下定决心要成为警察，之类的剧情。说不定付风也是觉得能当一个水电工人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吧。赵睆靠在水电站的篮球架旁吸一口烟，远远地看见付风走出办公室站在门口张望便飞快地掐灭了手上的烟，装作若无其事的拍拍自己的衣领，付风朝他跑过来，问他要不要去自己家吃饭。
　　赵睆拍拍付风的后背，让他自己回去，一面心想，这孩子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壮。付风失落地提着鱼桶离开，赵睆看着他的背影，心情仿佛是送孩子上幼儿园的父亲，听老刘说这孩子连高中都没读就辍学在家了，帮着付贵在鱼头岩水库接送从对岸到这边读书的孩子。回想起自己那个认钱不认人的弟弟，赵睆忍不住在心里呐喊，付风也还只是个孩子啊！
　　这样一想似乎所有人对付风的格外照顾都显得合情合理，年纪轻轻辍学在家，从小就失去了母亲的关爱，还要照顾父亲，帮着从对岸来读书的孩子摆渡，性格腼腆懂事，乐于助人，这样的孩子有谁会不喜欢呢？还听说小时候落湖险些没能活着上岸，大家对他的偏爱也不是无法理解了。
　　赵睆再次摸出一支烟，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旁的老刘把手里的烟抢走了。老刘看着付风走出水电站的背影，也学着拍拍赵睆的后背，颇为语重心长的嘱咐他，“明天镇子上三中的学生来搞活动，车要停在这边篮球场，到时候看着点，我要走个亲戚，和小刘明天不在，喊了付风明天来帮忙，照顾着点儿......”看见赵睆点头，老刘才把刚从赵睆手里抢来的烟卡在耳后，一边喊着天真热，一边往停在篮球场另一边的五菱宏光面包车走去。五菱宏光突突突地从赵睆面前驶过，摇下来的车窗里探出小刘笑嘻嘻地脸，一边挥手一边对赵睆说，“后天见啦赵哥，我先走了！”
　　赵睆挥挥手，看着面包车离开了水电站，明天，又将是忙碌充实的一天。
　　老袁和孙大爷住在水电站，赵睆六点的时候骑着自己的摩托往外公家赶。正好是小学放学的时间，那些豆丁似的小男孩儿们每次都会站在路边等着他骑车路过，摩托车排气管发出轰轰的鸣响，在路口那颗巨大的黄果树下滑过一圈，孩子们的欢呼声被赵睆甩在身后。
　　外公不喜欢他骑摩托，老说他开太快，怕出事故，赵睆却喜欢风呜呜刮过耳畔的感觉，蜿蜒的公路上车辆不多，赵睆享受这种独自驰骋的感觉。也因为这辆摩托车，赵睆很快同村子里的年轻人熟悉起来，他认为只要是个男人就拒绝不了一辆铃木650的诱惑。
　　外公每次听见摩托车的轰鸣都会坐在家门口的磨刀石旁等他 。赵睆回到家会停好车，做好饭菜，外公的眼睛不好，赵睆不许他在没人的时候点火。学会用柴火炒菜花了赵睆一周时间。外公夸他能干，赶场的时候还像赵睆小时候一样给他带包子作为奖励，可是赵睆每天七点不到就要赶往水电站，每次买回来的包子都只有等到晚上回来热热再吃，隔三岔五晚上回家都吃包子，赵睆觉得自己快要日夜颠倒，他也告诉过外公不用走那么远去赶场给他带包子，如果要买什么告诉他，他去买就好，可是外公老是不听，外公年轻时的固执似乎在岁月的沉淀中更加坚固。
　　擦擦手上的水，将碗筷放好，看着外公睡下，赵睆洗完澡躺在床上才有时间打开手机看看微信。母亲发来
　　息询问自己和外公的事，赵睆回复，一切都好，弟弟说想让他给买一个游戏手柄，附一张半期考试第一的名单，没过多久赵睆也发过去一张购买成功的截图，弟弟给发了个滑稽表情包便再也没有了消息。赵睆关掉手机，躺下一会儿又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打开，手机莹莹的光照在他脸上，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早年丧偶的空巢老人。回想起老实巴交，连吃根雪糕都要看自己脸色的付风，赵睆又暗自叹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果然，“儿子”比弟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