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头鱼的召唤》叁尸神

5、五

　　“兔耳朵？我们不一样啊？我看看，”钱莱多站起来，抓着自己的衣服往胸前拉，头像是得了癫痫一样往后探，扭曲的靠在栏杆上，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后背，他皱着眉，说，“真的啊？”然后悲伤地坐回到赵睆身旁，“睹物思人啊，”他看看赵睆，“周嘉那个龟孙，有了媳妇忘了兄弟！等我们找到宝藏了，等我去了北京了，哼，到时候我只照顾你，我们去北京，去天安门，让他一个人呆在这个小地方。”
　　赵睆笑他，“你还没忘划船比赛的事儿啊？”
　　钱莱多就说，“那是玩笑，你能信？我是说等我读大学，就考去北京，唉，还是要先考上城里的高中，然后……”
　　“然后考清华入北大？”
　　“你瞎说什么？那不是脚踏两只船了？我只要一个就够了，另一个让给你，够兄弟吧！”
　　“够，五点过了，我得回家了。”
　　“唉，好吧，”钱莱多那张兴致勃勃的脸露出委屈的神情，两个人在水坝边挥手作别，从遥远地方吹来的风刮过草地，翻动着草叶，太阳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清澈的水轻轻地起伏，涤荡着岸边斑茅丛中停泊的小船。
　　钱莱多站在船上解开绳子，黑漆漆的小船便一下子被水推出了斑茅丛。握着船桨的钱莱多坐在船里向岸上的赵睆招手，站在岸上的赵睆对着钱莱多挥手，缓缓远去的小船在波光粼粼的湖面，越来越远，在赵睆的眼中就好像那只漆黑的小船驶入了一片光辉之中，最终消失在光里与光融为一体。他又觉得那只船像一条大鱼的背脊，轻悠悠的游像湖心，然后在一片灿烂的光芒中下沉，最后鱼尾荡漾起的波光也与夕阳的金色重合，渐行渐远无处可寻。
　　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赵睆抬起头看天上的云，脑子里却好像是出现了一片湖，白云是波光，云顶的金色像鱼的脊背，或者那云就是一片片光洁的鱼鳞，但鱼不可能活在云中，那些金光勾勒的形状也不是鱼。
　　走着走着，赵睆觉得天暗了下来，这条路这些天已经走的够熟，外公外婆是否已经在村口的大石头旁翘望着他归去？饭菜已经温在锅里，灶房里火红的柴渐渐化做了温热的灰烬。
　　回去，爸爸妈妈一定没有回来。他觉得自己走累了，路边正好有块大石头，同村口的那块很像，于是他坐在石头上，背上的汗水干了，心也被风带走了。
　　城市里的路边没有这样的石头，或者有，但安放在草坪和花坛里的是不允许人坐下的，石头的职业是交给人观赏，因为在城里，它是“金贵”的。路边的砖块倒是随意去坐，可以在太阳底下流着汗坐在上面吃午饭，可以外走累了的时候把两块砖头叠在一起坐着休息，行人顶多看一眼，这不算稀奇。稀奇的是有人爬到石头上去了，如果是坐在石头上，人们或出于嫉妒或出于好心总会给予异样的神情。当然在城市里，这样坐在石头上也是不对的，因为一块石头就是几万人或几十万人的，一个人坐上去就是自私的，可一块石头也容不下几万人，几十万人，于是哪怎样才算公平？只能达成共识都不去坐了。城市里的花草树木也是如此，明面上是大家的，实际上却不属于任何人。然而房子和砖块可以是个人的，因为这种东西城市里到处都是，是可以占为己有的。人类的伟大就在于他们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放弃去换作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把成片的森林草地变成高楼大厦。然后又自己种植上花草树木，养殖起鱼鸟虫龟，去当做一个见证，一个标记，是说明了人类的聪明才智，证明着这高楼大厦里原来是花鸟鱼虫的天地，如今被人类收服了，被人类所有了，这样的丰功伟绩需要留下来给后人瞻仰学习。
　　赵睆觉得与身体接触的石头是柔软温暖的，夕阳的光辉更加暗淡了。
　　滴。
　　一滴雨落在赵睆的头顶，一滴一滴，紧接着滴落在脸上，手上，脚上。地面上黑色的雨点逐渐连成了一片，视线模糊起来，太阳消失在雨中，抬起头就连天空也看不见。赵睆慌忙的跳下石头，在雨幕中飞奔，积水开始出现在他脚下，他突然害怕起来，心中无限的向往回家。身上全湿透了，自己却不想再让别人担心，能做的只有在大雨中狂奔，眼前的路已经被无数的水洼占据，更远的地方积水就像连成一片湖。
　　他顶着雨在马路上狂奔，一个傍身的人也没有，路旁时而出现的房屋里从来没有灯光，那些孤零零的房屋不一会儿又消失在身旁。
　　剧烈的运动让他的呼吸变得艰难，活着本就是不容易的事，除了呼吸。胸腔和喉咙中撕裂的疼痛让他张开了嘴，喉咙里没有发出喊声，眼睛却被雨水灌的浇湿。今天不是悲伤的日子，没能找到宝藏不算悲伤，一个人回家也不算悲伤，天空中下起暴雨仍然不是悲伤，那自己在委屈什么？想不明白。或许是被那个梦纠缠的太久，或者是太希望知道哪个一直在呼唤他的声音究竟是是否真实？
　　脚下的路越来越短，四周的景物终于变得更加熟悉，风雨中摇曳的柏树，从土坡上奔流而下浑浊的流水，雨似乎小了一些，又似乎只有他身边的雨小了些。抛去那没由来的悲伤，赵睆又听见了呼唤的声音，“睆……”
　　灰色的雨中似乎存在一个庞大的影子，包裹着他，让他不在孤独。他茫然的在雨中停下，那个影子却还想推动他前进。
　　赵睆抬起头，伸出手在周围试探，然而双手接触到的除了雨什么也没有。他明明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一直存在，眼睛却看不见，双手却无法触摸。
　　究竟是什么？
　　“睆子！睆子！”一个声音突然冲破了雨，在低空响起。赵睆惊醒过来，匆忙回应。
　　不远处一个矮小的人影撑着伞艰难的顶着风雨前行，时不时抬起伞，从低矮的黑伞下望向雨中的赵睆。
　　是外婆。
　　他跑到外婆面前，外婆把伞举在他头顶，他用手抹了抹脸。
　　外婆递给他另一把伞，“快点走，回去把衣服换了，不要感冒了，都下雨了还不晓得回来……”
　　赵睆撑着伞点头回应，一老一小，一矮一高两个人影在逐渐变薄的雨幕中归去。
　　马路，田地，包括远山的轮廓都清晰起来，慕色重新穿过天边从山的边缘滑出，点缀着天上的云，地上的竹林，还有竹林中那一抹暖黄的灯色。
　　温柔的气息包裹着天地，黑夜降临。就好像一个庞然大物笼罩了大地，它的体内却温暖无比，如同柔软的棉被。人们便顺从地放缓了呼吸，在这温柔中安然睡去。
　　夜里，村子里万籁俱寂，后山中，耳边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漆黑的树林里，人们上山时踩踏出来的小路发出淡淡的白光。小小的孩子回头犹豫地看向身后村子里隐隐约约的灯火，圆溜溜的眼睛里映照出神秘的光彩。
　　啾！
　　是泣姑鸟的悲鸣，在小路的尽头，就好像在催促着他继续前进。小孩儿回过头，重新迈开步伐在这条寂静无人的小路上前行，潺潺的流水声响在身旁，小孩儿缩了缩脖子，白白嫩嫩的小脸儿上出现红扑扑的暖晕。
　　啾！
　　树木相互交错，树叶与树叶，树枝与树枝也重叠在一起，地面上斑驳的光点在风中闪烁，小孩儿的衣服也被风牵扯着像前，他抓住身旁漆黑的树枝又松开，干枯的叶子被轻柔地粉碎，碎屑也被风吹散。
　　叮！
　　裹挟着碎屑的风向上卷起，轻撞在古铜色的铃上，月光霎时布满铃铛陈旧的面庞，清晰的照出它凹凸不平的花纹。前路也被月亮的光辉点亮，精致的黄纸灯一盏盏挂在漆黑的树枝上，随着微风摇曳，一团团柔软的光也在夜色中闪烁。
　　突然，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风穿过小孩儿的身体，他紧张地闭上眼睛，耳边响起吵吵嚷嚷说话的声音。小孩儿睁开眼睛，眼前是灯火阑珊，人声鼎沸，行人摩袖，绫罗绸缎，珠光宝气，如梦似幻。
　　高低不平的山路旁全是席地而坐举酒共饮的人，觥筹交错，泣姑鸟悠长的鸣叫也融入风声琴声化作伴奏，流水叮咚的轻鸣和少女悠悠婉转的歌声应和，恍若仙境。
　　小孩儿露出惊讶的神情，转而被路边摆放的各种新奇玩意儿吸引了目光。一只只木雕的精巧小鸟点着头在石头上跳跃，时而叽叽喳喳的鸣叫，时而展开尾羽抖动翅膀，眼睛灵动可爱好似要活了过来，还有长着狗头的鹿，生着豹尾的人，树枝上停着双头的鸟儿，毛茸茸的小球。
　　正在饮酒作乐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孩儿，提着灯笼向山而去的人，时不时在某处小摊前停下举着灯笼挑拣货物，这里也有卖瓶瓶罐罐，胭脂水粉，金银玉器的，各色奇花异草五光十色。
　　小孩儿呵呵呵笑着穿梭在人群中，在各个摊位前好奇地打量，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朵娇艳的牡丹，沁人心脾的花香化作一身姿婀娜披襟着襦的少女，明眸皓齿笑靥如花。
　　他挥手去抓那影子，那影子就如同香气，缓缓散去。
　　小孩儿哼着调子，突然停在一个大水盆前。他蹲下来，看着黑漆漆的木头盆子，那盆子里，一抹灰蓝色的影子在水中来回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