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竿竹》云二三

12、(十一）

　　我似乎已经迷失了方向，马车只是往前。
　　已经走了三天了，原本以为会往北行，却在青鸾公子的示意下马车转向东方。再走几天的路程，我就会又看见早已不陌生的大海。只不过与藏月湾所在的京城南北相隔比较远。小丁子在拉着我去方便时悄悄叮嘱我什么也不要问。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我还是很感谢他的好意提醒。所以整个马车上基本上是很安静的。只有偶尔青鸾公子寂寞的萧声。
　　这三天，秦宫主没有带来过一丝的问候。那萧声里都是失意的忧伤。
　　“公子，晚上就到云林镇了，我们明天是否要歇息一天？”小丁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青鸾公子纤长的睫毛闪了闪，懒洋洋的道：“爹没这么快追过来，就歇一天吧。”然后又抬头看着坐在角落替他捶腿的我道：“阿七也辛苦了。可怜没坐过这么久的马车，脸色白的不象样子。明天陪我出去逛逛，这云林镇的云湖可是天下闻名的美景，正是散心的去处。”“是。”我低声回应。我确实已经坐马车坐的厌了。天天露宿野外，能睡到客栈就是最好不过的。
　　正说着，车子突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停住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小丁子一个晃身人已经不见了，而青鸾公子则没什么动静，只是微微翻了翻身。我心里有点忐忑不由自主的想要出去看看，却被他一只雪白漂亮的脚压住了衣摆动也不能动，只好无奈坐下。
　　小丁子在我一个眨眼的工夫已经回来了，他满头大汗一脸慌乱的道：“是小少爷拦住了去路，秦护卫正在交涉。”
　　“清儿来了？那樱儿一定也在附近。叫他们过来。”青鸾还是一脸无谓的样子，只是提到樱儿时，流露出一丝温柔。
　　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清啸如玉笛般悠扬，青鸾脸色一变对小丁子道：“快去，樱儿急了。”小丁子还没待主人说完早已经不见了。
　　我看的好奇，越发觉得青鸾必定来历惊人。
　　正想着，一个雪白的身影从外一跃而进扑入青鸾的怀里。青鸾公子意外的竟然没有生气，他面带微笑的搂住那个曼妙的身子一脸的爱怜。“樱儿，快抬头让哥哥看看，哥哥很想你呢。”“哥哥骗人，有了秦哥哥，你就从没想过我们。”撒娇的声音让人心都碎了。我看见那从青鸾身上抬起的头，明眸皓齿巧笑嫣然，惊人的美貌让我一时呆呆怔住，这真是人间绝色啊。
　　“你是谁？”美人看见我这么大胆的看着她似乎有些着恼，从哥哥身上坐直身子大大的眼睛瞪着我，却愈发熠熠生辉。
　　我忙垂下眼帘恭敬的道：“小的阿七，见过小姐。”
　　“樱儿，他从没见着过一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时失态也是正常的。你别计较，好不好？”高傲清绝的青鸾公子竟在哄着她。我有些不可置信。
　　门帘动了一下，一个颀长的身子探了进来，清朗的男声略带笑意的道：“哥哥竟在为人说情，真是难得。樱儿，这也间接说明你美丽动人啊。给哥哥个面子吧。”我好奇的看过去，却见一张熟悉的脸正友好的对我微笑。这张脸是如此的年轻，和他的哥哥竟有七分相似却多了许多的英气，难道，真的是青鸾的弟弟？却比他，更与我相貌接近。我仿佛看见另外一个充满生机勃勃的自己。但，我心中苦笑一下，毕竟不是我。我的心已经老的不象样了。
　　一声叹息，我在慢慢的爬下车子给他们兄妹腾位子的时候，听见这令人心碎的声音。那位叫樱儿的小姐悠悠的道：“别讽刺我了，在见过云哥哥之后，谁还能说自己的容貌是美的呢？”
　　我放下门帘，没有再去听后面的话，天色已晚，但还是可以模糊看见四周的景色。我静静的站了一会儿，看见远处，几天没见的秦大哥对我挥挥手，我也忙不迭的和他打了个招呼。就见小丁子微微笑着站到我身边。秦大哥转身走开了。我看着小丁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却先开口了：“其实他是个好人，对你是真心的关怀。”“恩。”我随口应和。“公子，也真是任性。”他突然这么说道。我诧异的看着他，他目光迷茫：“为了个情字，这么损失名誉的事也敢做。难怪老爷气的半死。“我沉默了一下，才迟疑的道：“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还没说完，他突然一把捂住我的嘴，声音急促的道：“别问！别说！不知道最好。”我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才放开我。一会儿又带着一丝歉意的道：“其实，我是为了你好。”“我知道。”我低声说。他做出个噤声的手势，我顺眼看去，原来马车里的人已经出来了。“走吧。”他拉拉我的衣袖，我们慢慢走过去。
　　“哥哥保重。”樱儿小姐满是不舍的样子让人心生怜爱。
　　青鸾公子摸摸她的长发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们来给我通风报信，我知道该怎么做。”他望向一边静立的青年：“清儿要好好保护妹妹。”“我知道了，大哥。你也别那么犟了。那个秦大哥终究对你……唉……”他咳嗽了一声没有说下去。青鸾公子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明白，你们快走吧。迟了要带累你们受罚了。”“是，哥哥。”叫清儿的青年拉着妹妹的手转身对小丁子点个头，两人匆匆消失在夜色中，似乎对所谓受罚十分惧怕。
　　青鸾公子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梦呓般的道：“上车来吧，我们这几天不走了。该来的终究会来。”他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我道：“明天，和我去游湖吧。”“是。”我答应一声忙和小丁子一起将他扶上了马车。

　　云湖景色绝美秀冠天下，所以云林镇也是一个游客云集的游玩圣地。我们找了家最好的客栈打尖，青鸾公子一反以前的低调，在次日带着我们浩浩荡荡的游湖。
　　从清晨出门，接近晌午，我们竟还只游了一半的行程，我却坐船坐的有点闷了。好在特意叫来的歌女小宛清音缭绕倒解了不少乏。青鸾公子低声笑着对我说道：“同是妓人，小倌叫歌妓，岂不好笑？”我看了看他回道：“好听。”他怔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重新又仔细的听起曲来。
　　一路行船一路赏景，两岸垂柳飘扬，杏花烟雨，几多才子，窈窕佳人，或凝眸，或纥首，眼角春意，眉梢温柔，一时间带的那薄雾含情，山水含笑。
　　“真好呀。”我站在船头感慨万千，眼光陶醉在美景之中不能自拔。
　　突然，听见丝笛悠扬贴着水面传来，我寻声望去，讶然之间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凝结在一块。我失声叫道：“丫丫！”
　　那呼喊过于失态，身后脚步声起，青鸾公子等人走了出来。我却什么也顾不得了，我跑到船边手指紧握船栏，千言万语化为一句简短的问候：“你……好吗？”
　　那边船上，素衣的女子呆了片刻，才颤声道：“是……”“阿七！蓝云阁的阿七。”我截断她的话。“啊，”她的眼泪簌簌而下：“你的脸……他……”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是我看见一个英挺的青年走到她的身边安慰似的搂住她的肩膀，一只漂亮的竹笛捏在他的手中。我将话咽了回去。想了一下我才道：“我的脸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他也很好，你呢？你好吗？”我已经足够冷静。
　　“我，我很好。这是我相公。”她也抹去泪水镇定的介绍自己的爱人。
　　“好，那就好，那就好。”我连连点头。两人遥遥对视却身隔天涯，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问。
　　那男子体贴的示意船工向我们靠近。我们却同时大叫道：“不要！”所有人都很惊异。我们苦涩的笑，一见即知永恒，不必靠近了。
　　“丫丫，再见了。”我挥挥手。
　　“再见，保重。”她微微一福，眼圈又发红了。在两船渐行渐远之即，那男子突然大声喊道：“告诉他，我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的！”
　　原来他都知道，都知道。我笑，我点头。然后一个人走在后仓坐下来，没有人来打搅我，我在心里对遥远地方的远笛默默的说：“我看见了你的梦想，她很好。”

　　船吱呀一声突然停住，我从沉思中醒来，走出船舱，看见明月高悬，竟然已到晚间了。我看看四周，大部分人已经下了船。青鸾公子站在岸边俊美的身影在月光下飘然若仙。小丁子看见我忙走过来将我拉到一边：“公子有令，我们随意走走，一个时辰后再回船来。” “哦。”我答应一声一个人信步走去。小丁子忙又拉住我道：“实话说了，老爷今夜来找公子谈话。我们也没想到他猜到公子行程，我实在有些担心。你一个人注意安全，今晚秦护卫要守护这里。你别走远了。”
　　“知道了。”我答应着，转身离开。今天心绪太乱，我需要一个人好好独处。却被突然出现的身影彻底打碎心防。那略显苍老却硬朗结实的背影不管时隔多少年我都永远记得。
　　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带着怒意向青鸾公子走去。我清清楚楚的听见青鸾公子恭敬的作揖叫了一声：“爹。”
　　所有的疑惑全部解开。我们为什么会这么相象。
　　我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所有的脉搏都在激烈的震荡。怪不得怪不得！你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两个儿子都走上了这条路！雁云山庄的主人，娘爱了一辈子的人，我的父亲，柳塞北！
　　我一路跌跌撞撞在湖边游走，四周一片静谧。我不知道我走到了哪里，我脑子里很乱很乱！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谁想的到青鸾公子竟然是雁云山庄的大少爷，也竟然是我的亲弟弟。由于娘当年奴仆的身份，他们有情却不能眷属，欺骗了那个烈性的女子十几年，直到被偶然的发现。在生下我之后的几年，那女子也生下了三个孩子，却最终饮恨而亡，也间接造成了我今天的局面。这些年的纠结究竟算是什么呢？娘啊娘啊，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我掩面大哭，面具落在脚边，我坐在堤岸上，月光照在我白色的长衣上，青鸾对我真的很好，不再让我穿奴仆的衣服，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我越发悲愤越发伤感，我遥望苍天，明月皓皓，照在我的脸上，我的心绪飞向无边的天外期待与母亲的重逢！
　　“竹……”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心神已乱闻声回头，那如天神般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后，脸上是怀疑是不可置信！“竹……?”我大惊之下狂奔起来，谁想的到笑凡会突然出现？难道也是为了柳塞北而来？
　　身后风响，一个浑热的身子紧扑上来将我死死抱住。我玩命的挣扎起来。“竹！我知道你没有原谅我！但我不会放手的！”嘶吼的声音将我震的呆掉，在这一瞬间的失魂下，我的脸被强行扳过去，我对着他痴狂的眼，还没来的及说什么，那火热的唇即刻夺走了我的全部心神。
　　我被禁锢的动也不能动，我想推开他，他是弟弟，怎么能这样对我？但我无能为力，究竟也只能任由他用尽生命之力的亲吻。
　　那吻似覆水，似火焰，我被熊熊燃烧又像被大海淹没，五味陈杂却心乱如麻。手指在怀中艰难探索，必不得已，我们不能这样相见。我等候机会，心中也为自己的冷静感到害怕。多年的折辱，已经让我坚硬如岩。
　　终于在我要窒息的时候他放开了我，如黑耀石般的眼睛亮的惊人。我拼命克制自己的情感在他要张嘴说什么之前，一撒手，白色的粉末随风飘扬，我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在他的一声惨叫中想要挣脱开去。谁知道他抱的我死紧：“咳咳……死……也不放你走……”他在艰难的嘶吼。我一狠心用力搬开他脆弱的小手指，他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我死命向湖边逃去。远远听见他大喊了一声：“竹！”那声音让我肝肠寸断。
　　我停下脚步站在岸边，他似乎在运功想要摆脱石灰的缠绕。我不禁苦笑一下，要不是他意乱情迷，我又岂能偷袭得手？而临别前远笛硬塞给我的据说经济实惠居家旅行的必备防身粉，也就是石灰，竟然会用在他的身上。只能说明世事难料。
　　眼见身前白雾越来越少，我情急之下迅速跳入水中。他武功虽高，水中功夫却还有待商榷。谁知道，身后水响，他竟也追了上来。我忙贴着河堤，等一阵水流划过，才悄悄潜了上岸。首先将岸边石界阶上的面具紧握在手中，才匆匆跑进树林里。

　　突然看见远处几个黑影闪过，我忙寻了棵大树贴身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主子！主子！”那几人在岸边焦急的喊着。哗啦啦水声大作，笑凡如天神出浴般从湖中缓缓游出来。
　　侍卫们赶紧跑过去。
　　笑凡俊朗的脸庞衬着水珠在月光的照耀下，浑然如玉，让人不能直视。他大步上岸，我连呼吸都已经放到最微弱的状态，虽然相隔很远，但他功力非凡，我实在是很害怕。
　　他几个大挥手似乎在狠狠的说着什么。
　　我看见他激烈的动作，知道他在部署搜索的命令。果然，那几个人全部都散去了。
　　他没有动，我也不敢动。
　　他一步步朝我这边走过来，我紧张的要命，但他心思沉重并没有发现我，只是站在湖边停住了脚步。
　　“是你吗？竹？你是人？还是鬼？”他的声音低沉而痛苦。我的心也在抽搐。
　　“我好想你，小云也好想你，我们快发疯了，无时无刻没有想着你。你却连梦也舍不得给我们一个。”他喃喃着，此时丝毫没有武林第一人的气势。他叹了口气，慢慢的坐了下来：“我知道你恨我！谁叫我连娘的坟墓都保护不了？但是，但是我夺回了娘的骨灰，我还把你的手镯送还给你的父亲了，你，就如此的狠心么！”听到此话，我的魂魄似乎都飞到了天外。
　　“所以，”他陡然站起身：“我一定要找到你！你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你都要回到我身边！”
　　“我会找到你的。”他笃定的说。然后，他看了很久的月色，才起身离去。
　　我浑身冻的发抖，确定看不见他的背影了才走了出来，我的心中确是炙热难耐的，为了他的那句话。娘啊，娘啊，您听见了吗？
　　我微笑着往回走，好啊，好，还有三个月，我再见远笛一次，我就算是可以安心了。
　　娘，心愿已了，花大哥给我的理由已经破解，苍华也等了很久了。再忍耐几天，我就去陪伴你们。不是再梦中，而是真的去陪伴你们。
　　娘啊，还有我心爱的苍华，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