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竿竹》云二三

11、（十）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吟念着。秦笑凡如玉树般颀长的身子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径直走到画前。他盯着画中的人许久，所有人都看见他的手在抚摩过那人儿的发丝时，不停的颤抖。我一眼望见就连平时最淡然的飘零姐姐都面露诧异，和弟弟暗中交换着眼神。
　　一个华丽的身影从画的后面晃出来，我屏住呼吸，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清楚我们的大老板吧。那媚惑的红唇洋溢着微笑，样式简单却潇洒飘逸的锦袍穿在他身上格外的高贵。月光，真如月光一样，只是这么站着，就让人的心觉得温暖。
　　月光大老板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突然一把将画从架子上扯下来，秦笑凡一声怒吼，伸手就抢。两人电光火石交换几招，大老板瞬间便被逼到了墙角。秦笑凡停下来冷冷的看着他，气氛一下子低沉下来。我却听见远笛在我身后轻轻笑了一声。
　　大老板也在笑，小楼外的歌舞声依旧，丝毫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大老板手举着画作对秦笑凡道：“秦宫主，是什么，让你乱了方寸？”笑凡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身走了几步站到青鸾身边。
　　月光大老板将手中的画作仔细卷好然后对众人道：“影儿着了魔般成天对着这张画，据说呢是我们藏月湾中遇到的，我们仔细搜查后没有发现这个人。大家说说看，也不妄我悄悄拿出来。”他又对笑凡道：“秦宫主，今日与你饯行我万万没想到此时的事情。看在那位大人和云儿的份上，原谅则个吧。”说完倒了一杯美酒送到笑凡面前，秦笑凡倒是没有犹豫一口喝了进去。月光笑的妩媚，目光流转间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去，一边道：“大家说说吧。”突然那双黑潭般的眼盯在我脸上，我心里一阵慌乱。远笛马上走上前去道：“老板，这是我的小厮，我叫他送了披风来。”“哦，是那位曾经喧嚣一时的小面具啊，我听说风可不想要他。”月光这么说着喝了一口酒。远笛正想说什么，月飘零来打了圆场，她一身淡绿纱裙格外清雅美丽，月姐姐柔和的声音冲淡了一连串事件带来的压抑，她笑咪咪的对大老板道：“影少爷好些了吗？”
　　果然，提到卧床的弟弟，月光这样强势的人也不得不叹口气：“一个画中人，一个云中人，这两个人把他害的不轻。这孩子就是太多情。画中人无踪迹，我说秦宫主，可否请令弟与影儿见上一见呢？”笑凡的弟弟？我竖起耳朵，云儿究竟好不好？
　　笑凡只是摇摇头，沉默良久才道：“云儿一直身体都不大好，现在还会做噩梦。我不想他操心太多事。”话音刚落，青鸾突然说道：“我看他身体好的很，你还被蒙在鼓里。”所有人都呆了一下，笑凡眼里发出锐利的光直盯着他。青鸾哼了一声拿起酒壶灌了两口，月迷离突然拍掌大笑，看见大家都望过来，他才道：“青鸾是吃醋了啊！秦大爷千万别误会哦！谁让你刚才那么死看着那幅画啊哈哈。”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秦笑凡也微微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
　　然后没有人再讲什么不开心的话，画带来的意外插曲让宴会小小的压抑了一下。随即大老板总算是发现了这个问题，将大家号召起来带到悬崖边的观月平台上，一时间美人云集，月儿在海平面上发出动人的清辉，大家才艺全开，热闹非凡。最后，月上中天，在远笛的笛声伴奏下，月姐姐如嫦娥临世翩翩起舞，所有人都陶醉在这梦境里。直到，我们一个个的把各自沉醉的主人搀扶回去。
　　我满面愁容的看着远笛，刚刚在他喝的迷迷糊糊时竟然答应将我借给青鸾三个月陪他回去照顾他家的兰花。天大地大，除了我就找不着别的师傅了吗？该死的远笛，看他醒了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你就去呗！”看着他漫不经心的这么说着，我恨不得一棒子敲醒他。我冷冷的道：“你不想要我了？”
　　他停下手中的笔仔细的看看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似乎很高兴：“我说宝贝，只不过是三个月，又不是一辈子。难道，你爱上我了？”我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自顾自的走到窗子旁边给窗外的树枝修剪绿叶。
　　耳边传来吹气的声音，我一转头，远笛一把扯下我的面具红唇堵了上来，我静静的任由他吻着。许久他终于不满意的想要捏住我的下巴逼我张嘴，我强力推开他略带怒意的道：“适可而止，你这样子可一点都不洒脱了。”他轻声笑道：“别生气，我知道我们是不会有那种关系的。只是要有三个月亲不到这么干净的唇，我怕我会吐。”我闷闷的道：“别把我给人。”“我也不想啊，可是，我们终究要分开的，你也不能总是在这里。起码，要出去走走。”他按住我的肩头：“只是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我有点害怕，听说是和秦笑凡同行。”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我习惯安逸的生活，要我永远待在一个地方是最好的。我很是烦恼。
　　他将面具重新给我带好，然后把我带到椅子旁面对面坐下，这次倒是很认真的说道：“青鸾是个神秘的人，秦笑凡现在也很宠爱他。但是他毕竟是这样的身份会给他带来很大的困扰，天阳宫是不会坐视不理的。所以我猜想青鸾必定是有不寻常的来历，他出现在藏月湾的时间也太突然了。我也从未听说小倌还会回家的。总之，不管青鸾是什么样的人，秦笑凡在同行的这一段路为了宠儿的安全一定不会经常与他见面的。所以你大可放心。青鸾似乎很中意你，你到时候可别真动心了。他答应我要安全把你送回来，我相信他的眼神，那是不会骗人的眼神。你要相信我，安安心心游山玩水，别老闷在这里，这么的不开心。”
　　我沉默的看了他很久，当他讲很多很多话的时候，是必定要把人劝服为目的的，当然，这许多年来，他也只对我用过了这招。然而，我跟着语破天惊的说了一句话把他吓了一大跳：“是不是慕容少将军要回来了？”
　　他定定的看着我，良久才惊叹一声：“你真是个水晶玻璃心肝儿的人儿。他是要回来了没错。”
　　“所以，在大将军的势力胁迫下，你和贴身的我必须要分开，想必是你要去一个地方避难，我要去另外一个地方帮你引走慕容小爷的注意力。但是你又不愿意我成为慕容家怒火的牺牲品就拒绝了某人的这项提议，悄悄的求青鸾公子将我带走，借着天阳宫的势力，是不是？”我平静的说道。
　　他一把抱住我，很紧很紧，似乎要我把揉进他的心里。
　　“我没有求他，我原本是想请飘零姐姐想办法的。但是他来找我，说这是唯一的方法，正好他也需要你。我思虑很久，就答应了。我相信他能照顾好你。”
　　“那你呢？”我拍拍他的后背，我爱护着像亲弟弟一样疼的孩子啊，我不想他有事，他也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吗？我要去南方看大海了。大老板说让我和影少爷一起去南方调养，顺便做个伴，让他也散散心。有幕后老板的力量，你还担心什么？”他一脸的向往。
　　“那就好，等将军们述职完毕回归前线，我们就回来了。”我知道幕后老板是没人惹得起的人，和小老板在一起，安全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可是，我看着他：“你真的不想见慕容小爷吗？
　　他静静的回望着我，眼光中带着一丝忧伤，在瞬间沉默后他笑了笑：“阿七，你知道吗？其实我有一个可笑的梦想，很可笑很可笑，可笑到半夜的时候我会坐起来看着月亮而无法入睡。”
　　我轻轻恩了一声，其实他的梦想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们都不敢在真实中去想象，我们都是已经注定无法拥有这个简单梦想的人。我抱紧他，他纤细的外表下隐藏了许多深沉的苦痛，只有我懂。
　　“阿七，我……”他欲言又止，有点点的泪光似乎在黑亮的眼睛里打转，他是个多么坚强又理智的人，我从未见过他这样。我知道他的心有多痛，和我的心一样痛的无法呼吸。我忙捂住他的唇柔声道：“别说了，我明白。”他有点迷惑的看着我，渐渐的眼神清亮起来。我微微笑着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我去打点咱们的行装了，听说明天就要起程，你也好好收拾一下吧。”

　　“好。”听到他的回答，我将门带上，然后悄悄的站在窗口看着他慢慢走到画案前提起笔才放心的离开。

　　当我坐上一驾青油蓬布的马车时，我知道远笛也已经起程了。天刚蒙蒙亮时，大老板就亲自来到意松院带走了他。临别那刻，我没有送他。只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听着他们离去的脚步声，然后天空中就飘起细细的雨，我叮嘱小喜他们仔细的将院子检查了一遍才亲自锁了院门将钥匙交给风可主管。他一言不发转身走了，纤长的身子在细雨中迷茫。许多日子没见到过的风来出现在路的那一头，他对我挥挥手打个招呼也走掉了。我瞪了他们好久才一步步向藏月湾的大门而去。
　　当马车缓缓驰离藏月湾富丽堂皇的大门时，我看着它想，三个月后我就回来了，远笛，我会很想很想你的，你要保重。

　　我的马车行进在五辆马车的中间，前面还有几匹高头大马驮着几个非凡的人物。而青鸾公子精致的车子还在我的后面。我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还自己单独拥有这么一辆马车。不管大人物们是怎么想，我反正是很舒服的一个人躺在里面东滚西滚，实在是很惬意。
　　“真舒服呢！”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传过来，我闻声望去，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正从掀开的车帘处看进来。我笑了起来虽然面具的阻挡看不见我的脸：“秦大哥，你现在不当班吗？” “是啊，现在有点时间就想找你聊聊天，坐马车习惯吗？”他一脸的关切。
　　“还好啦，只是看见你们骑马有点羡慕。”我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
　　他洋溢起明朗的笑容道：“等坐到马背上你就不会喜欢了。但是你家青鸾公子和远笛公子都是骑马的好手，怎么，竟没有人教过你吗？”
　　“没有哩，我从没见过远笛骑马的样子。”记忆中好象是没有。
　　他用赞叹的语气道：“远笛公子的技术很好，一般人都做不到那样的。”
　　我点点头心想，远笛还真是深藏不露，不过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又快又好。
　　秦风爽朗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阿七，我发现我很有点喜欢你，以后有机会我教你好不好？”
　　“好啊。”我回答的很高兴。我知道他说的喜欢是真诚的弟弟样的喜欢，从他不带一丝迷惑的眼神就可以看的出来。不过，我这个样子也不会有什么人从别的方面注意到我吧。我们继续有说有笑的聊天。因为秦笑凡等人先行一步，所以负责保护我们安全的队伍里他最大，到是比较自由。
　　“秦护卫，我的小厮就不烦你照顾了。你自去忙你的吧。”一个冷漠的声音从马车后方传来，我从车窗往外望，原来后方的马车都已经停下，青鸾公子头戴一个精美的斗笠在他的贴身小厮小丁子的搀扶下正向我的车子走来。
　　秦风忙喝停车队，催马小跑过去问道：“青鸾公子怎么下车了？”
　　青鸾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走到我的车前，小丁子忙挑开车帘，青鸾白玉般无暇的双手已经探进了车里。我忙扶住他，他用力捏住我的手瞪我一眼才转头对车外略有点尴尬的秦风道：“秦护卫，我答应过人家要好好照顾他的宝贝。这是我的责任，就不劳你费心了。后面的两辆车都不要了，送回去原来的地方。从今天起，我就待在这辆车里。”然后又对我道：“怎么？不欢迎？我看这车宽敞的很，是不会挤着你的吧？”那双闪着灵光的眼让我一阵心悸。
　　我忙回道：“您只管过来，小的可以下车随行。”我带一带力，他轻盈的身体已经到了车上稳稳的倚在软软的靠垫上。
　　我忙想下车。小丁子也一跃而上拦住我的去路。我看他们这么轻巧，绝对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人，不禁让我对青鸾的身世更加迷惑。但是我虽然好奇他的一切以及为什么要放弃那么豪华的马车转移到我这里来，但我依旧不会多问一句。
　　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他自顾自的躺了下来，宽大的马车里到很是舒适。他拉住我的衣袖低声道：“就呆在这里，别和那些男人说话，就这么坐着，我就很喜欢。”说完似乎想要睡觉的样子。马车晃动起来，又上路了。小丁子轻轻将斗笠从主人的头上摘下来仔细放好，然后默默的坐到角落也打起盹儿来。我无奈的看看这主仆二人，真是比远笛还要任性的男子。
　　我也无计可施，只好闷在车里也不敢把车帘重新掀开和秦风讲话，不一会儿困意袭来，我也沉沉睡去了。马车依旧平稳的行驶，在离开远笛的第一天，我过的还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