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竿竹》云二三

10、(九）

　　今天是天阳宫众人在此逗留的第七日。我原本怎么也想不通一向不屑于与平民交往的贵胄们为何在这样一个烟花场所盘桓这么长时间。要知道天阳宫本身就有俊男美女无数，比之皇宫三千佳丽也不过是数量上的问题，在质量上可是不打半点折扣的。
　　“我们藏月湾也是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地方，偶尔打打野味人之常情嘛。”远笛一边擦拭他心爱的一支玉笛一边回答我的疑问。
　　“何况，”他看看我暧昧的笑了笑，“你还没见过青鸾吗？”
　　我摇摇头，以前只是远远的见过他，还真没有仔细看过。想到此我又道：“那位大爷自从青鸾回来后就一直在他那里，大家都在议论你的魅力不如他呢。”说着我自己都觉得好笑。他果然也是轻轻一笑：“有什么关系，那青鸾自有他独到的地方，又恰巧，碰到了他心里的那根弦。”“弦？”我不解。
　　“没什么。”他的长睫毛眨了眨很是可疑。但我也不会追问，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门外传来跑步声，跟着脚步在门口紧急刹住，然后就听见一个略带喘息的声音在外面道： “小的小东给远笛公子请安。”
　　“小东！”我忙站起来也不管远笛愿不愿意就拉开门。
　　小东赶忙在门口施了个礼，远笛点点头道：“什么事？”
　　小东恭敬的道：“大老板在竹云阁传下话来，今天晚上给天阳宫的大爷送行，地点就定在老板们的万花园，请远笛公子一定到场。”然后又看着他似乎还有话要说。远笛一直默不作声抚摩着手中的笛子，没有任何表情显露。小东颇有些忐忑的看着我。他也知道远笛和青鸾都为笑凡伺夜的事。
　　我低声道：“远笛公子已经知道了，你还有事么？”
　　“恩，”他迟疑了一下小小声的说：“我是找阿七哥你有点事。”
　　“阿七，你随他去吧，我要睡一会儿。”我还没有回应小东，远笛就在身后扬声道。
　　“是！”我答应一声走出来顺手把房门带上，然后看着面露焦急的小东道：“怎么了？”
　　他一把拉住我的衣袖一边把我往门口带一边哀声道：“我的哥哥，你这几天没去咱们哪儿是不知道，可把咱们闷坏了。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人人都不能随意走动。要不是大老板的命令，我今天还窝在屋子里呢。”我笑了笑：“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没有！”他急了，“那些竹子自生自灭还好，咱们的那几株朱丝玉荷没有阿七哥你，那可就真的玩完了啊。”
　　我不禁叹了口气：“我早说过那些兰花不适合我们这里的气候，你们偏要种植，活不了也是正常的。像我以前……”我猛然停住，以前，似乎也做过这种事情。不知道，唉，不知道那棵雨落金钱怎么样了，也许，早就凋零了吧。一想到此，我的心就又痛了起来。苍华，我的苍华…… 我从未间断过一天的思念……
　　“阿七哥？”小东小心翼翼的叫了我一声。我微微笑道：“没事，走吧。”
　　在小东仔细的解释了一番后，那些守卫还是不打算放我进去。这时，一个熟悉的人走过来，我一看，竟是匆匆重逢过一次的秦风。他原本象是在巡守，看见我们这里在争执忙走了过来。我赶紧上前推推小东示意他能做主的人来了。
　　在听明缘由之后，他细细的打量了我一遍，我站直身子相信自己没有任何一点记忆可以留给他。他也果然没有再观察我第二次，只是对守卫们说：“这位小哥我见过，他应该没有问题，让他进去吧。”“可是统领，他带着这么古怪的面具。”一个守卫小声的反驳。秦风皱紧眉头瞪着他道：“出了事我负责。”然后回头看着我道：“进去后好好看看那花儿，听说是青鸾公子的宝贝。”“是。”我鞠首，和小东一起走进了久违的竹林。
　　那些花儿果然很不好，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似乎命在一线的样子。我忙忙碌碌好几个时辰才算勉强舒了口气，看着它们有了一点精神。我端起似乎是小东刚打来的一壶水咕噜咕噜就灌了下去，一边对小东等几个小厮道：“我只是暂时抢回了它们的一条命。但我毕竟不是这个的行家里手，只有等何师傅回来才有办法。其实啊……”我又忙忙的喝了几口水转过头去想要再提一壶过来，就见到一个光彩照人的美人正站在我身后平静的看着我。我一口水呛出来连声咳嗽，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什么？”美人开口了，声音很是好听，带着一丝臃懒。他伸手递给我另一壶水又将我手中的拿下来。
　　我忙恭敬的道：“小的见过青鸾公子。”
　　他面无表情的点头算是知道了，又追问道：“其实什么？”
　　喔？我回想了一下才回道：“其实这些花虽然娇贵，但是只要生长在适合它的地方就能显现出活泼而顽强的生命力。我们不必要强将它们留于此地，这对它们的生长是不利的。”
　　“所以我才需要花匠啊，将不可能变为可能。”他的眼里发出锐利的光，看着我。
　　“是。”我倒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自顾自的走到兰花们跟前嗅了嗅，人花相映如梦如画。我突然想起远笛要我好好的观察他的话，便偷偷的瞄了他几眼。果然有些吃惊，我发现，我跟他竟然有几分相似。只是那眼睛眉毛嘴长在我身上就变的平庸，长在他身上就格外的美丽耀眼。真是奇了怪了，所以我们看起来还是差别非常大的，只是有点形似而已。我们之间的云泥之别是非常明显的。没有人会把我们联想到一起，除了远笛这个怪家伙。
　　“我觉得你是有手艺的，我看了你很长时间，那种一丝不苟的态度我很久没有见过了。你把竹子照顾的很好。”那么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我有点手足无措。
　　“我如果把你从远笛那里要过来，你愿不愿意？”他淡淡的说。
　　这倒是没什么好犹豫的问题。我立刻回道：“小的是远笛公子的人，小的是不能离开远笛公子的。”
　　“恩。”他随意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叫我跟他一起去林子里看看。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挺拔的背影手扶一根粗壮的竹子呆呆的站着出神，那身青色的大麾似乎与竹色融为了一体，整个人要消失不见一样。青鸾示意我停下来自己一个人慢慢的走过去。
　　我看见他从背后紧紧的抱住那飘逸的男子，好象他真的会被竹的精灵呼唤而去。那男子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绝美的容颜，眼中似乎流露出一丝忧伤。青鸾轻轻的拉下他的头将自己的红唇印上去。两人缠绵的吻着，我笑了笑将头别了开去。
　　我一个人游走在竹林中难以掩饰心中的伤感，转眼间青涩的少年已经成长为真正笑看红尘的大人物。只是我呢？我依旧彷徨依旧落寞，我满身伤痕，却无力自拔。我穿行在竹林里宛如走在自家的园子，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找到归属，才觉得自己不是那么肮脏。于是我将自己埋往竹林深处，一个人永远的一个人，我只有自己。我抱住一棵竹子，将脸紧紧贴在冰冷的竹身上，我取掉面具，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那竹的气息。我的眼泪簌簌而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我只是想哭。
　　过了许久，我从情绪中逐渐清醒过来。看看四周，自己已经很是深入了。天色也不早了，我突然觉得很困，想要回去早点歇息。我开始慢慢的往外走。
　　“在那里！”一声呼唤，我看见一个人跑过来，后面好象有几个人跟着。被竹林挡着隐隐绰绰我看见前面那个人咻的一声飞到我跟前，我定睛一看，竟是秦风。
　　我原本以为他会训斥我一顿，谁知道他呆立在那里看着我不发一言。我犹豫的叫道：“这位大哥，你是来找我的吗？”
　　“当然啦！远笛公子都派人来催过好几次了，还劳烦我们统领亲自来找人，真是的！”后面跟来的侍卫中的一个很生气似的说道。然后他眼睛看到我后“啊”的叫了一声：“你的面具！”
　　面具？我猛然醒悟急忙把手中捏了老半天的面具戴在脸上，这时秦风才回过神来。
　　一个侍卫奇怪的道：“统领您怎么了？”
　　秦风摇摇头，我大气不敢出，毕竟已经过了八年，现在光线又比较暗，应该没什么可能认出来吧。果然秦风只是笑了笑道：“我觉得小哥你脸上的伤没有那么严重，没必要成天用面具挡着。”“是啊，”另一个侍卫道：“我原本以为你完全毁容了呢。我觉得你的眼睛和青鸾公子咋一看真像哩，吓我一跳。当然仔细看差别还是很大的啊。”“哦，我是说有点眼熟。”秦风低低的嘀咕了一句又道：“我们快走吧。远笛公子在万花园带出话来叫你把他的大衣送去。主人命令我亲自来找，可见远笛公子还是很大的面子的。”
　　是啊，我长松口气，跟着他们向意松院奔去。

　　藏月湾有三个主人。幕后老板是谁，所有人都知道却所有人都说不知道。而当着家的大老板，就叫月光，据说和幕后老板是情人关系，他神秘莫测计谋百出是个格外优雅俊秀的人。而小老板月影则是一个不择不扣的大人才，他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绘画那简直就是人间极品，意境画风无人可敌。只是他为人低调一般很少出面，他和大老板还有华月司的风可，彩月司的风灵，以及采购的风来，财务的风情，杂事的风飞是结拜的兄弟姐妹，就是这么一大家子构成了帝国最强大的家族之一。
　　而这几个老板都居住在藏月湾闲人免进的后崖，那里有座万花园占了整座小山。
　　天色较暗，我抱着远笛的披风跟着秦风向宴会的地方急驰。心里却在想明知道山风寒冷干什么不早些带去，等会见了小喜一定要好好说说他，还要我巴巴的送去，要是远笛冻病了可怎生是好。小喜是隶属于我们园子的小厮，平时远笛出门多半带他。
　　秦风一个急停，我险些撞上他的后背，他一把扶住我：“当心！”我定了定神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站在一个气势恢弘的大门口了，整个红漆大门在整个藏月湾中只此一家。这道大门连着青色的高墙将这里和外面隔绝开来。我知道推开门里面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将披风交给秦风转身欲走，他拉住我，眼神坚定的说：“进去吧，公子在等你。”一边伸手扣响铜铸的门环，月牙儿的门环精致可爱，我的心却起伏不定，我不明白为何远笛执意要把我扯进这个我不可能适应融合的世界里去。
　　门后，衬着三月的春，杏花纷飞，满眼各色的灯笼投出五彩的光芒，一片荡漾迷离。我瞬间失去了方向，只任凭秦风牵着我左转右旋，穿梭在花的海洋里。恍惚中，我看见那青色的围墙在悬崖边结束了使命，这个庄园的另一边，所有的房子，都临崖而建，没有围墙，大海为边。
　　这些人真是活的逍遥自在。我一边想一边被秦风带到一个雅致的小楼前，小楼上的风铃被海风吹的叮叮当当作响悦耳至极。一群衣着曼妙的妙龄女子在翩翩起舞，几张竹制的小桌子随意摆放，所有人都席地而坐，酒香四溢，一时间我真不知道是否还在人境。
　　“公子在那边。”我跟着秦风顺着边角溜过去，越过几名随从，我看见一身淡色雪纺长衫的远笛正含笑而立，他的面前月迷离等人正在小楼里面，大家都莫不做声看着什么。我一个人走进小楼，正要悄悄唤出远笛，可是眼睛却在瞬间被夺去焦点。
　　那副画就挂在小屋的中间，许多双漂亮的眼睛都在盯着它，没有人说话，除了风吹风铃和舞女们的脚步声。只有偶尔响起的因为精彩表演而传进的喝彩。所有的一切都是沉默。
　　这绝对是小老板的手笔。
　　漫天樱花飞舞，红漆班驳的小桥，一个白色单薄的身影侧面迎风而立，发丝飘飞遮住大部分面孔，微微露出的眼睛里似乎无限哀伤，纠连着看画人的心也彷徨。这个画上的是人吗？我很怀疑。那应该是花的精灵才对，人是不可能飘忽到这个地步的，好象，马上会随花飞天而逝。
　　“我就是看了这个才想叫你来的，这难道不是你吗？”身后远笛呼出的热气喷在我后颈上，我一阵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