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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爱恨朦胧 ...

  •   走出“死之间”的大门,从雕刻着惨碧色鳞片的蛇身台阶上蜿蜒而上,解星恨终于明白刚刚巨大震动到底是什么。
      祭台的大门就在对面,但是中间圆形的平台却因为机关发动而塌陷,大部分的乱石碎裂散落塔底,只剩下两三块悬挂两根碗口粗的铁索上随风摇摆。脚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镂空,两端竟然相隔了七八丈远。
      罗玉大概做梦都想不到,他费尽心力完成的困局,解星恨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便轻易而举地御剑飞到了对面。
      祭台的大门被虚掩着,几块碎石垒在门外,里面安静得可怕。
      听不到一丝动静,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长剑撬动石块的声响,解星恨忽然觉得有一丝紧张。
      片刻之后,石块被清理开来,冰冷的石门缓慢而沉闷地被推开,阳光却随着门张开的角度逐渐扩大起来。
      小窗外,午后的艳阳正将一束最明亮最灿烂的光芒投射在祭台中央。
      仇心柳此刻正跪在祭台的中央,暖黄的宫装裙摆凌乱地压在膝盖之下,在潮湿的地面上濡湿了大片。她的双手交叠,被绑缚在头顶之上,袖口滑落,雪白柔嫩的皓婉上被勒出大片红紫色的淤痕。似乎等待已太过漫长,她神思已然放远,只微微扬起下巴,微睨目光一直望着窗外。窗口的阳光得天独厚地落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色。
      画面如同静止了一般,在解星恨的记忆里她似乎从来没有这般安静过,如同此刻阳光下飞舞的尘埃,静谧无声。
      听见门口的动静,仇心柳这才有些惶然地转过头来,方才突如其来的震动惊吓得她眸中润泽的水气尚未退去,看见解星恨的瞬间,却也不比刚才地震惊吓来得少。
      眉睫上还挂着水珠,透彻清亮的黑眼珠从惊讶到惊喜,最后瞬间化成了一个倔强的眼神,不甘地转过脸去。
      解星恨提着剑走了过去,将两三步的台阶抛在身后,利落的挥剑,砍断了绑缚的绳索。
      扭曲僵硬的姿势终于得到了解脱,仇心柳仰头望着解星恨,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没有说出一个字,最后兀自试探着缓缓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解开缠绕着自己手腕的绳子,交互活动着酸软的手腕。
      解星恨忽然想起了什么,将长剑随手扔在一旁,从怀中摸出那个簪子递了过去。
      一抹清浅的新草绿晃在仇心柳眼前,上好的玉质还带着莹润的水光。
      仇心柳惊讶地凝视着解星恨手中的熟悉却不属于自己的簪子,过了许久,才伸手去触碰那之前思前想后爱不释手的宝物,簪子触手却没有想象中的冰冷,似乎还带着解星恨衣衫中的温度。
      一句“你怎么知道”尚未出口,客栈里的画面却先重回眼前,她想起那个腼腆的蓝衣小姑娘死缠不休跟着他的情景,想起他偏偏忤逆自己一次次将那个小姑娘扶起来的情景,想起他对那个小姑娘毫不吝啬的温和笑容,关切地对她嘘寒问暖,却转头冷漠地苛责自己,甚至自己因此无端遭罪落入人手,在暗不见天的地牢里呆了整整一夜,手腕上的勒伤到现在都还在疼,潮湿与寒冷更是早已侵蚀入体,一股无法抑制的委屈、愤怒和恨意全都涌上心头,瞬间剥夺了刚刚涌起的喜悦之情。
      仇心柳毫不犹豫地抓起解星恨摊在掌中的水玉簪,反手就将它狠狠地扎进解星恨的肩头。
      殷红的血迹渐渐透过重衣染红了暖黄的襟口,仇心柳的手将玉簪紧紧地握住,眼看着簪子的尖头一寸寸陷入血肉之中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仿佛这把细锐的簪子就是她手里的利箭,只有通过它,才能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去。
      解星恨没有躲,除了呼吸有些紊乱之外,他只不过是微微皱了皱眉,连哼都没哼一声,他身上的伤已经很多,似乎已不在乎再多添一道,但是这道伤,他明明可以躲过去的,却并没有躲。
      鲜艳的色泽总算是刺痛了仇心柳的眼睛,也拉回了她所剩不多的理智,她心头一阵慌乱,手足无措中就想要后退,谁知道解星恨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两双清冽的眸子对峙在一起,一双冷淡如冰,一双愤怒似火,一双眼底有永远不可探知的深邃黑暗,一双却亮得一望到底。
      厌恶、憎恨、烦闷、不甘、焦躁、内疚、困惑、嫉妒、怜悯、挫败……没有人能说清楚这一刻到底是什么情绪在交锋。
      只有不甘示弱、寸步不让、绝不后退在空气中你来我往。
      这绝不是他们第一次的相对而立,十五年来,他们有过各式各样相持不下的抗衡,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的眼里才会映着彼此的身影,才仅仅只有彼此的身影。
      谁先服软就就输了!
      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输,但是唯独在眼前这个人面前,绝对不行!
      仇心柳咬牙撑着,苍白的面上不肯露出一丝怯意,打算死扛到底。解星恨忽然手腕一用力,将仇心柳拉了过来,紧紧地圈在自己的怀里。
      熟悉却又陌生的,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渴望而又不可求的……突如其来密密包裹着自己的温度和气息让仇心柳的大脑瞬间出现断片,足足花了三支火莲箭射出的时间她才理解过来现在发生了什么,身体一僵,然后不甘心地想要从解星恨的怀中挣脱出去。
      这样的施舍和同情,她才不稀罕。
      原以为能轻易挣脱出去,但解星恨的双手却扣得极紧,那种熨帖在一起的力道,带给仇心柳一种说不出的缱绻留恋。
      她抬起头,看见解星恨脸上少有的密密麻麻的伤痕,这难得一见的场景又让她怔了怔,忽然满腔的怒火像被风吹熄了烛火的灯笼,偃旗息鼓烟消云散。仇心柳一把抓紧了解星恨身前的衣襟,把脸颊埋得更深,放任眼泪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这鬼簪子不要也罢!不要也罢!”
      无辜的发簪承受了她所有的责难,却还是被她牢牢地攥在手里,冰透玲珑的玉簪上沾染了斑驳的血迹,那是属于他们独一无二的纠缠。
      延维塔的风从窗口吹进来,从门外吹进来,吹不散空气中血腥的味道。仇心柳的泪水早已洇湿了那片染红的衣襟,滚烫的鲜血和冰凉的泪珠混合在一起。那是她向来不喜欢的粘腻的铁锈气息,但似乎,他们一辈子都注定身在其中,挥之不去。
      解星恨仍旧一言不发,就这样静静地由着仇心柳从气恼埋怨转而愤怒耍横,直到最后放弃抵抗。
      这才是印象中的仇心柳,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生气了就发怒,难过了就哭闹,骄纵任性,从不讲理,说不清为什么,伤口带来疼痛的同时,先前所有的不安、忧心与焦虑都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转变为无比的心安与踏实。
      也不过是短暂到还不足十二个时辰的分离,但就在心里幻觉似的出现她求助的声音时,戒骄戒躁四个字早已抛诸脑后,处变不惊四个字也全都成为泡影,他向来自诩无畏生死,可是到这一刻,解星恨忽然明白了害怕的感觉——那就是再快的剑,或许也会有来不及的时候。
      这十六年来,他的剑从来都是为了报仇而练就,为了任务而挥动,那些似乎是他应该做的事,但是只有在今日,他的剑才是为了他想要做的事而挥舞。
      安静的空气就这样悄然而暧昧的流淌着。两个人从心情到呼吸似乎都平复了下来,却还是交缠在一起,谁也没有先放开谁。
      仇心柳到底是姑娘家,乖顺地依偎在解星恨怀里,害羞的目光却四处乱晃,忽然瞥到了解星恨脚边陌生的长剑上,那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长剑,劣质的剑刃上还有几个深深浅浅的缺口。
      “赤珠剑呢?”仇心柳吃惊地抬起头来问,刚刚哭过的声音有些低哑,眉睫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
      解星恨的脸上带着伤,深深浅浅的划痕纵横交错,不知道为什么落在仇心柳眼里却平添了三分英武之气。
      “断了。”解星恨的目光也随之低下头去,言语很淡,听不出波澜。
      “不带回去了吗?”
      “嗯。”
      听到这毫无情绪起伏的回答,仇心柳在心里微微一颤。
      那一天,解星恨从父亲手里接过这把剑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她嫉妒得几乎要发疯,甚至想要不择手段的将之抢过来,虽然她根本不用剑,但这样一份认可,是她从来不曾得到的。如今这把剑没了,按理说她应该幸灾乐祸的为此拍手称快,可偏偏心底又生出惋惜和遗憾:无用之物,随手可弃;无用之人,会不会也同样如此。
      如同一枚小小的石头,叮咚一声落到水里便无声无息一点点地往下沉,水面上虽然早已恢复如初,但是小石子却还在不断地沉沦。
      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偶尔会隐隐占据她全部的心思,在更进一步之前,先逼得她后退三尺,只是这样不合时宜的纤细念头,只有她自己知道,解星恨是绝对无法留意半分的。
      仇心柳缓缓地放开了手,垂下头轻轻地推开了解星恨,退出了半步的距离,结束了这短暂的镜花水月。
      “走吧,去灭了点仓。”解星恨似乎也并不意外,沉稳冷静的声线一如往昔的古井无波,说完这句话,便毫无留恋地转身要走。
      仇心柳又不禁撇撇嘴,一边走一边心中腹诽道:“哼,也不会哄人家两句。”
      转念却又一想,让寡言少语的木头花言巧语的哄人,只怕这天得塌了。
      ——话又说回来,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仇心柳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有一种想把解星恨的脑袋剖开看看他脑袋瓜里到底想什么冲动。
      只怕全都是“复仇”二字?
      只是小时候心心念念复仇的想法,这些年却反而不怎么听他挂在嘴边了。仇心柳仍然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每次她去练武场闹腾解星恨练剑的时候,他总是会无动于衷地拒她于千里之外,一副为了报仇矢志不渝的模样。
      到如今,解星恨的剑法已少有敌手,可是他却依然大仇难了,因为他的仇人是江湖人都想象不到的两个人,那两个人名声极好,还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剑客庇护。
      解星恨这血仇,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大仇得报。
      ——你报完仇,想做什么?
      仇心柳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遥远到不切实际问题,无论他之后想做什么,大概都与自己无关了吧。
      走出牢门的瞬间,一种浓重的血腥味扑入鼻端,打断了仇心柳的思绪,她这才看见面前巨大的镂空的平台下堆积的尸体。
      不待她开口询问,解星恨已揽过她,御剑飞到了下层,待到两人落地,便轻车熟路地往外走去。仇心柳看着这些陌生的尸体,穿着同样的服饰,看起来武功平平,但是每一个人的身上,至少都是七八处剑伤。
      一个,两个,十个……
      计算的速度已跟不上走路的速度,有的星星点点,有的重重叠叠,滚成一团。
      看来是有的是偷袭不成,有的是围攻失败。
      越往外走,尸体身上的伤便越少。
      快到门口,几乎个个都是一招毙命。
      仇心柳这才将目光凝注到面前解星恨沾满血污的长衫身上,那挺拔的身影就那样刻骨的烙印在了心里。
      延维塔的大门已经被推开,门外的阳光照亮了眼前的视野,清新的空气与微风,带来惬意舒适的感觉,但迈出去的脚步忽然停顿了下来。
      听到身后微弱的异动,解星恨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疑惑地望着仇心柳。
      “今天……不去点苍了吧?”仇心柳努力想要挤出一个自然而任性的笑容,却有些失败。
      解星恨仰头看了看天色,“天色尚早,任务为重。”
      不出意外的答案。
      仇心柳慢慢地阖上了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柔弱已经悉数藏了起来,她几步走上前,站到解星恨面前,忽然拉起他的双手,掌心抵了上去,一股温暖的内力运转全身,然后源源不断地传递了过去。
      回春诀的真气缓缓地输送到解星恨掌心里,仇心柳渐渐感到掌心相对温度逐渐升高了起来。
      “走吧,”做完这一切,仇心柳转过身,紧了紧肩上的弓箭,趁机走到解星恨身前,“要走就走快点!别拖拖拉拉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
      甩开那些多余的心思,一心走好现在并肩前行的道路吧。前方如果是光明大道,他二人未必有机会一同前往,但前方如果是刀山火海,他们势必共同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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