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柳三部曲-其二-本传-》炼金的喵

13、第13章 倒行逆施

　　酉时三刻。
　　点苍派的后厨里十七八道精美的菜已然出锅，但却还未上桌。
　　灶膛上的柴火烧得旺旺的，呼哧呼哧地往外吐着金灿灿的火舌，上面一口巨大的铁锅里还翻腾着可口诱人的卤香牛肉，桂叶、八角、茴香在卤汁里熬煮出的香气渗透到暗红的牛肉里，让人垂涎三尺。
　　但是牛肉的火候还没有到，仇心柳只得从十七八道菜里挑出两三道勉强能入自己法眼的菜下肚，最后一盘什锦烩虾丸，一口咬下去，虾丸鲜嫩爽滑，饱满莹润的芡汁沿着唇角淌出来些许，刚刚伸出小半截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便立刻收到一束嫌弃的目光。
　　“干嘛，没见过人吃饭？”
　　仇心柳理直气壮的回瞪了回去，缺乏饭桌礼仪是一回事，但是面子挂不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也不是说不知道矜持，但是人饿到一定的份儿上，有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按照原本的计划，仇大小姐自然是要从正门大张旗鼓地扬长而入，拆了点苍的门楣，掀了点苍的屋顶，斩断点苍的房梁，将点苍院子的青石板都翻个底朝天，这样才能彻彻底底践行仇皇殿主的命令——消灭点苍，鸡犬不留，也好实实在在地消解一下自己这一天多来受到的折辱。
　　可是再完美的设计都抵不过肚子发出的饥饿抗议，仔细想来，从昨天中午开始挑食，到四海客栈又吃了一肚子闷气，直到从延维塔出来，已经缺席了四五顿饭了，到现在她才算真正填饱了自己的肚子。
　　嗯，虽然点苍的菜色比起仇皇殿来，精致和味道都是云泥之别。
　　“走吧，吃饱喝足，不耽误你完成任务了。”仇心柳此刻心情极好，脸上甚至有了一些跃跃欲试的光芒，她估摸解星恨等候的耐心已经快被消磨殆尽了，干脆利落地整理完毕，抓起长弓就快步走了出去。
　　解星恨原本轻轻地斜靠在门框上，闻言站直身子，临走前回望了一眼厨房，远处似乎有铅灰色的薄云开始聚集，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落在桌上那些大多数都没有被动过的菜上，晕染出一种凄凉的光芒，就像谢英华仿佛知道这是自己临行前最后一顿饭食，极尽了奢华却终究惨淡收场。
　　被仇心柳的箭放倒的十七八个厨房小厮此刻就横七竖八地躺在她刚刚吃饭的桌脚旁，几滩鲜血点缀着灰褐色的地面，似乎比灶膛上的火焰更加刺眼，能在这种地方地吃得津津有味，看来的确是饿坏了。
　　解星恨仰起头看了看渐晚的天色，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忧虑，这个时辰开始动手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在明日黎明前解决问题。按照仇皇殿暗哨回报的人数，点苍弟子上下加起来就有三百多人，再加上近日齐聚点苍前来助力的江湖人士，且不论武功高低，光是数量上就足以让人费一番功夫，若是没有延维塔大半日的消耗也许还不在话下……望着仇心柳跳脱的背影，他忽然想起她之前的提议，今日灭点苍是否真的有些过于激进了。
　　听见身后不疾不徐的步子，仇心柳倒是有点着急了，转过身来催促：“喂，不是要要灭点苍吗，还不走快点——”
　　“点”字刚一出口，一个迅疾如电的身影从背后猛地朝仇心柳头顶扑了过去，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仇心柳本能地左足轻点，右腿划出半个圆弧，转身的同时抬手拉弦，一气呵成的动作之下只听“嗷”地一声惨呼，一团毛茸茸的物体直直地坠落到她跟前，全身抽搐了数下，然后再也一动不动。
　　“呼——原来是只狗……”仇心柳长舒了一口气，刚想再说什么，四周的空气忽然凝固了起来，解星恨目光一凛，立刻走上前两步，仇心柳脸上亦早已敛去了多余的神色，两个人目光一换，后背相抵，全神贯注地警惕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兵刃破空之声呼啸而来，四面八方忽然涌出数不清的人群，像围猎多时的狼群，面对着突然闯入的猎物蜂拥而上。
　　面对一个人是这样，面对十个人，还是这样，面对成百上千的人，亦没有任何不同。
　　第一步，深呼吸，以近乎完全一致的频率。
　　第二步，握紧自己的兵刃，以自己最称手的姿态。
　　第三步，同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多年以来形成的默契，让这三步几乎在弹指一瞬间完成，完成之后，在点苍群豪面前的便不再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而是仇皇殿最锋利的神兵利器。
　　谢英华原本在三进门的沿途精心布置了层层阻碍，没想到千算万算竟因为仇心柳饿了肚子要吃饭偷袭厨房而功亏一篑，来不及再重新调动布防，他只得下令将前院的所有人调去后厨的院子里打人海战术。
　　然而，来的人越多，牺牲也就越多。
　　前赴后继的点苍弟子甚至连面目都不曾被辨识清楚，便死在了他们的兵刃之下，仇心柳的箭势如破竹百步穿杨，有许多人尚未靠近便已倒下；解星恨的剑更是快如流星来去无踪，刀光剑影之中，身旁尸体堆积成山血流成河。
　　一寸一寸，攻城掠地，一步一步，万骨枯朽。
　　没有号角，没有战鼓，却屠杀成一片最狼藉的战场，屋檐四周百余年挺立的松柏在晚风中沙沙作响，似乎都在为这惨绝人寰的场景肃然默哀。
　　鲜血的味道早已充斥鼻端，身体也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令人作呕的铁锈味道，心脏和大脑都麻木得不会再有丝毫的波澜，任何一台精妙无比的杀人利器在启动之后，便只会忠实地执行施令者的指令，不死不休。
　　“这三个人真是丑八怪。”仇心柳用足尖踢了踢被她的火莲箭放倒在一间侧室门口的三个中年汉子，满脸的嫌弃地啧啧感慨，低头发现自己嵌着珍珠的淡粉色绣花鞋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沾满了血污，面色一沉，又泄愤似往其中一具尸体上踢了一脚。
　　“……”
　　解星恨的剑刚刚从一个人穿透的身体里抽了出来，回头见到此景，张了张口，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低下头，目光扫过刚刚那人落在地上的一柄蜡红色的弯刀上，刀面上刻着“无影刀”三个笔锋豪迈的大字。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仇心柳察觉到解星恨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走上前来勉为其难地克制着自己的不耐烦。
　　“……这几人并非点苍派的人。”
　　“那又怎么样？他们甘心情愿为谢英华送死，我难道还要对他们手下留情？”
　　死亡的速度比原先估计的要快许多，解星恨忽然想起，他们已经长大了许多，只是小半年的上山修行，自己剑法与日俱增的同时，仇心柳的弓术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点苍派注定在子时之前便会迎来他们几百年来最黑暗的夜晚。
　　杀戮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中根本不算什么，江湖中扬名立万的英豪和寂寂无名的路人在他眼里也并不不同，只是偶尔会有一个荒诞的天道循环的念头在解星恨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这样无止无休的杀戮会不会在某天为仇皇殿招来不可预料的灭顶之灾？
　　而仇心柳仿佛永远不会去想那么多未来的事，两个多时辰下来见不到谢英华的影子，疲惫和杀伐已经点燃了她与生俱来的蛮横和残酷，已经不屑用手推门的她直接用弓身顶开一间间房门搜索着漏网之鱼。
　　东厢房最边缘的一间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床边的帐幔抖抖索索地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状态，一只纤巧的脚踝在墙脚墙脚瑟瑟发抖，仇心柳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走进去一把将一个躲起来听天由命的小丫头拽了出来，二话不说便单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只听“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响声，人已从雕花的窗牖中被扔了出去。
　　“爹说了，鸡犬不留，你难道想违抗爹的命令？”
　　在解星恨微微惊异地目光中，仇心柳无所谓地拍了拍手，眼中扬起一抹挑衅之色。
　　“走吧。”
　　解星恨脸上只有习以为常的平静淡漠，转身便要离开。仇心柳不甘心地跺跺脚，目光四下一扫，忽然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心底的那抹焦躁一扫而空。
　　“喂，解星恨，接着！”
　　身后忽然传来了声音，解星恨转身顺手一抄，两柄剑已被他稳稳接在手中。
　　一柄剑宽一寸六分，铜黄色的剑身极其厚重，抽出剑，只见剑身中央用古篆体刻着“盘古轩辕剑”五个古朴端庄的大字，笔法自然，拙中藏精，力道浑厚。
　　另一把剑身则极细，薄如蝉翼，掂在手中轻盈非常，剑鞘上网纹纵横，剑尾缀着一个雪白的流苏玉坠，圆形的羊脂白玉坠上用铁线文圆融端方地刻着“八卦剑”三个字。
　　“点苍派不愧是武林剑术大家，好东西真不少。”仇心柳躬身看着案几上的七八个剑架，目光扫过那些绝品的宝剑，不禁啧啧赞叹，“你看上哪一把就拿哪一把，看不上，这边还有。”
　　解星恨重新观察起这间屋子，似乎比之前到过的房间更加宽敞，家具一应俱全，且俱是上好的梨木，一方陈列着数把好剑，而另一方的案台还有着笔墨纸砚的书卷气息，房间里明亮的布置绝不像年过五十的谢英华的房间。
　　“点苍派一定还有个大小姐。”仇心柳拿起梳妆台上精巧的胭脂盒子，打开嗅了嗅，浓烈的味道立刻让她皱起了眉，“唔……就是品味不太好。你看这里，还有个几个木刻的玩偶，看来年纪挺小。”
　　不同于解星恨的注意力全在那两柄看久了也不会开花的宝剑上，仇心柳原本沉闷的心绪似乎在瞬间活泛起来，她整个人都因为探奇而散发出一种熠熠的光辉。
　　“快来看这个！”仇心柳惊呼一声，从衣架上取出一件叠放齐整的丝衣外衫，这件衣裳只是一件短衣，但以银丝绣制，薄透轻柔，精美绝伦，在昏黄的灯火中折射出一种柔和的暖意。
　　自然而然，无论多惊天动地的发现，都不能指望正在专注赏剑的解星恨多给一丝一毫的反应，仇心柳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兀自用白皙的手指一寸寸抚过衣衫的料子，眼里越发的鄙夷起来，“这不是银线……这是冰山雪蛛的蛛丝……冰山雪蛛要以人血和冰川之水喂养，吐出来的丝看起来薄，却刀枪不入，哼，连这种东西都能搞到手，看来这谢英华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你们……！！”
　　忽然，门外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
　　两个人霍然转头，一个绯红的身影抱着一个柔弱的丫鬟站在门外，那丫鬟娇嫩的脸上还挂着楚楚可怜的泪水，唇边渗着一抹殷红，一只手无力的耷拉下来。
　　“到此为止了，仇皇殿的走狗！我不许你们再前进一步！”
　　那个呵斥的声音是如此的清丽出尘，带着不容直视的高贵和凛然，一双清透胜水的翦翦双眸中迸发着炽烈如火的怒意，火红的紧身短裙勾勒着她曼妙袅娜的身姿，微微卷起的黑发像波浪般美好柔顺地搭在她雪白的肩头，将她的烈性与温柔展现得淋漓尽致。
　　仇心柳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蛛丝外衫，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番，慢慢地从口中吐出一个近日如雷贯耳的名字：“……水影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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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
……这糟心的女配终于要登场了，虽然我一推再推，但是要来的总是要来。
又PS:
——心柳心柳，为啥星恨一直在看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选择困难症？
——嘘，看破不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