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柳三部曲-其二-本传-》炼金的喵

11、第11章 殊死一搏

　　延维塔空寂的塔身里响彻起一个清朗凛然的声线，那声线伴随着一位蓝色长衫银冠束发的年轻人步入“死之间”的房间中。
　　墙面上几盏油灯昏昏惨惨地摇曳着，时不时发出“嗤嗤”的燃烧声，映得灰青的墙面斑驳明灭。
　　来者分明气息沉稳，内功可见一斑，却故意放大了脚步声，显然行事颇为磊落。
　　解星恨缓缓地转过身，便看见了那个年轻人。
　　罗玉手持着描金折扇停在十步开外，倒是客气地拱手自报名号：“在下……八方轻雁罗玉。”
　　解星恨一言不发，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江湖中人过招之前总会先自我介绍一番，中间多少有些吹嘘之意，待到战胜了对方，江湖上不免就会有流言传出，说谁谁谁打败了谁谁谁，那么胜利者便会渐渐扬名立万威名远扬了。但对于解星恨来说，对方姓什么叫什么，他一点儿也不在意，他手底下死去的亡魂实在太多，根本无法一一记住。
　　见对方神情淡漠，罗玉“啪”地展开了扇子，不紧不慢地轻摇着，微微低头，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地上破碎的赤珠剑，最后又落到解星恨手里的长剑上，不无遗憾地摇摇头：“我看你年纪轻轻一身武艺，替仇皇殿卖命实属可惜。还是那句话，想要走出延维塔，只有退出点苍，永不进犯，否则——”
　　那罗玉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忽然看见解星恨地张了张嘴，却听不真切说了什么，不觉愣了愣：“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罗玉只觉得面门一寒，几道欺霜胜雪的冷光已到了面前，他急忙收扇子一格，急退数步，与此同时，也终于听清楚了那两个字。
　　“放人。”
　　解星恨冷厉的声音中一丝焦躁的情绪和几分紊乱的内息，罗玉在心中暗暗告慰着先前死去的点苍派精英，他们前赴后继的牺牲总算是带来了些许的效果——一个人无论他是怎样的高手，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消耗战术的代价是巨大的，却绝不会一无是处！
　　可是罗玉还来不及高兴，下一个瞬间，漫天剑气蒸腾而起，转眼凝固，一时之间，罗玉只感到有无数剑影缭绕在自己的四面八方，连绵不绝，铺天盖地，神出鬼没，而这千百道的剑影，居然还没有任何一剑是相同的速度，相同的方向，相同的力道！尚未等到他一一辨识清楚，直觉便告诉他，他无处可躲了！心中警铃大作的同时，突然流光乍现，剑光迸发，剑剑都朝着他的要害而来，头顶、眉间、咽喉、胸口、腹部……直至四肢百骸。
　　可八方轻雁的名头也不是白来的，罗玉眉头紧蹙，左手负于身后，气运双足急退，飞身在空中灵巧转折数个方向的同时，右手折扇平削甩出，同时数点银星从袖中闪出，一时间，“叮叮叮”的暗器声响被卷进剑光之中，被扇子有意的触碰，被剑刃无意地格挡，四散开来，比剑光还要细密千百倍，宛如暴雨倾轧而下。
　　如果说罗玉的轻功宛如穿林轻雁片叶不沾，那么解星恨的身法只能用如同鬼魅来形容，那细如毫毛的银针明明闪烁着慑人的寒意，到了他明黄的衣衫旁却像长了眼睛，眼看着要命中了，却都悉数擦身而过，插入了坚硬的墙壁和石板地上。
　　解星恨向来出手谨慎，但是方才数战下来，他也渐渐察觉到了体力的消耗，此刻避过暗器反击便快如闪电，长剑送出，又是数十个剑花，剑走偏锋，路子诡谲，防不胜防。罗玉硬接了几招，立即发现有些应接不暇，便抓住空隙，旋身拔地而起，人在空中双手交叠，如同大鹏展翅，飞速旋转的同时洒出漫天寒芒。
　　这寒芒解星恨已见识过，似乎连化解的耐心也去了大半，长剑直追罗玉而去，宛若毒蛇，缠绕不去，罗玉只觉剑风割面，凌厉无匹，咬咬牙，凭空拧身侧翻，又拉出三丈远的距离，人未落地，寒芒再现，只是这一次，却是一片淡粉的色泽。
　　解星恨正好迎头赶上，心下一凛，恍惚才觉追击得太深，却见那淡粉的物件竟然不是银针，而是滚圆的珠子，珠子“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突然“砰砰砰”地炸裂开来，眼前一片柔婉的粉红，像初春盛开的朵朵桃花，连空气中也弥漫起丝丝清淡雅致的香味。
　　轻烟转淡之后，解星恨向来齐整的衣角已经出现一缕缕裂痕，他缓缓抬起握剑的手，白皙的手背上似乎也沾染上了这轻烟柔雾缭绕后的美丽色泽，只是慢慢地，从看似不过沾染纤尘的地方渗出几缕细如蚕丝的血痕来，与此同时还泛起一种被火舌灼伤后的疼痛。
　　解星恨又暗暗运转了一下内力，好在似乎并无异常，脑海中一个猜想和疑惑同时冒了出来，他目光闪动，又上下打量了罗玉一番。
　　“蜀中……唐门？”发问的语气中带着不确认，毕竟，那是个我行我素很少干涉江湖之事的门派，更何况，眼前这人并不姓唐。
　　“好眼力。刚刚的那是唐门的‘飞花玉珠’！不过你放心，我不用毒。”罗玉潇洒地摇了两下扇子，又自嘲地笑了笑，“因为目前我还不算真正的唐门之人，但只要打败你，我便是了！同样的，你打败我，便可以救人了！来吧！”
　　罗玉重新摆好了架势，他早就暗中观察过解星恨的出手，对他的剑法已掌握了五六分，况且无论多么厉害的剑术高手，难免是要近身而战，这时便正是他发挥自己的轻功、扇子和暗器取得距离的优势之时。解星恨的剑法就算快得肉眼已难以追上，但如果挨不着自己，那也是形同虚设！
　　后发制人，却也不吃亏。况且说到内力，不是罗玉自夸，他早年有些江湖奇遇，他的内力早就炉火纯青，拜入唐门之后更是将内力的控制练至妙到毫颠，先前控制酒杯和水影仙子推杯换盏不过是区区等闲之事。
　　飞花玉珠一袭得逞，罗玉难免有些喜不自禁，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又将手中的折扇潇洒地抛出。
　　可惜接下来出现的一幕，瞬间超过了他的预料！
　　扇子脱手的同时，解星恨也同样将手中之剑抛向空中，罗玉站在两丈之外，忽然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肆虐，那不是剑气，那是杀意！而空中的剑身得了杀意忽然光芒大盛，散发出白昼般的光彩，猛烈的几番旋转，如流星一般摇摇欲坠，折骨扇在其笼罩之下竟然无法再前进一步，只“嗖嗖嗖”的在空中打着转儿。
　　罗玉心下大惊，急忙想将扇子撤回来，可惜扇子早已不受他的控制，他双掌推出，又凭空往后一抽，想要用内力将扇子引回来，谁知道那巨大的杀意之剑竟然将扇子控制得牢不可破。
　　再顾不得许多，罗玉奋不顾身的飞掠追了上去，一把扣住了扇柄，想要撤回，可是——太晚了，冰冷坠下的剑尖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毫不留情的刺破了扇面，“嗤啦”一声扇面被震得支离破碎，轻柔的丝绢宛如春风的飘絮漫天飞舞，罗玉仿佛痴了，顾不得剑光还在不断割伤着他牢牢抓住扇子的手，只呆滞而茫然地凝望着粉色牡丹被吹散的一枚枚花瓣。
　　那朦胧姣好的面庞似乎也在一瞬间被破坏殆尽，罗玉的脸陡然变色，阴沉绝望中翻腾出一股无法压抑的戾气，血迹沿着指骨妖冶地攀附到漆黑的扇骨上。
　　解星恨长剑尚未回到手中，罗玉却早已提起一口气冲了上去，左手袍子一震，抖出几枚飞花玉珠在手中，毫不留情地用他自己的双手握紧，“噼啪”声在两个人中间炸开，粉色的花雾沾染了鲜血，喷溅出妖冶而绚烂的颜色来。
　　眼看着这人几乎是要拼命的架势，解星恨躲过的同时面上浮现出一层惊愕，罗玉先前是何等的冷静，但是扇面破碎的瞬间似乎就彻底变了。
　　来不及细想其中的缘由，罗玉已用内力震开了所有的扇骨，那漆黑的精钢忽而化作七根三寸长的骨钉弹射而出，直扑解星恨而去。
　　解星恨手中已没有剑，但躲过几枚暗器自然不在话下，但是罗玉要的，便是他轻功跃起的瞬间，他的手里，暗暗攥紧了那枚尚在手心扇钉，那是他最后的手段，最后的骄傲，甚至，这一颗钉子是他根本没有资格用的。
　　这是他手中唯一一颗淬毒的暗器——情人泪。
　　这枚小小的扇钉只有红豆的大小，仿佛情人眼里滴落的泪珠，然而却是唐门数一数二的至毒暗器，那是唐三小姐亲自送给他的，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使用。
　　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罗玉等待着时机。
　　解星恨跃起的瞬间，罗玉刚想要动，忽然心口一凉，一柄长剑已然从他的背心穿胸而过！
　　惊愕？亦或是遗憾？
　　这最后的拼死一搏，他竟然还来不及出手！
　　他不知道解星恨是用何种办法将远处的剑送到自己的身后，又是如何无声无息地刺穿了自己，罗玉低头看着自己的滚烫鲜红血从胸前的剑尖滴落，他忽然踉跄着一步步退向了身后墙壁。
　　解星恨依旧淡淡地看着他，杀意早已从他淡漠的眼中退去，似乎看一个死人，多一分情绪都是浪费。
　　罗玉感到的自己身体几乎快要连站都站不住了，眼前的光芒也开始涣散，忽然他转过身朝着面前的墙上大力一拍。
　　一块砖石忽然陷了进去，只听得房间外几声“哐哐”沉闷震撼的声响，继而整个塔身左.倾.右斜地晃动了几下。
　　解星恨的脸色终于变了，忍不住走上前几步，“你做了什么？！”
　　手中的扇钉在他拍向墙面的时候已然划破了他的掌心，一股撕裂般的疼痛迅速蔓延到五脏六腑，罗玉知道自己此刻面色肯定狼狈不堪，却还是“哼哼”地笑了笑，“想救人，妄想……”
　　解星恨面色一凛，转身便走，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罗玉忽然长啸一声，声音振聋发聩，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抛出了那颗情人泪！
　　情人泪破空而出，直取解星恨的颈项！
　　距离太近，几乎避无可避，此刻他手中的剑也尚在罗玉的胸口上，又要如何挡？
　　同归于尽，也不亏。
　　罗玉如此想着，可解星恨忽然停步，转身，冷峻的脸上薄唇紧抿，漆黑的眼眸中寒光闪动，他甚至没有躲，只朝着地面伸出手去，罗玉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忽然，地上点苍弟子落下的长剑竟然自动飞入到了他的手中，他横剑一挡，情人泪在空中一弹，以迅雷之势反向笔直地插入罗玉的眉心之中。罗玉瞪大了双眼，终于理解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御剑之术！
　　这少年小小年纪，竟然已掌握宛如登天般困难的随心控剑之术，若不早日斩草除根，只怕这江湖，今后将永无宁日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渐渐冷却僵硬的身体，渐渐远去消退的意识，罗玉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面前这个少年的破绽。
　　离去的身影仿佛一个精密得不会出任何差错的致命利器。不知道是不是油灯燃尽了，视野渐渐变得黑了下来，罗玉心底的叹息忽然转变成了一丝不可抑制的悲凉，他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对那个仇皇殿妖女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竟然不是巴山蜀水之中的她。远方柔婉俏丽的身影忽然点亮了他眼前黑暗的视野，他荡开一丝久违的笑容，朝着虚空之中伸出了手去。
　　那枚情人泪还深深地嵌入在他的眉间，从舒展的眉间缓缓地渗出一缕黑血，蜿蜒流过那笔挺的鼻梁，沿着他斯文白皙的脸颊从嘴角滴落，就像情人的手轻柔地拂过他的脸，而他在这种温柔的疼爱下，缓慢地、永久地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