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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门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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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车临近时韩府的车夫快马加鞭超了过去,甚至不顾车里的韩来日。若是没他的命令,可不敢这么做。
数日不见雨的黄土附上马蹄和车轮,跟着行了半遭后,又被风扬起化作灰尘久久不曾落下。
一粉一绿没空骂刚才跑过去的马车,挥动胳膊想护住脸。化了半宿的妆容,一波尘土毁了。省下一天的力气却花在这,忍不住唾道:“真他娘的倒霉。”
自然是让尹商南听见了,这会儿有李方长在,不好说什么。只替他俩再记上一笔,准备回去再算账。
“李兄见笑了。”随后说是怕晚了,特地吩咐车夫再快些。
马蹄声错落有序,车帘微微晃动,尹商南靠在窗檐处静静地望着。他见过不少样貌出众的,能让他看的舒心的倒是不多,李方长算其中之一。
欣赏之余从身后找出个盒子:“李兄与他们不同。你是客人,他们是下人,不用管太多。”说着打开盒子,想给他个大的。手指抵在上面轻点几下,最终还是挑颗小些的递过去:“吃颗糖。”
李方长接过并谢了,这糖算是慰藉一下有些空的肚子。静静地含在嘴里某处会过甜,因此不得不让它在嘴里转动。
正是这样,尹商南才能看到他一侧的脸偶有起伏。又不满于此,于是找他说话:“李兄倒是信任我。”
李方长闻声将糖停住,想回他的话。但这糖不小,他怕张嘴时会掉下来,或是稍不注意流口水。正要咬碎,只见尹商南慌乱将盒子丢到一边,散落出几颗山楂大小的。若是滚在衣服上或许还能吃,有几颗已经突破门帘滚到了外面,看着挺可惜。
盯着糖时尹商南已经抬手停在他面前制止道:“不着急,听着便好。”止住才放心,坐回去后随口问了句:“李兄来这可是为了功名。”
李方长本想告诉他,信任是因为主动交互了姓名,主动下棋对弈。这些话还没说出口,又被他问的另个问题困扰。
来书院还能做什么?再者说不为功名来什么书院?李方长点头时脸上写满了疑惑,他心里很清楚,除了自己以外,母亲尤其希望他能摆脱现状。因此他自幼读书习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考取功名。现在换了更好的书院,依然是为了功名。
“那便是了。”尹商南听了后暗淡下来,发现他与上一个并无不同。视线也随之往下移,有点嫌弃的意味。在他眼里都是物件,把玩够了便不想再碰相似的。如此一来,带李方长回尹府也就没有意义了。
他的失望之意溢于言表,但李方长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尽可能让糖稳在嘴里,微张口问道:“那尹兄来书院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消遣罢了。功名并非是个好东西,一旦踏入官场很难……”这都是他的真实想法,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
可能旁人听了也会觉得有些道理,但对李方长来说并不适用。因此将化出的甜咽下后,再次稳住并打断他的话:“看尹兄身份应该不一般,若是像我这出身如何。除了这一条出路,想不出其他的。”这话说的虽苦,嘴里却是甜的。
抿了抿接着说:“还有,来这就为消遣?若真的想消遣何必来书院,大可去别的地方,恐怕并非真的不想。”
他虽猜错了,尹商南却依然没有反驳。靠在原处,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后才开口:“李兄这张嘴真是得罪不起,嘴里含着我给的糖也不说点好听的。”撑到他腿边,想捏开他的嘴看看。未果又回到原处:“莫不是已经吃完了。”
这样一来李方长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在理,“受贿”的弊端可见一斑。但决不能因为一颗糖受制于人,躲避之余心虚道:“我明日还你就是了。吃颗糖就这样,若是吃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还吐了还你不成。”声若渐行渐远的蚊蝇,越来越小。李方长不敢看他,甚至不敢轻易转动嘴里的糖。
听者有意,尹商南听得仔细。他什么话都听过,但这个说法实在别具一格,光听着就止不住去想。可惜还没到尹府,克制后打趣道:“别说了。不用还,李兄吃什么都不用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昨日怎么不回他们几嘴。”
其他的李方长或许能说个一二,唯独这事百口难辨。和糖的事比起来,竟让他松了口气,释然道:“到我自己,回什么都没用。”
尹商南则说起好话:“又拿身份说事。在我看来,李兄正是有了这一身份才会是李兄,世上仅有的李兄。”倒不是为了哄骗李方长。因为他长相较好,还是仙悦楼花魁之子,很难再找出第二个,算得上世上仅有了。
而李方长从未觉得好,却被说的独一无二,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他说的时候离得又近,只想离他远一点。
挪动身子后却发现,下面垫的蚕丝薄被高低不平,似乎坐到了什么。便借此机会不去应他的话,自顾自道:“这下面好像有东西,怕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说着转身左右摸索一番,拿出一堆东西。
被尹商南瞧见后,立即抢过去并塞到背后:“这等脏东西,还是不要碰的好。”又替外边的一粉一绿记上一笔。
他抢得快,李方长只大概看出是两个肚兜。这东西的用处还是懂的,而那团丝绸制的布带就不清楚了。不过单凭肚兜也能猜出什么意思,但风流成性不太合适。正要说他几句,想起嘴里的糖便止住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歪头望向外边。
正想着怎么向李方长解释这些东西的用处,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时。却发现他似乎并不在意,不过看他一侧的脸依然有些起伏,便明白了。
一旁的李方长不明白他笑什么,偷瞄一眼后继续看外面。这时候已经远离还算热闹的地方,到了少有人路过的长街。眼前只有一堵绵延不绝的墙,马车也依然没有停的意思,李方长有些急了:“尹兄,什么时候到。”
“快了,我比李兄还急。”这条长街有一边的府邸都是他的,因此外面慢慢静下来时,尹商南就知道快到了。
李方长突然反应过来:“我不急,一点都不急。只是随口问问,不用在意。”觉得刚才的话不妥,有点催促他的意思。若是尹商南因为自己的话再让马车跑快点,那两人就该怨恨他了。想起他俩便不敢靠近帘子,如见豺狼般远离帘子后看向尹商南继续道:“尹兄也不用急。”
“都听你的。”原本还想逗趣李方长,但他眉头微紧,眉尾向下的样子,在尹商南眼里根本无需多言。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再急也听他的。
很快他们就到了尹府,停稳后李方长起身掀开帘子。探出身子时地上已经放好了凳子,甚至还有人扶着他下来。整个过程十分安静,几乎听不到脚步声,也就不知道凳子是什么时候放的。
看得出这些人敬小慎微,每个动作都不容出现差错,连他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直到望见牌匾上写着尹府,尹商南也下来了,才确信没搞错。李方长觉着自己想太多,毕竟车夫不可能搞错府邸。
尹商南的屁股下有很多杂物,不想让他看见。因此先前在书院早他一步进去,现在也晚他一步出来。下来后立即吩咐他们将马车打扫干净,全部换上新的。随后又让下人领李方长进尹府,他好教训那两个人。转身之际却听李方长问道:“尹兄的衣服怎么了。”
他的衣服外层颜色不深,扭过身子轻扯就能看到,一片红色已经印到了里面那层。若是女子恐怕会被误会成来了月事。
所幸他既不是女子也不是来了月事,而是被那几盒胭脂染上的,谁用的胭脂不必多说。尹商南彻底失去耐心,也懒得去算这是第几笔。
放下衣服,心平气和地回道:“李兄先去等着,待我换身衣服,随后就到。”目送他进去后才怒道:“将这两个送回阳袖阁。”
尹商南口中的“阳袖阁”原本只是个普通的酒楼,是他父母在世时就有的,去世后留给了他。现在已经改了名换了姓,成了禹阳城有名的男苑,生意一直不错。
偶尔他也会光顾,每逢此时阁内的男子都希望被他看中。一旦被看中就能随他回尹府,得到圈养,不愁吃穿尽享鱼水之欢。
又因为阁内的男子地位比较低下,几乎只能作为有癖好的官员泄愤的工具而苟且地活着。身体之痛难以忍受,苦不堪言。与其被一个又一个人折磨,倒不如只被他折磨。
而且说是折磨,对他们来说也是种享受。毕竟尹商南的样貌和身体都是令他们垂涎,想要触碰、拥有和体会的。
现在要离开他,怎么离得了。这两人跪到他脚边求情,小心翼翼地附上去,还想用身体争取留下的机会。
尹商南虽感觉到了,但并未享受其中。而是一把抓住他俩的头发向后拽去:“没时间和你们废话,赶紧滚。”单凭不听话,便不会留着他们,偏还给他找麻烦。一刻也不想看到他们,扔下话转身走了。
“也难怪他能说出那种话。”李方长跟在下人后边,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看得出这府邸不小,每转过一处长廊就是形态各异的园林和亭台水榭。要是能有这样的府邸,说话时底气也更足,看来尹商南的话或许并非假话。
途中见了不少人,都像那两个人一样。衣服飘逸颜色醒目,头饰花饰款式各不相同。毫不夸张地说,都是美人配美景,应景。不过他们的眼神有点奇怪,而且都在窃窃私语,边说边笑。
李方长只能想到他们是在笑他穿着普通,连尹府的下人都不如。羞愧之余低下头走路,不觉得他们应景了。
不知转了几个长廊,终于停在一间屋子前。李方长谢过后在房内小走几步,看看里面的物件。都是些诗画书籍古董,看起来很值钱。其他的没什么特别的,便回到窗边的榻上坐着等了。
那边尹商南正在另处换衣服,穿着朴素样貌较好的下人,替他换下染了胭脂的衣服时,尹商南才吩咐其他人将棋子棋盘带过去,顺便把香点上。
领头的下人刚要出去,听到点香犹豫着看了一眼。却看到尹商南正与换衣服的两个人私语,立即退出去,按他说的办。
没一会儿他便领着几个人推门进去,放好棋盘和棋子,按照惯例解释道:“香是府上特制的,有修身养性的功效。”说完点香,跑出去并关上门,动作十分迅速。出去后没走几步便碰到了尹商南,立即呈上一个小盒子。
尹商南拿起盒里的药丸,吃下后挥手示意其他人也都撤走。这香炉里放的香料极少,毕竟对身体无益,但为了保险起见都会提前服下,以防万一。
领头的手一挥,众人小跑着随他走了。他们不敢离得太远,有时尹商南会让他们善后,将里面的人抬去别的房间安顿下来。什么时候善后,很难说。快的时候几盏茶的功夫,慢的时候几柱香的时间,总之不敢松懈。
片刻前李方长刚进屋子时,尹府另处的一间房门被打开。走进个端着饭菜的下人,看里面空无一人,立马慌了,放下饭菜跑了出去。
不远处连衣服都没穿整齐的人,晃晃悠悠的走着,却被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拦住去路:“呦,这不是穷书生,怎么不好好养身体,跑出来做什么。”他们便是路上见着李方长的那群美人,正想好好数落这个穷书生,没曾想半路就遇到了。
书生不屑与他们多废话:“尹商南他人在哪,我有话要问他。”
“这么快就想他了,有了第一次便想着第二次,尤其是尹公子那样的。”
书生被说的脸红了,却还是怒道:“一派胡言。”
“也不知道在拽什么,我就说尹公子只是图一时新鲜。你这个穷书生不过一次,他就玩腻了。这不,尹公子又带回来一个。”
听他们说尹商南又带回来一个,书生像是变了个人,张嘴骂道:“你们又算什么,不过都是些身份不干净的下人,在这骗吃骗喝。不过是离了尹商南就不行的男妓,甚至都是些无需施计就能张胯的东西,还轮不到你们对我指手画脚。”骂完顺手摘下他们头上的簪子,最后说了句:“我与你们不同。”便离开了。
他们也没想到书生会这样,还以为是个任人捏的软柿子。竟被他骂得无言以对,愣了一会其中一人才惊呼:“我的簪子。”又不敢追上去,似乎被他骂怕了。
这边尹商南推开房门:“不好意思了李兄,我来晚了。”不出所料,李方长已经趴在棋盘上了。
看他趴在那一动不动,假惺惺地关心道:“怎么睡在这儿了,小心着凉。”边说边去扶摸他的背,没有任何反应。继而弯下身子,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李兄。”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搂住他的腰:“天凉,我抱你去床上睡。”准备将他横着抱到床上。
房门却突然被踹开,这才想起来没栓门。原本还没什么意识的李方长,因为撞击声有了反应。见他快醒了,尹商南立马将手收回去。
踹门的见他搂着别人,骂道:“你这个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正是刚才的书生,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却紧握着抢来的簪子。
他这话骂得一点都不过分,甚至还不解气。
数日前尹商南参加了一个诗会,这场诗会不论地位,只要有才学都能参加。在竹林小聚写诗,挂起来供众人欣赏品鉴。
尹商南来这不为写诗,而是物色人选,书生便是他在诗会上看中的。上下打量一番后,觉得不错。是个穷书生有几分姿色,还算新鲜。
于是主动和他打招呼,夸他诗句写得好写得妙,与众不同。还称赞他文采出众,定能榜上有名。
此话一出,书生信了。觉得只有他懂自己,俩人边喝酒边聊天。
一向善于心计的尹商南同他抨击官场黑暗腐败,进一步得到信任,最终以门客的身份将他带回尹府。
不知他真面目的书生以为遇到了伯乐,遇到了知己,甚至是遇到了贵人愿意助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还万分感谢尹商南。进到尹府后衣食住行照顾的很周到,书生沉浸于书中,希望考取功名报答他的恩德。
尹商南也没有急于一时,让他看几天书。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最后以书法不行为由,哄骗书生教他书法写字。趁机接触,说些暧昧的话。
随后点上了香,书生没有任何防备地昏睡过去。等他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衣不蔽体、全身酸痛,凭着痛意想起了尹商南对他干的好事。
转念又想到这几日有几个男的警告并嘲讽他,说他就是个穷书生,说尹商南只是图一时新鲜。这才恍然大悟,入了狼窝。可惜为时已晚,回不去了。
最让他难以启齿的是,当时因为钻心刺骨的疼痛感恢复过意识。却没有推开,而是搂了上去。发觉自己疯了,觉得这一切都是他害的,崩溃大喊:“尹商南你这个衣冠禽兽,枉为人,我要杀了你。”即便喊狠话,也是有气无力。稍一用力就会痛,几乎无一处能幸免。
而他口中的衣冠禽兽当时不在府内,一直到黄昏才回来。回来后换上干净衣服时,吩咐下人送些补品和衣服。却听说书生对他喊打喊杀,喊了许久。不禁嗤之以鼻道:“书生气息一时半会儿改不掉。”没把他当回事,晾在一边。
就这样书生躺到现在,最终还是找来了。毕竟他也是在这个房间一步步落入陷阱,不难找到。见尹商南搂着别人,更想杀了他。可惜书生不是习武之人,破绽百出,簪子也被夺去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尹商南勒住他,将簪子轻压下去威胁道:“若是不想活,现在就让你死。”
刚才动静闹的大,下人纷纷跑过来,抓住书生并带走。书生却没有挣扎,他能感觉到脖子正流血。这种痛与身体上所受之痛相比,更让他绝望。这才明白,在尹商南眼里,他与那些人并无不同。此前所说的话,做的事都是骗人的。
尹商南拽正衣袖,藏起簪子,蹭掉手上的泪水。坐下后假模假样的拿起棋子放到棋盘上,李方长彻底醒后,他解释道:“李兄方才说困,便睡了一会儿。”
李方长的确有些倦怠,并未起疑。模糊醒来时只觉得吵,还看见了几个人正出去,以为是叫来办事的,因此没有多问。而此时的天色已然不早,说明后尹商南派了辆马车送他回去。
忙活半天,什么也没做成。直到李方长走了,他才怒道:“连个人都看不住,”
“老爷息怒,人已经绑回去了。”
“行了,全都滚。”
天色渐晚,偌大的府邸即便点上众多灯笼,依然有照不见光的地方,昏暗至极。被绑回去的书生挣扎之际,房门被踹开。进来的正是尹商南,手里拿着漆黑鞭子。书生无处可逃,极为后悔信了他。看见他便想起这几日的琐事,泪水便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