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伶玄

11、第十一章

　　“殿下。”
　　莉塔醒的时候修卡就在她身边，修卡确实还没来得及清理自己身上的伤口，就被莉塔吓了个趔趄，守了她整整一个晚上，莉塔刚睁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只神秘的、叫做熊猫的动物。
　　不过公主殿下只是颇为正人君子地眨了眨眼，将心里想的损人之言尽数在自己胃里消化完了，然后就一撑身下的茅草，有些吃力地坐起身来：“外面刑魔怎么样了？”

　　修卡抿了抿嘴，脸色难看了几分，最后不置一词地摇了摇头。
　　莉塔就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叹了一口气：“你是想说不知道？”

　　修卡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阿迪森长官的意思是，斯曼克已经把边界的军权交给了他，现在在所有人眼里你已经死了，你现在的身份不过是‘蒂尼’罢了，你根本不能左右他什么。今天早上第一只刑魔冲到外面的营帐外时，阿迪森就带了他自己的人出去迎战了，至于我们……他一个人都没动。”

　　“他走之前跟你说什么了？”莉塔颇为糟心地一皱眉。
　　修卡：“他的原话是：‘我们有十万大军镇守，你们这些天也是为难了，交接也已经做完了，边界毕竟不是很好的修养地，你们也准备准备，过两天战事稍歇，我找人护送你们回去。’”

　　莉塔闻言沉默了良久。
　　修卡只好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口地等着她发话。

　　莉塔颅内飞速想着对策，她完全知道刑魔是什么样的货色，这所谓的十万大军，里面有多少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公子哥、又有多少没有能量的普通人，他们这些人对上刑魔，充其量只能当炮灰，那么去掉这些人，这十万个人又能剩下多少呢？
　　她知道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硬战只会耗到山穷水尽，她心里也隐约有一股力量要把自己束缚在这里，她不能离开，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了，边界就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阿迪森先生——根本就是一个不可信的、自视清高的蠢货！

　　她突然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疯狂地进入她的肺腑，这让她打了个寒颤，随后眼中总算是褪去了最后一分浑浊，她深蓝的眼眸有如冬天第一场雪后清凉的夜空，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修卡，然后近乎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我们不能离开。”
　　修卡的心狠狠一跳，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魔障，鬼使神差地问道：“我们要怎么做？”

　　莉塔从自己脖子上拽下来一个吊坠，乍一看就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纪念品，然而仔细看会发现，那是由一块冷铁制作的，上面有一个按钮，莉塔当着修卡的面将它摁了下去，那冷铁上面瞬间碰出一道细细的蒸汽。

　　莉塔看着修卡一脸震惊的样子，解释道：“这东西也是黑玫瑰给我的。这块冷铁中的燃料是当年第一次人魔大战时圣殿一位骑士从一只坎娜拉身上掏出来的。那是由坎娜拉的心脏经过特别加工制成的。”
　　修卡顺着她的话想象了一下，瞬间自己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有点令人反胃。

　　莉塔没有在意他这些小小的反应，兀自说道：“当时人类并没有发现坎娜拉其实是一支已经开化的刑魔，所以在当时坎娜拉和刑魔无二般——坎娜拉的心脏是坎娜拉浑身上下气息最为浓烈的地方，普通刑魔闻到这个味道是会害怕的。”
　　“当然，也有一种说法，坎娜拉的心脏是坎娜拉灵魂的寄居地，所以在它燃烧的时候，能够唤醒那只坎娜拉愤怒的魂灵。”

　　莉塔并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当然，在这个刑魔乱窜的世界里，唯物主义者才显得愚昧不堪。
　　莉塔深深地看了修卡一眼，修卡想吐的感觉随着莉塔平静的话音平息了下来，他听见莉塔问道：“你相信后面这种说法吗？”
　　修卡竟然是在一瞬间明白莉塔在想什么的，于是他郑重地点点头。

　　莉塔一笑：“很好，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试一试。”

　　莉塔把小小的冷铁快拖在掌心里，随后她的掌心凭空燃气一团火焰，将整一块铁包裹了进去，铁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地熔化了，剩下里面小小的一点燃料。
　　一小块燃料，根本招架不住莉塔的掌心火，不出两秒就在莉塔的掌心中化作尘埃了。

　　莉塔瞬间收了火焰，随后她闭上了眼睛。
　　修卡没能看见所谓的坎娜拉现身，心想这条路大概是走不通了。

　　谁知莉塔在片刻后蓦地睁开了眼睛，手中瞬间酝酿了一颗火球，冲着前面的山岩打去。
　　修卡瞪大了眼睛——他看见前面的山岩上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轮廓，在烈火的焚烧下越来越清楚，那是一只坎娜拉。

　　莉塔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只坎娜拉。

　　坎娜拉睁开了眼睛，她有着一双全黑的眼珠子，就这么干瞪着莉塔。
　　莉塔冲她微微一笑：“很抱歉，烧了您的容身之所，但我们也是逼不得已。”

　　“人类。”坎娜拉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移动到了莉塔面前，她丝毫不讲究礼仪地一把拎起莉塔的领子，生生将她的领子抓下来一块布，“你怎么敢。”

　　莉塔轻笑一声，修卡看见她嘴角带着一抹笑，眼中却是带上了冰冷的杀意：“坎娜拉一族是人类的恩人，我们自当铭记，但是阁下，您现在看清楚了吗？刑魔已经打破了结界，进入边界了啊。这是因为什么？我想阁下也不用我再提点。”

　　坎娜拉松开了莉塔，淡淡地说：“我死于三十二年前，这些事跟我并没有关系。”

　　“可你作为一只坎娜拉，守住结界，控制住刑魔这是你的终身义务，除非你真的魂飞魄散，否则你存在一天，你就要守一天！你别忘了再怎么样，你们一族都是人类亲自赦免的……‘刑魔’。”
　　“我死的时候，还没有这个规矩，你也不用太逼迫我，没什么用。”

　　莉塔眼中终于失去了耐心，她一伸手，一道烈火加身的鞭子从她手中飞了出去，径直勾住了坎娜拉的脖子，将她控制在一个不能反抗的地步，她恶狠狠地说：“我们已经被你们逼上了绝路，你们凭什么背信弃义！我不管你死的时候有没有这些规矩，但是现在，你看着我，我就是规矩！”
　　“所有没有开化的刑魔都害怕坎娜拉的气息，你的灵魂尚未散尽，还能为我们所用。”

　　坎娜拉拿她那双漆黑的眼睛等着莉塔，莉塔却刀枪不入。

　　这僵持的局面甚至连修卡都看不下去了，他不知道是不是殿下太过心急，虽然这种时候换作了谁都多少会有点暴躁，但是他总觉得这样下去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殿下，我看您先放开她。”修卡轻轻地说，“一只坎娜拉也不能改变全局，更何况是一只只剩下灵魂的坎娜拉呢？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殿下。”

　　莉塔这才发现自己暴躁的几乎不像她自己了。
　　要说起来，大概是因为余烬总是压抑很多很多的心事，所有伪装都必须做到极致，在斯曼克面前她要装成干练能用的乖乖女；在黑玫瑰面前则要做成强大毫无异心的忠诚属下。
　　这些天既不用装乖乖女也不用装忠臣，这让她好不容易能释放一下本性，在战场上洒洒热血，发泄发泄苦闷，一不小心就忘形了。

　　她手一松，火焰的鞭子立刻就消失不见了，坎娜拉觉得周身一轻，身上还少了一种一直束缚着自己的力量。

　　莉塔不咸不淡地说：“你的灵魂早就在你心脏被铸成燃料的时候就被禁锢了，那块冷铁在什么地方，你就被缚在什么地方，现在我燃了这块冷铁，所以你现在被缚在我的身边。”
　　“我既便是不强求你什么，你也哪里都去不了。”

　　坎娜拉眨了眨眼睛，旋即冷笑。

　　莉塔叹了口气：“刚才确实是我太心急，多有冒犯，我很抱歉。但是这件事情关乎到人类的安平，我希望您能帮助我们。”

　　坎娜拉看看莉塔，又看看一边沉默的修卡，在原地静默了好一会儿，仿佛是在权衡这其中的利弊，片刻后莉塔听见她用一种奇异的口气说道：“刑魔，是你们人类给我们起的名字，我们不叫刑魔。我们是污浊的孩子，上帝厌恶我们，不开化的我们只能嗜血嗜杀。”

　　“和所有群居动物一样，我们也有首领，也有统治者。我们坎娜拉是最早开化的没错，在种族中也很有话语权，但是我们并不是统治者。我们有另外的统治者，我们叫他a'siman。”
　　她说了一个极为复杂的音节，莉塔试着学了一下，就觉得自己的舌头已经在口腔内打了一个蝴蝶结。

　　“我能感应到，我族已经全部覆灭了，所以现在族内的话语权又集中在了a'siman身上。我想，你们所说的这件事情想要在根本上解决，第一是补好你们的结界，第二就是跟我一起去找他，说清楚。”

　　莉塔皮下肉不笑：“阁下真是好大的口气，我想后者应该不会很简单吧？”

　　“可是你们有什么办法呢？”坎娜拉看向莉塔。
　　莉塔有种错觉，觉得一瞬间，那双漆黑的眼仁就已经洞穿了她的灵魂，令人从心眼里敬畏起来。

　　她忽然想起来一句话。
　　“白色的坎娜拉，是世界上最纯洁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