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伶玄

12、第十二章

　　阿迪森领导的援军组成一个个支队，在结界的边界用人肉筑成护盾。
　　刑魔一族，在开化之前，一个个都长相形似走兽飞禽，各式各样的，不过都奇形怪状的，像是被毕加索这样的抽象派大师给抽象了一样。
　　早些时候就说过，援军的队伍里大多是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喽喽，过来就是凑个数的，能当肉盾，也仅限于此。

　　虽然但是，肉盾还是有肉盾的好处的，莉塔真是打心眼里感谢他们，帮他们拖住了刑魔的脚步，这才得以从边界安然出去。
　　结界外的风愈发刺骨寒冷，誓要把人的血肉都冻结起来似的，莉塔紧了紧自己残缺的斗篷，看了一眼身后嘴唇已经冻到发紫的修卡。

　　坎娜拉自然也看见他们两个这般狼狈的模样，随即嗤笑一声:“火系的骑士，竟然也敌不过我们这儿的风，真不知道你们人类到底在拿什么自诩。”

　　莉塔没理会她，她的手心凭空生出一团火焰，却被那诡异的风吹得一下泯灭了。
　　莉塔忽然神色一凛，一把抓过坎娜拉。

　　坎娜拉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留给莉塔打半的眼白，实在是很不屑与他们为伍。
　　“你耍我们？”莉塔咬牙切齿，声音却因为这妖风而带了颤抖，听上去竟有些好笑。
　　坎娜拉这次轻易地挣脱了莉塔:“我没有。你是人类，不可能到过我们这儿，这里的风能吹散一切光亮，一切希望，来了这里，拼的就是身体素质。”
　　莉塔瞪着她:“结界外不是这样的——你以为你很聪明什么都能在你的掌心里乖乖听话吗？”
　　坎娜拉不解地看着她。

　　“一个月前我刚来过这里，在这里我是可以随意动用能量的。”
　　莉塔看着坎娜拉，眼神步步紧逼，坎娜拉几乎有种她要把她的灵魂看穿的错觉。

　　但她最终也只是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孰真孰假？”
　　“爱来不来吧——不过你要清楚，这是你们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莉塔怔在原地，眉头皱成了一朵莲花。
　　修卡颤颤巍巍地开口:“殿下，我们现在别无选择了。回去的路上保不齐有刑魔，我们在这里不能动用能量，相当于手无缚鸡之力，不是刑魔的对手。”
　　他说完停在原地想了想，随后低吟一句:“恕我冒犯。”他两步上前去，凑到莉塔耳边说，“现在往前走，遇到危险，坎娜拉就是挡箭牌，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可以把她推出去。”

　　莉塔抬眼看他，这才突然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着不一样的锋芒，他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大。
　　莉塔叹了口气:“……你以后别在我面前装了。”

　　修卡一愣。
　　莉塔已经重新迈开腿，跟上了坎娜拉的脚步。

　　越往外走，风就越发刺骨，莉塔知道自己作为火系骑士，体温本来就比正常人高，但是现在那点微不足道的优势却已经被吹得荡然无存了。
　　前方是荒芜的，没有光明的黑暗和寒冷。
　　风在把所有希望都吹散。
　　没有希望的地方，生物该有多么压抑，多么疯狂。
　　这才生出了刑魔这种生物。
　　刑魔……

　　刑魔可不就是绝望的化身吗？

　　“为什么信仰路西法？他可是撒旦身边的堕天使。”莉塔突然发问。
　　坎娜拉周身剧烈一震，脚指头一碰脚后跟，却终究没有停下来。

　　“我们是坎娜拉，祖先认为我们一族是在天使内乱之战中被打出来的，这其实和我主路西法没什么两样。同类比较下，我主路西法那么伟大，成为我族信仰也没什么不对的。”

　　“路西法暴虐嗜杀，你们信仰他，终会不得好死的。”
　　“——已经不得好死了。也好过那些愚昧着信奉上帝的蠢货。”

　　“蠢货”莉塔顿时躺枪，她知道关于信仰这一环，坎娜拉撒了谎，扯到自己身上，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她闭嘴罢了。
　　但她有一点没说错——坎娜拉一族已经不得好死了。

　　三人沉默了很久，气氛似乎是被风吹得，冰冷到了极点。

　　在这诡异的沉默下，修卡却突然开口:“你恨你们族长吗？……或者说，导致坎娜拉覆灭的这一任。”

　　坎娜拉和莉塔都是脚步一顿。
　　坎娜拉把脖子扭了390度，这才让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修卡。
　　她的嘴巴简直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她张开“血盆大口”，却只说了一个字:“不。”
　　那分明是咬牙切齿，千刀万剐的语气，
　　她却非要强行说得和风细雨，让人听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莉塔却没有放过她:“到底是真的没有……还是不敢？”
　　坎娜拉原本攒了三分的火气瞬间冲到了八分，把那一缕孤魂冲的外酥里嫩，再不发泄一下即刻就要焦掉了！
　　“我现在只是一个孤魂野鬼！我不再是坎娜拉了！也不用信奉路西法了！我帮你们是因为我现在没有自由身，你们真的当我是自助解答机吗！？”

　　“可你也知道，即便是孤魂野鬼……东方说，任何生物死后都要经过一轮投胎，这才有了下辈子重新做人。”莉塔淡淡地说，“你现在还没有消散，你就是坎娜拉，苦闷艰难不会自动脱离你——除非你元神俱灭。”
　　坎娜拉在前面走着，这一次没有理会她。

　　莉塔仅仅冷哼了一声，依旧跟在她身后。

　　修卡其实还想再开口问问，奈何莉塔给了他一个凶狠的眼神，让他本能地以为，自己实在多此一举了。
　　三人间再次陷入沉默。

　　他们走在一片黑暗的境地里，周围没有光亮，落雪的地面在怪物眼睛的反光下显得苍白无力。
　　干枯的树枝踩在脚下嘎吱作响，可惜这种地方连那倒霉催的树枝长什么样都看不真切。
　　长时间的黑暗，就好像一个人长时间被关在一个密不透光的屋子里，神经上的压抑会远远超过□□上的寒冷。

　　莉塔于是告诉修卡:“这种黑暗或许能让你感觉暖和一点。”
　　修卡:“？？”
　　作为一个弄急了只会到处口吐恶言咬人骂人的疯狗，这种级别的脑回路大概是这辈子不配拥有的了。

　　莉塔:“……你自己体会……”
　　或许我表达得太委婉深奥了？我真是头一回体验当文化人的感觉……

　　两人聊了一会儿，感觉心情好的多了，恰听坎娜拉说:“到了。”
　　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他不是你们相见就能见到的，如果你们还是想试试，就一直往前走吧。那里只有活着的……才能进去，我进不去。”
　　莉塔恍然——一个有物种歧视的领导者！

　　莉塔点点头，又飞快地说:“但你不能离开冷铁块。”
　　坎娜拉的脸色顿时更苍白了几分，甚至镀上点黄色，显得像个久病而死的痨病鬼。

　　莉塔叹口气，从脖子上一把扯下冷铁挂坠，挂在了坎娜拉的脖子里:“希望我们出来的时候你还在。”她说着，顺便还不忘留恋地轻抚一下挂坠的身体，她的手指“不小心”触到了那个按钮。
　　坎娜拉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在召唤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吸进了挂坠里。
　　坎娜拉再一次的，五感尽失，真真切切体验了一回被坑的快乐。
　　冷铁“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你进不去，但挂坠却是能进去的。”莉塔捡起挂坠凑到嘴边，轻轻地说。

　　“为什么不让她留在这里？我们已经不需要她了。”修卡问。
　　修卡每次问问题都很真诚，他确实是很有心跟前辈学习的，每当这个时候，少年的眼中总是翻涌着星辰大海般的期骥。

　　“万一前方还有什么别的变数，在这里都没一个人能替咱们说理去。”

　　这里真的什么也没有。虚无、缥缈或许都不足以形容此间给人的感受。反正一踏入这个地方，莉塔就被一股强大的孤独气场给震出了眼泪，悄无声息地在女人白皙的脸上生根发芽。
　　她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莉塔尚且是这个情况，更别说修卡了。修卡现在已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累的了，他眼中的星星似乎在踏进这里的片刻时间内被夺走了，身下一个无神而迷茫的空壳。
　　莉塔知道他现在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志。

　　莉塔粗暴的再一次请出了坎娜拉，坎娜拉一落地，通体的颜色就淡了一圈，她痛苦地挣扎了一阵，吼道:“这里会烧灼我的灵魂！”
　　“你知道为什么这里让你们流泪吗！眼泪在我们这里就是灵魂的一部分！流去的泪就是烧灼去的灵魂！疯女人！如果你还要我帮你，就把我装进去！哦天哪天哪！该死！我快消散完了！”

　　莉塔愣了一下，手却被坎娜拉吼得一哆嗦，阴差阳错地将她收了回去。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凡是进入这个境地的刑魔，都会“哭死”。然而因为他们是人类，所以这个阵法对他们没有用。
　　——但还是会哭得肝肠寸断……

　　肝肠寸断的修卡被莉塔一把拎起来，尝了一个大嘴巴子，然后他的眼里才有了一线清明。
　　莉塔根本懒得跟他解释，撂下一句:“保持清醒。”就迈开腿继续往前走。

　　当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到视线模糊时，一个厚重的男声在四周重奏一般地响起，那像是一种古老的语言——
　　莉塔却意外地理解了什么意思。

　　“入境，大胆……神的孩子……请救救我……”